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眼看近六月,天气早烘热了起来,比不得京城的阴凉,小里屯的夜晚也燥得慌,平安全身裹了一层汗,让衣服一贴便腻汲汲,十分不爽利。她去厨房烧了一锅水,将澡盆子清理出来,准备好好洗个澡舒解一下。
这灶台她用得不熟练,还好王妈平日腾出手便帮着做饭,柴禾锅具什么都拾掇得清爽,如今烧锅水还难不倒她,往灶眼里添了柴,她便坐在小凳上候着,看着灶堂里的柴禾烧得旺盛,平安就想起以前在苏府时,被人刁难的场景。
那时翠红刚被陷害走,出嫁时林紫乔没让她多带人手陪嫁,苏太夫人便分了府里一个□兰的丫鬟过来侍候。春兰过来后不止时常监视平安的一举一动,还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偷懒,平安训她几句,她甚至还堵气跑了。气得平安找到太夫人理论,太夫人当下叫人找了春兰来,只是厉声训斥几句,并没有过多责罚。想不到春兰便怀恨在心,处处与平安作对。都知道平安在府里不得宠,苏伯冲十天半个月也不会往她院里去一趟,春兰的行径虽让人觉得有些过份,但她老子娘都是府里当差的,所以大家都睁只眼闭只眼不说什么,有些还与春兰结成一气,就当平安是好拿捏的。
那时的平安十六七岁的年纪,骨子里也有股刚烈劲,瞧着这院里的人个个都无法无天,不把她当主母,也很是气愤,原本以为太夫人对她慈爱呵护,会为她出头,便去找太夫人为她作主,太夫人表面上会将那些下人拉过来训斥一翻,但见效不大。后来太夫人婉转告诉她,院里的人之所以不敬重她,是因为她的夫君不扶持她,她问平安,苏伯冲都有几日没去她房里了。
平安便气不过,打她过门算起,苏伯冲进她房里的次数便屈指可数,甚至在初婚之夜也不曾留宿在她房里,而是去了周云香那里极尽温柔缠绵的安抚她。平安心里不是滋味,觉得自己这个正妻当得窝囊,便去找苏伯冲理论,要他给自己一个说法,哪知没有碰到苏伯冲,只有周云香在那里,平安自认为还算和颜悦色,让她帮着劝说苏伯冲多上自己房里几趟,免得让外人瞧了没个样子。
哪知当天晚上苏伯冲便过来了,对着她好一通数落,说她不该过去那边院子让周云香难堪,她什么都让给平安了,连主母的位份都让出来了,平安就不应该再去羞辱她。她要怪就怪他好了,是他不想过来,并不是被谁使了狐媚术缠着,若是平安怕哪个外人瞧了生事非,那院子里便不要安排那些外人得了。当下便将院子里的丫鬟婆子都撵了走,不再理会兀自在旁气得牙齿发抖的平安。此后好一段时间,平安都是一个人守着那大院子过,连粗使丫鬟都没留一个给她,若不是大厨房那边要派些食物过来,她当真要食不果腹。只是像一些热水什么的通常就是她自己烧,那个时候她便学会了怎样使用灶台,虽然很是受了些折磨,但好歹是学会了。
锅里的水翻腾起来,平安从回忆中跳脱出来,她将热水一桶桶提到旁边隔间里,兑好洗澡水便下到澡盆里,热水一过身,一种舒爽感便传遍全身,她不由得闭目养神起来,想着呆会得往墙缝塞张纸条出去,看看父亲那边情况怎样了。
等她再睁眼时,一张硕大的脸凑到她眼前正眯眼打量着她,惊得她差点大叫出声,被那人伸手捂住了嘴。
“你个小妮子,还满懂享受的!”
平安认清来人,不由恼羞成怒,双手捂住胸前冲来人低吼:“滚!”
沙狼嘻皮笑脸:“就你身上那几两肉,谁稀罕看?赶快洗干擦净,跟我回去入洞房了。”
要不是腾不出手来,平安真想一大巴子刮他脸:“你混说什么,胡言乱语!”
沙狼脸色就严肃了几分:“得了指令,今晚撤离小里屯。燕山那边有动作,怕打起来,得提早回去作布署。”
“找到分布图了?”平安顾不上其他,一脸希冀望着沙狼,却见他脸色一沉摇摇头,一颗心便跟着他沉了下去。
“赶紧起身穿衣,我在门口等你。”沙狼吩咐道。
“真要走?”平安皱眉犹疑了一下,道:“你先走吧,我还有事,现在还不能走。”
“还有什么破事?”沙狼真想将她揪小鸡般揪出来,立马打包带回去,“什么破事也抵不过命重要,给你一柱香时间,到时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要带你走!”最后还作出恐吓她的样子:“你若再倔,我就扔你在赤江,不带你回北漠,到时看你嫁给谁?!”说着当真去门边守着。
平安心事重重地起身穿好衣服,回头看看沙狼,见他背对她站在门口,背影倒是笔直挺拔有几分正人君子的模样,不过就是不能回头让人看他那张脸。
“蛮子一般。”平安一边整理自己的衣裙,一边低语抱怨,却不料被沙狼听见,他咬牙切齿握紧拳头在那低喝一声:“你倒是快点!”
“我好了。”见沙狼转过身走了过来,平安才将心里犹疑半天的事说出来,“我爹还在小里屯,我不能就这样走。”
沙狼有些意外,想了想道:“是你爹让你进魏家的?”
平安摇摇头:“不是。我爹在燕山军营视察时失踪,我为找他才到这里来。如今他们被陈国公府和燕山军营的人追击,处境十分堪忧。”她知道目前北漠跟大梁还处于敌对关系,若是让沙狼出手相救也不太可能,而且就算他真答应相救也不知道他葫芦到底会卖什么药。
沙狼收起他那张玩世不恭的脸,眼神瞬间变得犀利万分,在那儿沉默了良久。
“你别打我爹的主意。”平安就有些后悔将季怀忠的行踪暴露给沙狼,她知道这些行军打仗的人往往一举手一投足间,头脑里便能瞬息万变谋生出计谋。
沙狼瞧平安担忧的样子,又恢复了他那张嘻皮笑脸,想伸手在平安小脸上捏一把,却被她机警躲开了。
“怎么?怕我对未来岳父不利?你小脑瓜子一天想些什么哪?”
平安不由腹诽:你那脑袋里才想得多吧。
就见沙浪手在下巴上抚了抚,似是自言自语:“要是我救了你爹,朝庭会不会给我们北漠记上一功?”
平安听了心里就有些暗喜,看来北漠是真打算归顺朝庭了,不由在一旁添油加醋:“若是你们能放火烧了陈国公府的军粮,功劳就更大了。”
“是啊。”沙狼伸手打了个响指,看向平安:“那他们军粮在哪儿?”
俩人顿时就大眼瞪小眼,平安两手一摊,示意自己也不知道。
又是一阵沉默。
“行。”沙狼突然出声,平安眼前一亮,以为他想到什么办法,却听他道:“就这么定了。你赶紧打水让我洗个澡舒服一下,这都浸泔水桶大半天了,呆会天亮前我还得混马粪车里出去,通知人布署一下。”
见平安露出一个嫌弃的眼神,往后疾退了几步,还轻轻扇动了下鼻翼,沙狼便不高兴白了她一眼:“那你当我是怎么混进魏家的?!”
等送走了沙狼,平安摸到靠大门的一侧墙体,伸手在几个缝隙中一探,果真有张小纸条,她将小纸条取出来,回到房里,在被窝里罩了盏油灯,将纸条打开来一看,就见上面写了四个字:燕变,撤离。跟沙狼之前说的话一样,燕山军营那边有变动,要她迅速撤离此地。
平安想了想,拿出纸笔,写了纸条,又摸到墙根塞回了缝隙中。那纸条上面也是四个字:静观,寻粮。
天亮的时候,何掌柜来了,来的时候一脸急色,他找到平安:“赶紧跟我走吧,如今以燕子沟为界,两边都封锁起来,看情形不大对,怕再晚些就过不去了。”
“我珠子还没洗完呢。”平安就道。
“眼下哪还顾得上珠子,能把你安全送回去就谢天谢地了。”这些日子平安帮着照料孙嬷嬷,何掌柜心里也是感谢她的,不想她留在小里屯发生什么变故。
“可……可是孙嬷嬷还病着,我不能丢下她不管。”平安真不想这个时候离去,功亏一篑。
“用不着你管,这不是还有王妈在这儿吗?你就赶紧收拾一下,随我走吧。”何掌柜催促道。
平安还想找说辞推脱一翻,就见院里过来几个人,为首的就是那阿四。何掌柜一见阿四立马点头哈腰招呼他:“四总管,早啊。”
“哟,何掌柜怎么也在啊?”阿四见何掌柜在这里倒不稀奇,因着与秋婶那层关系,他经常过来帮扶照料一下都是大家知道的事。
阿四嘴上说着,一双眼睛却往平安身上瞟,让平安心里十分不舒服,就朝何掌柜身后躲了躲。
“这位姑娘瞧着面生,哪儿来的啊?”阿四问。
何掌柜就笑着哈腰:“这是我远房侄女,给我送了些东西来,一时没地儿住,便让她到浆洗房借住几天,还望四总管通融通融。”说着便悄悄来到阿四跟前,从袖袋里掏出几块银子递给他。
哪知阿四轻轻用手一挡,笑道:“通融啥呀?你家好事来了,少爷看上这位姑娘了,指名要她过去做贴身侍婢,一等一的大丫鬟呢,以后等着你的可不是好日子?”
何掌柜一听脸色便发白,颤抖着嘴唇道:“哎呀使不得使不得,我这侄女今儿个就要回去了,家人都还等着她呢。”
“那有什么关系,让人带个信儿便是了。这大丫鬟也就是一说,大少爷看中的人还能亏待去,以后指不定就成了姨娘。”阿四拍拍何掌柜的胸,挑了挑眉毛,似乎这等好事简直是便宜他了。
“使不得使不得,我家丫头上不得抬面,攀不上这等好事。”何掌柜几乎要给阿四跪下了,“四总管行行好,行行好,给少爷说一声,我们没这个福气。”
阿四脸一垮,略带几分戾气看着何掌柜:“怎么?瞪鼻子上脸了?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告诉你,今儿这事你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别不识抬举!”摆明了就是要抢人。
一直在一旁的平安就上前对阿四道:“四总管,你别急,我跟我叔说几句。”说着将何掌柜拉到了一边。
何掌柜哭丧着脸:“这可糟了,要不,我再去求求他们,让他们放你走得了。”
“你也看见了,今天这阵势我若不跟他们去,他们连你骨头也得拆了。我看这样,我先跟他们去,你也别着急上火,等我瞅准了机会自己溜出去得了。”
何掌柜当平安不知天高地厚,只会把话说得轻松,不知道那主院大门进去容易出来难:“你不知其中厉害,少爷房里的丫鬟没几个是活出来的,如今谁都离他那房远着,不愿去侍候他。你这一过去怕是凶多吉少!”
“那你说怎么办?如今小里屯都是他们的天下,他们不放咱们走,咱们走得成?”平安一副万般无奈的样子,“你不是说现在形势不对吗?若真是打起来,我就趁乱溜出来,若溜不出来我也不怪你,就当是自己的命。我看你得了机会也带孙嬷嬷离开这里才好。”
听平安都说到这份上,何掌柜也没什么好说,心里愧意十足,将平安交到阿四手上时,执意往阿四手上塞了一锭银子,虽然他知道这并改变不了什么,只是想求个心安罢了。
平安心里说不出是喜是忧,她不知道接下来等着她的是什么。
……
“人带来了?”魏弘泽在榻上闭目打坐,一旁的阿四侧躬着腰站在一旁。
“带来了,在小里屯这边没啥亲戚,少爷您看,是先用上几天还是先养上几天?”
“先搁院里吧。昨儿个娘找我去说了话,让收敛一下,别跟咱这狼虎窝似的,谁也不愿过来,舅舅那边事还没完,还得要经常来府里。”魏弘泽说上几句话便调理一下气息。
“小的省得,就让她先在院里侍候着,瞧她样子倒是个机灵的。”
“捡些细活让她做,别用坏了身子。”魏弘泽想了想,睁开眼睛:“就把她安排到我房里来,这次我要好好看着,免得再出差子。”
平安初到魏弘泽房时很是不习惯,一想到那日在书房他淫/乱凶残的样子,她就觉得心跳得厉害,有几次为他添茶送水时都不小心将水泼洒了出来。好在魏弘泽只当她有些笨手笨脚,而且本意就不是让她来做事的,也没跟她计较。到晚上时,还常让她红袖添香在一旁侍读,经常是魏弘泽看着看着书卷便将眼睛落在平安身上,那如狼似虎的眼神让平安浑身都不舒服。
“我瞧着你倒识得几个字。”魏弘泽收起自己的目光,似是不经意地问。
“识得不多。”平安已有些睡意,两眼往下搭得厉害,研磨的手也有些沉乏。
“那你看看这上面的字你可识得。”魏弘泽将一本书翻开来递到平安手上。
平安接过书,只看了一眼便立时脸红耳赤,只见那上面哪有什么字,不过是副春宫图。
“哼。”见她这个样子,魏弘泽便冷笑了笑。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