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小就知道自己和别人不一样,不仅仅是因为我从一出生就开始记事,还因为我的眼睛可以看见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比如御花园里那些狰狞可怖、四处飘荡的人影,再比如莲花池中那一双双淹没在水底充满着**与狰狞的眼眸。
在我还是个婴儿,年幼得无法言语的时候,总是会被拼命凑上来的魂魄们吓得嚎啕大哭,让侍者和母亲都几乎手足无措,哄也哄不过来。
母亲卫子夫曾经为了我的这件事情掉了不知道多少泪,但是就算她请了太医来诊脉,最终也只能得出我的身体十分健康,并无一丝一毫病症的结论。
当时的我,的确是几乎因为这些似乎永无止境的骚扰几乎夭折。
虽然我年幼的时候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不清了,但是我的确牢牢地记着我遇到她的那一天。
那时我已有了一些不知道从何处得来的概念,我甚至可以很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生命之火在逐渐熄灭,而那些虎视眈眈的灵魂们几乎是欢欣鼓舞着等待我咽气的那一刻。
虽然好像模模糊糊地了解到自己有能力屏蔽一定的伤害,但是挥了挥胖胖短短的手臂,却始终够不到飘在我婴儿床上空的冤魂。
就在我闭上眼以为自己大约是要交代在这里了的时候,一个身穿天青色衣饰的女人瞬间出现在我的面前,她轻轻一挥手就灭掉了盘踞在我眼前差点要了我的命的鬼魂。
那耀目的白光与她始终平和冷然的双眸深深刻在了我的印象中。
这样强势的第一面,导致我在之后的日子里一直认为她的强大毋庸置疑,同时也以为这个世界根本没有可以伤害到她的东西。
而她似乎注意到了我的特殊之处,在露出了一抹笑靥,逗弄了我一番,便款款离去了。
但是她很快又再一次出现,却是以我师傅的身份。
连原本警惕万分的父皇刘彻都因为着实担心我与常人的不同之处是否可以让我安稳长大,在别无他法之下,最终只能妥协把我交给了突然出现、自称与我有缘的师傅。
如果说要问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是谁?我会毫不犹豫地回答,那是我的师傅零。
我的师傅是个很奇怪的女人,她在父皇面前的时候总是一派冷然高贵,但是在私下相处的时候却总是肆无忌惮,毫无仪态风度可言。她有的时候明明是那样的聪慧敏锐,精于算计,却总在家长里短、日常小事上笨手笨脚,傻得几近可爱。
就是因为有她的存在,我的人生变得如同穿梭于云端的飞鸟一般,精彩得始料不及。
每年,我都会有三个月的时间,可以抛□在皇室的沉重责任,生为皇太子的戒律和枷锁,跟随着那个的女人颠沛流离、辗转各地,看遍这汉室江山的秀丽风光,览遍民间风物。
她从不严肃认真地训诫我,或者教导我什么东西,只默默地带着我尝尽了人生百态、悲欢离合,任由我自己体会这一切。
我虽身为皇长子,却也是算爹不疼娘不爱的存在,太子之位着实是个尴尬又难做的位置。
我的母亲卫子夫曾经也对我千般宠溺、万般爱护,但是她在得知我的特殊之后便口口声声地咒骂我是个妖孽,她明确地告诉过我她深深地后悔着当初把我生下来的时候居然没有直接掐死我。
而我的父亲刘彻永远是个最合格的帝王,贵为九五之尊,他自然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就算对我有过一两分的爱重,也在我逐渐长大的过程中沉淀成为了一丝丝不明意味的审视和忌惮。
随着我年岁增长,身为皇太子的责任越来越重。
由于在出生不到三个月就被父皇向天下昭告我成为了太子,我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跟着他上朝。刘彻或许以为年幼的我什么也不懂,但是其实我几乎没有任何障碍就听懂了那些争论分辨,治国政策,甚至还能发现其中的谬误之处。
但是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夸赞起我的优秀,注意到父皇逐渐深沉的眼眸,我学会了隐藏和蛰伏。
每次看到武百官俯首叩拜的场景,我却从来没有被这种声势浩大的场面吓到半分,更没有一丝惊讶与不适,反而是升起了一丝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我一直不知道那些在处理政事时得心应手、有如神助的感觉为什么会存在。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见父皇刘彻端坐于高台之上,神情闲适而惬意,我的心中就会起一簇躁动不息的不甘。
一直到我十六岁的时候,我才猛然间回忆了一些真切得历历在目却恍如天方夜谭的记忆。
那年,阿零遭遇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刺杀,现在想来,那确实是一切暗影袭来的前兆,我却只顾着沉浸在陈年往事之中,忘了防备。
明媚娇艳的阿零和清丽绝伦的萧唤云逐渐重叠成一个人的身影。
我这才意识到,那个肆意妄为,来去如风的女子,竟然就是我的梓童。也终于明白,我从小开始那种隐隐的占有欲和依赖是由何而生的。
那些往事清晰得好像还在昨天发生,我和梓童却已经历了不知道多少时间,才又在这个世界重逢。
在我身为北齐孝昭帝高演的时候,就是爹不疼娘不爱的皇子,变成了刘据之后,虽说刘彻一开始对我也算疼爱,但最终,却还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或许,这就是命也说不定。
想起我曾经满怀妒意地责问梓童阿泽是谁,更不用提那些年少无知的时候做的幼稚事情,只是光想到若是被梓童知道了的后果,我的耳畔不由得升起一丝热意。
况且,我以为这一次,我有足够的时间,再次赢得她的心。所以,就因为这么一点点的不好意思,我始终强撑着没有与梓童相认。
想起曾经的那一世,我不由得轻叹了一声。
其实,我不是看不懂高泽还稍显稚嫩的眼神中带着的哀切挽留,也不是没有看到母后神情中蕴含的沉痛与悲拗,更不是不了解6贞、沈嘉彦眼中透露出的深切怜悯。
我只是,太想要离开这个没有她的世界而已。
时间飞逝,我看着高泽一年年地长大,而他眼中对于梓童的怨恨逐渐加深,我本想劝劝他,却发现自己已然没有了心力。
我在这短短的十年里迅速地耗尽了她给予我的生命,并不是不珍惜,也不是想糟蹋她的努力。
只是我,没有她想象中的那样坚毅强悍,无所畏惧。
只是我,无法生活在这个充满着她的踪迹的皇宫里,也无法面对夜半梦回时她一如往昔的璀然笑意和醒过来的时候始终冰冷的床榻。
起兵造反的事情我从恢复了记忆的那一刻就开始计划了,因为曾经身为帝王的我,无法容忍屈居他人之下的现状。
况且,刘彻看梓童的眼神,让我太不爽了。
我虽恨得牙痒痒,却没有办法反击,毕竟刘彻是君,是父,是上位者。
要想让刘彻不敢再用那样的眼神盯着我的梓童,夺得皇位是唯一的办法。
上一世,她是我爱重多年的妻子,唯一血脉的母亲,自然也是我一生的挚爱。就算这辈子我拼尽了一切,也想再次拥她入怀。
可我却又一次错过了她。
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半空中那个满眼惊惶与欣喜的娇小女人挣扎着倏地消失在空气中,再怎样努力地伸出手却只是徒劳。
那些在她第一次离开我的时候都没有流出的眼泪,如今却一滴一滴地滑过我的脸庞。
我颓然地望着我前方的那片空气,再一次感受到了心口几乎要把握压垮的空茫。
我想要的,不过是温柔地唤一声梓童,以交换她的如花笑颜。
不过是竭尽全力拥她入怀,从此与她携手一生。
为什么,每一次都无法做到呢?
就在我怔忡的时候,一只式神撞进了我的帐篷,感受着还留存在其上的灵力气息,我立即手忙脚乱地打开了信纸。
那与其说是信,不如说只是一张纸笺,梓童略显凌乱的笔记跃然纸上:“吾已获卫青之势,刘彻命不久矣,若得虎符,必成定局。汝自当谨慎,若有损伤,定不轻饶。忘珍之重之。”
看着明显是犹豫了一下才添上的最后一句,一笔一划中透露出的惦念和担忧,我不由得心中混合着一丝甜蜜与分至而来的哀伤,五味陈杂。
现在摆在我面前的有两条路可以走,刘彻已死,我自然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当上皇帝,坐拥四海,成为那万万人之上的存在。
但是我已经尝过那样的滋味,那个所谓天下至尊的位置若是没有了梓童的存在,不过是另一个牢笼罢了。
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了需要我行尸走肉一般活下去保护的幼子,所以我也再不用勉强自己为了谁而活下去。
虽然不知道自己再一次转世是否能再遇到她,但是只要是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都愿意去尝试一下。
反正没有她的存在,这个世界已经不会更没有意义了。
我寻了半生终于寻到了她,却又在转瞬之间失去。
但是这一次,无论她要去哪里,我都想陪着她。
上穷黄泉下碧落。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