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下的时间在弹指间便过去了,等到了五月初七的晚上,便有一位喜娘带着一个婆子上了徐家的门来。
因为初八那天掐算的吉时很早,喜娘和喜婆若要到当天再赶来便只能是凌晨了。
古时候连咸安那样的首都城市都难免是黑灯瞎火的(当然,皇宫和青楼勾栏花街除外……),更别提这种不发达农村的小泥子路了。所以这喜娘和婆子便只得提前一些过了洪村来,等初八那日天还没亮就要把新娘子从被窝里挖起来打扮上妆了。
喜娘和婆子都是项寡妇那边出钱请的,一开始也明说了这新娘的娘家家境不大好,为此还另外多给了一些赏钱,就怕那喜娘和婆子心生不满不给尽心办事。
那两人收了赏钱自然连声道好,也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
可到了这洪村里一看,还真是傻了眼——这项婆子可没说这徐家的家境竟然差到只有这么一座光溜溜的土坯房啊!好在现下已过了端午,天气已经算是热的了,若是赶上那些冬天出嫁的,这到处透风的破房子可不得把她们给冻坏了啊?
虽然心中有些怨气,但这喜娘和喜婆毕竟是专门给别人办喜事的。
喜事喜事,讲究的就是“喜庆”二字,无论是富人也好穷人也罢,在那天是最忌讳别人触霉头的。这两人既然接下了这个差事,心中就算有再多不甘,至少在面上也得做得妥妥的,免得坏了自家招牌。
强迫自己在脸上摆出一副喜气盈门的模样,喜娘和婆子在徐奋的招呼下进了门。
“姐姐,喜娘和喜婆来啦!”
想到明天就是自家姐姐的大喜日子,徐奋难掩心中的高兴。
这村里平日消遣娱乐少得可怜,但凡遇上哪户人家结婚过寿生娃办喜事摆戏台之类的,都是能吸引全村人眼球的大事儿。哪怕跟自己没啥关系,但也能去凑凑热闹图个乐呵。
看着一身红衣的新郎官骑着高头大马来迎媳妇的场面,别提有多欢喜了。
不过可惜的是明日里是众村民是看不到那骑着大马的新郎官了,取而代之的只是在新娘轿前的喜婆手中捧着的一只扎着红绸子的公鸡……
徐曼青本在灶台前看着火候,见徐奋招呼着有人来了,便赶紧在围裙上擦了把手,理了理头发便走了出去。
那喜娘和喜婆刚在客厅中的矮凳上坐好,便看到一个俏生生的姑娘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哎哟喂,这一看可真不得了,这徐家的闺女果然名不虚传,还真是一个花容月貌的娇俏姑娘!——喜娘和喜婆眼前一亮,在心中惊叹道。
那乌缎似的长发,像水煮蛋般吹弹可破的肌肤,大且水灵的杏核眼,秀而小巧的鼻子,之下是粉嫩嫩的嘴唇,再配上那凹凸有致的窈窕身段,哪怕只是身着青衣布裙,也掩不住那惊人的美丽!
这喜娘和喜婆做这个行当年头也不算短的了,富人家穷人家的媳妇不知接过凡几,但像徐曼青这般未经打扮便已十分出色的,还真是头一朝碰到。
“姑娘大喜啦!”
喜婆原是看徐曼青看呆了,若不是被比较机灵的喜娘暗地里用手肘撞了撞,还愣就是没能反应过来。
两人笑盈盈地朝徐曼青作揖贺喜,徐曼青也福了福身子回礼道:“两位有礼了。”
只不过是短短几字,那声音真是婉转如黄莺出谷,好听得不行。喜娘心中暗叹道,也难怪这项家婆子宁可不顾名声也要二聘此女为儿媳,若是项家小子没随军出征的话,这艳福可真是享受不尽咯!
“早便得知二位今日要来,真真是辛苦了。我家也没有什么好招呼的,只准备了一顿便饭,还望两位不要嫌弃才是。”
早在几日前项家就差花媒婆来将婚礼当日的各种礼节都跟徐曼青理了一遍,还特意捎来了些银子,说是让徐曼青在婚礼前夜招待喜娘和喜婆吃顿好的——想要马儿跑,总得给马儿吃些草不是?
这几日徐曼青跟徐奋学着用传统的炉子烧火做饭,这几天还真摸索出了些心得来。
日后若是攒够了钱要给徐奋上私塾,这做饭的活计可就要落在她身上了。可她刚来的时候连生火都不会,更别提做些别的东西了,若不是有徐奋照顾着,估计病还没好全就得先活活饿死。
今儿一早她便和徐奋去菜场挑了好些新鲜的蔬果蛋肉,就是为了晚上招待这喜娘和喜婆的。
按理说,这顿饭只要过得去就好,原本也不必准备得如此用心,但徐曼青心中却有其他的小算盘,所以才没吝啬那点请客的小钱。
将备好的五菜一汤都端上了桌,这荤素搭配得恰到好处,汤水也是用大棒骨熬了数个时辰的泛了白的浓汤,那喜娘和婆子一看这桌菜心中便有些吃惊,这可比一般人家用来招呼她们的好得多了!
“姑娘何必如此破费……”
喜娘着实是有些不好意思,方才她刚踏入徐家的时候,着实是对徐家的破落腹诽了一通,心中还想着今晚能有顿窝窝头果腹就算不错了,谁知道这徐家姑娘竟然如此看得起她们,还精心准备了这么多饭菜。
“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家常菜,两位不嫌弃我和弟弟的手艺就好。”
徐曼青说罢便动筷给喜娘和喜婆夹菜,直堆得她俩的饭碗满满的。
见徐曼青这般谦虚有礼,喜娘对她的印象又好了许多,饭桌上句句都在说着徐曼青的好话,那喜婆也不断附和,气氛顿时热烈得不行。
见那喜娘和喜婆吃得差不多了,徐曼青便给两人倒了消食的茶水,端起杯子敬道:“明日青妞的大事,还请两位多多照顾了。”
“那是那是。”两人吃得痛快,自然应承得顺溜。
“不知二位如何称呼?”徐曼青问道。
年纪不过是三十出头的喜娘笑道:“我夫家姓范,我也虚长你几岁,你便叫我范嫂子好了。另外这位是李婆子。”
徐曼青之前便跟张婶打听过,这新嫁娘出嫁,再不济也会得有随伺的喜娘和喜婆。
这喜娘是负责给新娘子梳妆打扮的,这喜婆一般都要膀大腰圆孔武有力,是专门背新娘上轿和下轿拜堂的。
这大齐的婚俗重视的是新娘从一而终,故而新娘上轿之后就算哭得再厉害,也不能回头看娘家一眼的,若回头看了,便不吉利,一般认为是会有可能被再度休回娘家。而新娘从娘家接出来之后,到夫家之前,双脚都是不能沾地的,若是沾了地,则会认为这新娘以后有可能会红杏出墙,跟着其他男人跑了。
所以这喜婆一定得把新娘背得稳稳当当的,可千万不能滑落下来,否则无论这男方家和女方家可都不会善罢甘休的。
可这新娘子的身段可说是环肥燕瘦应有尽有,若遇上个斤两重的,做喜婆的也只能硬着头皮背着,可见这卖的是力气活,风险也挺大。
徐曼青自知自己的身板和斤两,也从来没想过自己能做喜婆这个行当,所以便把问话的重点放在喜娘范嫂子身上了。
“青妞有些好奇,想问问范嫂子做这行多久了?”
范嫂子笑道:“得有七八年了吧。”
徐曼青一听,这范嫂子果然是个老行家,这七八年的下来肯定能积累不少经验了。
“我以前也挺喜欢在脸上涂涂抹抹的,不知能不能看看范嫂子带来的那些化妆器具?”
范嫂子一听,赶紧把自己随身带着的东西摊了出来。
这新嫁娘想看化妆的东西是再正常不过了,有些是出于好奇,有些则是嫌弃她的化妆材料不好,怕伤了自己的皮肤丢了脸,所以多数都要提前验验,若是不合适的,还会提出要用自己准备的妆品,而不用她带来的。
看徐家的这个情况,徐曼青应该是纯粹出于好奇才要看的了。
那装有妆品的木箱子一被打开,便有人工香料的气味传来,但并不浓烈。
里面摆有大大小小的各色木盒子,徐曼青拿了一个在手上,小心地打开了盖子来。
“姑娘你现在拿着的,就是明日要涂在脸上的底妆,不过在上妆前是要开脸的,开脸会有些疼,不过忍忍就过去了。”
说到开脸,徐曼青心里还真有些发憷。
这所谓的开脸,是一种古方美容的方法,目的是为了去除脸上的汗毛,并剪齐额发和鬓角。开脸成为了一种仪式,是古代女子嫁人的典型标志之一。
徐曼青往木箱子里看了看,果然发现了开脸专用的五色线。
这开脸的过程她以前倒是有亲眼见识过,因为开脸也并非是只有新娘出嫁前才能做,嫁了人后依然可以采用这种美容方法,但此后便不再叫“开脸”,而多叫“绞面”。
徐曼青的姥姥算是旧时代走过来的人,对绞面情有独钟,有时候还会带着徐曼青一起去老街的手艺人那绞上一绞。
那时候徐曼青还小,看着这奇怪的绞面过程好奇不已,一直围着自家姥姥问七问八的。后来姥姥被她缠得烦了,便让那手艺人也给她绞了一下。
这一绞可真不得了,真疼得她眼泪立刻飙了出来,身体也很自然地往后一躲,整个人就从那小矮凳上翻了下去,摔了个天昏地暗。
自此之后,姥姥再去绞面,她是死活都不愿意再跟着去了。
绞面对她来说根本就谈不上美容,简直就是个折磨妇女的酷刑啊!
后来她长大了,从整容医师转行做美妆师之后,也曾研究过这绞面的流程和手法,不过这生生绞掉汗毛的做法,虽然确实能在短时间内让面部皮肤看起来更加光滑,但由于在绞汗毛过程中面部的汗毛和毛囊受到破坏,很容易导致面部排汗不顺畅,进而引发毛囊发炎(也就是长痘或者起疹子),更严重的还会引发其他的感染和皮肤病,长久为之还会使毛孔变大,汗毛粗黑,极易造成面部皮肤松弛,加速衰老。
好在这种带着痛苦和不科学的“美容”方法已经逐渐被人抛弃,徐曼青了解到它的害处之后也没再继续研究,但对它的美容原理还是比较清楚的。
一想到明日她就要被这五色丝线狠狠地绞一把脸,徐曼青只觉得肝儿疼——可她现下又无法跟这种传统的婚俗作对,便也只能咬牙挺过去。等入了项家门之后,她可是打死都不愿意再绞面的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