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问这普天之下,还有谁能给贵为天子的昭律惹麻烦?并且还让他束手无策?要知道,这天下刚刚安定下来不久,没有人会傻到这时候去撞枪眼的。所以这答案只能推向两只小皮猴,昭宥和昭宁。
小孩子养得好,总是特别地精神。虽然醒着的时辰不多,但这点时间就足够昭律头疼的了。龙凤胎知道他们马上就要搬家,这里的宫殿顶多修葺一下做冬宫,马上就不乐意了。庭前的树啊,池里的鱼啊,甚至殿门前头玩耍之处附近的一个石狮子,都是他们舍不得的对象。
昭宥还好些,毕竟他已经是公子了,眼看着就要被立为太子,从小就被教导着要从大局着手,也不怎么闹腾。而若说他只是有些念旧的话,昭宁简直就是太娇气了——一看见昭律就必定缠着他,各种撒娇想让他改变主意。
由于前些年遗留下来的特殊原因,昭律在朝堂上如何雷厉风行,下朝来对着两个子女,真是打不得骂不得说不得。所以对于昭宁的撒娇,他头痛得要命,但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眼看着八月初一就要到了,算上路上的时间,已经有不少大臣派车先行北上。而宫里头该带走的东西也运走了不少,剩下的也都逐渐打包起来了,女儿就闹腾得更厉害了。
就比如说今天,昭律好不容易把小女儿哄睡了,这才转头出门。一边的宫监立刻迎上来,听他的吩咐。昭律揉了揉眉脚,只问道:“夫人那边怎么样了?还没试好吗?”
虽然后宫里其实并不止虞婵一个皇后,还有一些女官,但是昭律这么问出来,显然只能是虞婵。宫监立刻恭恭敬敬地道:“皇后刚刚派人来过了,说是还要再等个三五日,但是一定能赶上去新都的时间。”
昭律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他现在真觉得做天子没他想象的那么轻松,责任更重了,规矩更多了,就连夫人的衣服都能折腾这许久,以至于俩孩子只能先放在他这里管。其实管倒也罢了,如果他如果有虞婵那样的效果,也不怕两个调皮捣蛋的;只是昭宁毕竟还小,偶尔闹腾一下也是有的,他拉不下脸来教训孩子。天知道为什么两个孩子怕虞婵,却不怕他这个天子!
哎,罢了罢了,等到新都的话,慢慢就会好起来了吧?他真忙起来,无论是昭宥还是昭宁,都会识相地不打扰他的。昭律想到这里,总算暗自松了一口气。最近事情处理得告一段落,剩下的许多都要去到新都才能做,他想了一想,便直接转头向来凤殿去了。
虞婵正在试衣服,而这件事她已经做了没十天也有八天了。因为她会是大越第一任皇后,什么事情都要从她这里开始立规矩。先是凤冠,要用什么宝石,几颗合适,整体纹样谁来绘制;然后是发髻,要如何挽,挽得多高,玉簪几根;再接下来是袍子,这个就更复杂了,以至于虞婵自己都无法确定她能记住所有需要注意的地方。腰带、鞋子、首饰、中衣、妆容、指甲……
总结就一句话,只有虞婵想不到的,没有她记得住的。其他的暂且不说,光是一顶一二十斤重的金质凤冠,就压得她脖子都快断了——就算知道她脑袋上的东西几乎能买下一座小城,这种时刻都会折断脖子的感觉依旧十分不好。她一面试,一面在心里咬牙切齿地发誓,她就顶着这身装备去即位大典一次,弄完了她立刻把这些玩意儿拆了捐给国库!这么想的她已经完全忘记了,九年前的时候,她想的是偷偷攒一点金条好偷溜出宫。
昭律进去的时候,先看到的是映得满室金碧辉煌的各色珠宝,然后才看见自家夫人一张十分隐忍的侧脸,不由得愣了愣。他一向不怎么注意这个,但在他不大清楚的印象里,似乎女人都喜欢漂亮衣服……吧?虞婵平日里是不爱装扮,但是面对这样的排场,似乎根本是烦心超越了喜悦?“怎么啦,婵儿?这些东西不合你心意?”
“换你来试试这帽子?”虞婵没好气地道。她身上挂了不少东西,礼服总是特别沉重,所以现在连扭头瞪他一眼的力气都没了。
昭律跨过满地衣裳,小心不踩到一些针头剪子之类的东西,这才走到她附近,仔细地看了她两眼。不得不说,虞婵底子不错,平日里又不怎么喜欢涂脂抹粉,真装扮起来,只有经验的感觉。“寡人倒是觉得不错,太漂亮了。”他真心实意地赞美道,眼睛几乎都黏在虞婵脸上下不来了。
俗话说得好,女为己悦者容。任何一个女人听到心爱的人这么夸自己,那都不会有脾气的。虞婵刚才的烦躁心情一扫而空,只还是故意嫌弃地道:“就你会说话。”不过她还没说完,自己就先笑了。
她平时虽不能说是冰山一般的面瘫,但真心笑起来的时候也不多。如今精心打扮了,白玉映得脸更白,珠翠映得唇更红,昭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下意识地用手去摸那张动人的脸颊。他以前从来不知道,有一种女人会越看越好看——嗯,就是夫人,只有夫人。
不过他的手伸到一半,就被虞婵抓住了。“别动,妆花了。难道你想摸一手粉吗?”她嗔怪道,但是最后一缕不高兴也烟消云散了。她原本想,即位大典就一次,她忍着算了;但是现在看昭律的反应,倒是一点也不亏的样子了。
昭律回过神来,想到她之前说的话,转而用手托了托凤冠。这一试,就连他也微微皱起了眉。他的冠冕也是金质的,前面后面都坠着上好东珠串成的珠帘;但是和这凤冠一比,简直小巫见大巫。他本想的是,一定要让虞婵做到名副其实的母仪天下,凤冠凤袍什么的都私下里吩咐要做到最好;结果这么一折腾,倒是把自己夫人折腾累了。略微有些不合算啊……
这么想着的昭律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丝歉意。虞婵早就知道这么大排场是他授意的,见他这表情,语气早软了下去:“其实就该这样的。若是不打扮得庄重些,如何能震住那些人?”
昭律的目光闪了闪。虞婵只说那些人,但其实里头成分还是挺复杂的。一些依旧不死心、想拿回领地统治权的诸侯,一些依旧心念蒲朝的旧臣,更多的则是试图在新朝里分一杯羹、尸位素餐的闲杂人等。统而言之,对于这样的人,先威压,从各个方面,即位典礼就是一个最好的时间;若有顽固的,只能上强硬手段,直接定法削权,杀一儆百,熄了那些人蠢蠢欲动的心思。
如此一来,便就是再辛苦,即位大典也是必须做的。不仅必须在雍都举行,而且必须庄严气派,众口-交赞。在表面上就要有足够的气势,不管怎么样都要。
“辛苦你了,婵儿。”昭律轻声道。一开始是这样,中间是这样,后来也是这样。也许田克有一句话说对了,没有虞婵,他们越国要到这一天不知道还有多久。但是田克已死,这已经成为了永远的秘密,昭律也永远不打算说出来。虞婵待他若此,难道他能故意膈应她么?
虞婵转眼看了看他,突然笑了起来。“恐怕你最近才辛苦吧?”
昭律本有些奇怪她的反应,这时瞬间明白了。虞婵无疑是在说一对双胞胎,她这时笑,就是明晃晃的嘲笑了啊!“信不信我迟早把你的冷脸学到手!”他装作咬牙切齿地道,但是脸上眼里全是笑意。
“当然信。”虞婵煞有介事地想点头,但是又想到脑袋上顶着的沉重金帽子,还是果断放弃了。“不过在这之前,你先要对某些人板个冷脸。”
“啧,不杀他们就已经是恩典,还敢再祈求多的?脑袋被驴踢了吗?”昭律毫不客气地道。他的包容退让仅限于自家人,别的什么诸侯什么洛都大臣,都不在他关心的范围里。新朝是要用人,但用的绝不是这种人!
虞婵显然和他想到一处去了。“宁缺毋滥,绝不能滥竽充数。”她顿了顿,又道:“等雍都之事做完,安定下来,就派人开始做科举吧?”别的地方没有,但是原本越国治下,书塾早已遍地开花。算起来,第一批学子约莫已经读了三四年了,再加上官宦世家的私塾,应该可以有不少人能够报名参加。一个地方带头,其他地方慢慢跟进,这就是他们的计划。
昭律点了点头。关于之后该做的事情,他们从洛都回来之后,就一直在探讨,然后定出计划。夺天下难,治天下也不简单。不过在这之前,最关键的事情可不能跳过。他抬起手,戳了一下虞婵的脑门儿,佯怒道:“就你想得多!现在这时候,你不如想想,怎么能穿着这身金银珠宝走过天门宫大殿吧!”
虞婵本来还想说点别的什么,闻言立即苦了一张脸。她可不可以申请少挂一点金子银子珠子啊?凭什么女人就必须弄得这么麻烦啊?
不过不管怎么说,事情都照着他们预料的轨迹发展下去了。昭宥和昭宁在上了去雍都的车之后就老实了,因为他们也知道,这件事已经无法改变。不过昭宁又冒出来一个新的主意,去帮虞婵扯着袍子曳地的后摆。
这回终于轮到虞婵哭笑不得。这在现代倒是挺常见的,但是古代有让太子和公主给皇后拉裙摆的吗?只能好说歹说地劝没了。
等到八月初一那日,雍都天门宫乾锦缎铺地,锣鼓齐鸣。来觐见的官员实在太多,以至于队伍都从天门宫正殿排到了宫外的长街上。街道两边人流拥挤,大家都伸长着脖子想看到一二,但是就算五重宫门全是开的,他们也望不到大殿最里端。
而对于虞婵和昭律来说,这也是一副光凭想象无法形容的画面。他们坐在金座之上,放眼望去,是一片绵延不断的红毯,以及两边跪伏的、看不到尽头的人背。每人都穿着代表自己品阶的官服,整整齐齐,次第森严。
头顶是大越的宫瓦,坐着的是大越的王座,入目的是大越的臣子。这是在洛都无法得到的感觉,真真正正地君临天下。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