徐曼青在脑袋里天马行空地盘算着,谁知没过多久就睡了过去。
思想有些不受控制,在乱七八糟的场景中出现了形形色/色/的人。
时间仿佛回到她出事的那日,她就这样定定地站在路边,明明知道自己要面临不测,但却怎么样都挪不开脚步。
忽然有人重重地推了她一下,她向马路中间倒去。
在那一瞬间,她回过头看了一眼,发现推她的人并不是那个女人,而是王志远。
一片血色之后紧接着是一片惨白,有人伏在她床前哭。
那哭声是隐忍而克制的,却带着无穷无尽的悲伤。
“妈,你别哭了……”她走得本就不甘心,那胸腔中的悲痛瞬间指数倍地膨胀起来,几乎要将她的身体撑破。
那伏在她床头的人抬起了脸,徐曼青愣了一下。
那面孔不是她记忆中的母亲,而是项寡妇。
“姐姐?姐姐!”
徐曼青又感觉到一阵猛烈的晃动,徐奋的声音在十分辽远的尽头响起。
感觉到自己的手指微微抽搐了一下,徐曼青从自己光怪6离的梦境中抽离出来,只觉得头痛得厉害。
“姐姐,你做噩梦了么?怎么哭了?”
徐奋是被徐曼青的梦呓吵醒的,小心翼翼地爬起床来点了灯,才看到徐曼青的枕头早已被泪水打湿。
徐曼青接过徐奋递过来的布巾抹了把脸,不好意思地道歉道:“方才梦到爹娘了……有没有吓着你?”
徐奋脸上的表情也是恹恹的,大概不是因为没睡好的缘故,只不过是听到徐曼青提起爹娘,不由得也一并伤感起来罢了。
“现下什么时辰了?”
如今窗外还是一片漆黑,徐曼青虽说来到大齐已经一段时日了,但也没能习惯这种没有钟表的日子。
“刚打过更,现下是卯时了。”
徐曼青睡意全无,也差不多到了要起床上妆的时间了,索性掀开被子下了床来,打算去灶台烧些热水备用。
“姐姐,今天你是新娘子,什么事情都不能沾的,不然嫁到夫家就是劳碌命!”
徐奋急急忙忙地跑过去抢了徐曼青手中的活,利落地用木勺从桶里往锅里舀水。
徐曼青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睡在徐奋屋子里的范嫂子和李婆子已经穿戴整齐出了门来。
范嫂子和李婆子已经换上了职业的行头,穿着一身红。
“恭喜姑娘贺喜姑娘了!”
出门第一句话自然是要道喜,可惜一看徐曼青那有些红肿的双眼,就知道这姑娘必定是哭过了。
不过范嫂子和李婆子倒是见怪不怪,基本上没有哪家闺女在出嫁前不这样哭一场的。
徐奋把昨天就蒸好的油膜给热了,又在小锅里下了苞米茬,没多会儿,苞米茬粥也熟了,四人围在桌前简单地吃了早饭。
范嫂子精神头好,有说有笑地将方才有些沉闷的气氛一扫而空。
吃完饭,徐曼青很自觉地用热水洗了把脸,便回了自己的屋去,快速地收拾了一下床铺,又在柜子中将那压箱底的喜服给拿了出来。好在徐青爱美,自己平日里倒收有些银簪和鬓花,加上项寡妇委托范嫂子给带过来的一套头面,也算是勉强够了。
拾掇好了全副行头,徐曼青便打开了门,范嫂子和李婆子果然已经候在门外了。
“拜托二位了。”徐曼青低眉顺目地给两位福了一福,尽量做出合时宜的待嫁新娘的娇羞模样来。
范嫂子和李婆子连连应是,脸上笑得灿烂。
徐曼青暗自咬了咬下唇,没想到上辈子做不到的事,这辈子竟然就这样糊里糊涂地完成了。可见若真是逼急起来,人的潜力总是无穷的,今天这嫁人的事,她索性当成是社会教学课来看待了。
徐曼青在极短的时间内做好了心理建设,关好门转过身来。
立夏早已过了,天亮得要比以前要快些。
原本徐曼青还有些担心过于昏暗的灯光会影响上妆的效果,可看远处的天际已经有些微微发白了。
李婆子已经轻车熟路地将新的中衣拿了起来,她是专门伺候新嫁娘更衣的——出嫁这日,徐曼青由里到外的衣服必须都是新的,寓意着新生活的开始。
虽然徐曼青少有在旁人面前宽衣解带的经历,不过想着她这辈子应该也就这一回了,便也利落地将身上的旧衣服除了去,在李婆子的伺候下一件件地将喜服穿上。
这穿喜服也是有讲究的。
这里外嵌套不说,就连绑带系结扣也是非常有讲究的。
徐曼青作为新嫁娘理应矜持,现下就算有再多的好奇和问题也是不能问的,只能一边套着喜服一边听李婆子在那念叨着各种带着吉祥祝福的套词。
将围腰的带子系好,虽说徐曼青此刻仍旧是素面朝天长发披肩,但那焕然一新的穿着衬得她气色极佳,虽说离真正嫁人的实质还有些差距,但她此刻看来确实是眉眼含春、面泛桃花。
范嫂子在一旁看着,心中只感叹道这老徐家真真是山窝窝里飞出了金凤凰,在这种简陋的环境下,徐曼青竟然能将那普通到极点的喜服穿出了豪门闺秀的气场来,也着实难得。
将身上的服装打理好,接下来便轮到范嫂子上场了。
徐曼青房间的窗户朝北,范嫂子搀着徐曼青朝窗户方向坐下,又在从张婶家借来的小木桌前摆了一面铜镜子,好让新嫁娘时刻能看到自己的妆容。
范嫂子先用扑子沾了白粉,均匀涂在徐曼青的面部。一般而言发际线边缘汗毛较多,故而要更重地涂抹。
待抹好粉后,范嫂子便拿出五色丝线,分别扭成两股细线,变化成有三个头的“小机关”,然后两手各拉一个头,线在两手间绷直,另一个头用嘴咬住、拉开,成“十”字架的形状。
徐曼青自然知道这就是要给她开脸了,虽然心中对即将到来的疼痛已有预期,但身体还是难免瑟缩了一下。
范嫂子也不手软,只见她双手上下动作,那两股线线有分有合。
利落地将两线贴近姑娘的脸面,扯开、合拢三下,立刻就能绞掉脸上的汗毛。
可惜才没绞两下,徐曼青就疼得飙出了泪来。
脸部本来就是毛细血管和神经特别丰富的地方,再加上她的毛孔本身就细小,开脸对她来说着实是一件折磨人的事。
但这一关是无论哪个大齐女子都要熬过去的,范嫂子一边开脸,一边唱起大齐传统的用于祝福新人的“开脸歌”来:
“左弹一线生贵子,右弹一线产娇男。”
“一边三线弹得稳,小姐胎胎产麒麟。”
“眉毛扯得弯月样,状元榜眼探花郎。”
“我们今日恭喜你,恭喜贺喜做新娘。”
歌词没有什么特别深奥的用词,端的是通俗易懂雅俗能赏。
毕竟这平头百姓家的姑娘没几个是有机会看书识字的,若是唱出来一首绉绉的歌让人听得如坠云雾里,就失去了最本质的意义了。
范嫂子的声音清脆甜美,那古调也就只有宫商角徵羽五个音,十分好记。
这首开脸歌在开脸的过程中被来来回回地唱着,徐曼青在第三遍的时候已经将它牢牢记下了。
也多亏了范嫂子的歌声,才多少分散了一些徐曼青的注意力,脸上也仿佛没那么痛了。
待用丝线绞面的过程终于结束,范嫂子将方才随手给徐曼青绑起的辫子散开,用木梳顺发后,在后脑壳上挽成“转”。
范嫂子给徐曼青用的是当下广受大齐民众喜爱的“凌云髻”,挽好发髻之后插上簪子及各种饰品,最后用簪花将固定发髻的小夹子巧妙地遮盖住。
簪好簪花之后,范嫂子又从木箱子里拿出了小剪子,将方才故意留出的徐曼青耳边的两缕鬓发小心地修剪起来,剪好后又用带有些油剂和粘稠感觉的膏状物体往上抹了抹,鬓角便被很好地固定在了徐曼青的脸侧。
用布巾将方才用于开脸的残粉给擦了去,虽然还未开始正式上妆,但徐曼青的整体造型已经初步成型。范嫂子在心中感叹着眼前这像仙子下凡一般的美人,手上又再度拿起了方才的那盒子白粉,轻轻地往徐曼青的脸上扑去。
可惜这粉子不太贴妆,饶是徐曼青的皮肤再好,上好之后也是有种明显的浮粉的感觉。
徐曼青看了铜镜里自己的倒影一眼,心想用这粉还不如自己素颜呢!毕竟徐曼青的身体不过是十四五岁的年纪,正是最青葱可人的时候,上这粉,还真是糟蹋了原本的好皮肤。
虽说那粉子虽百般不是,却也有一个好处,就是帮徐曼青遮住了眼下那淡淡的黑眼圈。
范嫂子上好粉后,又用炭笔给徐曼青细细地描了眉,并用手指蘸了点面脂轻轻地涂抹在她的眼皮上。
徐曼青这才意识到可能这时候的妆容艺术还没有发展出独立的眼影来,新娘妆一般也只求面色红润,连眼部用的都是跟腮红一般的颜色。
眼妆在这种简单粗暴的情况下被上好之后,范嫂子又继续用手指蘸了些面脂,但这次不再是用她自己的指腹上妆了,而是将面脂涂抹在掌心靠近手腕的突起的有肉部位,抹匀后轻擦在徐曼青的脸上。
果然,在上了面脂之后,徐曼青那张被粉子扑得有些惨白的脸终于染上了粉色,整个妆容也因为这简单的点缀而鲜活了起来。
范嫂子拿出了那片珍贵的口脂,往上涂了一些清水,好让被阴干的颜色融化开来。待处理好之后,便递到徐曼青的嘴边示意徐曼青用唇抿一下。
徐曼青这才发现,原来这大齐用的还是较为原始的需要用水晕化开来的口脂。
她隐约记得这种原始的口脂发展到后来会被添入牛髓、猪胰等物,使其成为一种稠密润滑的脂膏,这样不仅上妆更容易,而且还给人一种唇部光滑饱满的感觉。
徐曼青心中微微一动,将这小小的细节记上心来。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