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打得热闹,现下却好似突然散场一般突兀的安静了下来。下边的人要上来还得好一会儿,唐烟儿越出姜黎绕过那一大堆骇人的尸山走过去看安弗谖。安弗谖自变故突起便沉默了,大约也是预见了不可逆转的结局。唐烟儿倒非是这个时候还去耀武扬威或是与她叙旧,她只是想去看看安弗谖睁着眼睛到底是死了没死。
她与安弗谖说起来也是渊源深厚,要说真没感情也不是,只是毕竟岁月流长,她那时年纪太小,现在年纪也没多大,终归是对这些纠葛看得比较淡的。或许更多的对这段记忆中的友情抱着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的平淡心态,也或许她早已经看透了她与安弗谖之间横亘的诸多问题,她们注定是没办法成为朋友的。
能了结,大概已是很好的结局吧,至少这些恩怨情仇到她们这一代就为止了,再不会牵扯到下一代或旁的人身上去。
唐烟儿叹了口气,她寒气瘀滞在经脉百骸中,抚着胸口一步一挨走过去,姜黎连忙上前两步扶着她。两人一同走到安弗谖面前,唐烟儿仔细看了看:“你还没死啊?”
安弗谖不答,唐烟儿想说什么,却一张嘴就咳了起来,她嘴唇乌紫,连指甲都泛着紫色,靠在姜黎身上喘了喘气:“到此为止了,对吧?”她笑了笑,她其实是想说你别挣扎了,反正看你的样子也救不回来了,能救我也不会让人救的,快点闭眼咽气吧我着急等成亲呢!
不过这种话怎么能说出口?她看着安弗谖的眼神还是很复杂,说不清那到底是看着自己年幼时的朋友玩伴,还是宿世仇人,又或者是个背叛了主人的婢子。
不……其实,除了她化名解忧而她不明真相的那段时间以外,她从未真的当她是婢子过。
但是……又如何呢?那时的她是否察觉到了解忧的异常,是否真的完全忘记了过往,是否原谅或者是否记恨,又如何呢?
今日之后,便全部都烟消云散了。
她这样想着,和安弗谖对视,而后者渐渐的闭上了眼睛。
唐烟儿咳了咳,竟压不住呕出一口血来。姜黎一看便急了,唐烟儿与安弗锐对掌受伤她并不知道,但眼见得人吐血绝不是什么轻伤,内力一探,顿时面如死灰。
烟儿她……姜黎以一种奇异的目光看着仍旧挂着笑的唐烟儿,她是没感觉到吗?怎么可能,以唐烟儿的武学修养,她怎么可能察觉不到自己的经脉气海正在渐渐崩溃?随便是谁这时候也该感受到那样的剧痛啊,何况烟儿向来怕疼。
从小以名贵药材,武林秘籍养育出来,宽阔而坚实的经脉,是唐烟儿年纪轻轻能武功盖世的基础,是她任性妄为的本钱。任何时候姜黎都毫不怀疑唐烟儿对于武学之道的认真,从那时在枫叶林第一次教导自己武学开始,从她平日里的点点滴滴,都可看出她的坚持。哪怕她一脸抱怨的说是父亲和师父自作主张教她习武,是他们欺负她年纪小才那样折腾她,但是这么多年以来若是没有勤奋不辍的习练,即使天资聪颖她能有这样高强的武功吗?
唐烟儿,毫无疑问是喜欢武功的,她喜欢练武,擅长习武,她喜欢用轻功飞来飞去,喜欢用强大的武功保护他人。武功对于她而言,就像是生命的一部分。
“烟儿……”姜黎哑声唤她,不知不觉间鼻子一酸眼圈都红了,她想一把拥住唐烟儿将她带走,什么江湖武林什么正道沧桑全都抛诸脑后。自她继任青阳掌门之后就少有过这样不负责任的想法。
是的,责任。她是青阳掌门,她身上最重要就是责任。
但是难道她是天生该来负担这责任的吗?她不过就是为了……为了烟儿。最初的想法,直到现在才被记起,明明只是为了那一个人,后来却被掺杂了太多的别的情绪。甚至于坚持到要与烟儿执政到分歧,幸而烟儿包容她并且支持了她,但是走到现在,她忽然发现其实最重要的还是只有那一个人。
为了所谓的武林,天下,门派的荣光,她确实付出了很多很多,她心甘情愿的,却未曾想到会连那最重要的人也一并被牺牲进去。
唐烟儿从来都不在她准备牺牲的范围之内,一丝一毫都不能!
姜黎伸手捉住唐烟儿的手,唐烟儿一惊,她自然不会对姜黎有所防备,就是那一刻之间内力蜂拥而至,从命门处逆行往上窜入她正在溃散的奇经八脉,她只片刻便从愕然中惊醒:“姜黎!”她立时要反手将她的内力推出去,然而经脉溃散之后她便与废人无异,比手无寸铁的寻常人还不如,姜黎一身武功怎么是她能制住的?
“烟儿,我一身武功,都起源于你。若不是当初你教我内功,教我轻功,教我剑法,我不敢妄想能有今日跻身天下群雄。烟儿……”她认真的看着唐烟儿,两人面对面,手心相对,四目相望,她眼里的水光把唐烟儿刺得心里绞痛。她一身都痛,内伤外伤,但通通抵不过姜黎这一眼。
“笨蛋你那点子功力给我塞牙缝都不够我拿来作甚!本座天赋卓绝不过是些内力不消几年便回来了,纵是不能,我贵为聿赍城主又得娶青阳掌门为妻,此生还怕谁来欺负了我不成?”她说着勉力扯着脸皮笑了笑:“我夫人这般厉害,断不会让人欺负我的。”
“你不怕我欺负你了?”姜黎问。
“欺负就欺负,给我夫人欺负算得了什么,我乐意!”
“我不乐意。”姜黎眨眨眼睛,眼中凝了许久的泪珠终于趁人不备飞快的掉落下来,她板着脸说道:“我不乐意你给人欺负,任何人都不行。我也不行。”
姜黎的内力本是得唐烟儿启蒙的,后来修习青阳武功,但唐烟儿年少时也修习过青阳武功,两人的武功融合性非常高。姜黎的内力游走经脉之中飞快的将崩溃的脉络修补支撑起来,唐烟儿惨白的脸上泛出红晕,显然是气血翻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池梦鲤远处见到两人动作先是不解,随后便大吃一惊连忙上前:“怎么了?城主怎么了?”
“她……”姜黎实在是一言难尽,好在池梦鲤经验丰富,她虽是性格纠结的池墨鲩带大的,她自己的性子却与她亲姐姐如出一辙的果断,眼看唐烟儿情况不对,姜黎又是无论如何不会害她的,当即绕到唐烟儿背后出指如电迅速点了唐烟儿大穴。唐烟儿一时被制,气血倒是压下来了,张口气急败坏:“池梦鲤!你敢点我穴!你要叛城吗!”
池梦鲤一愣,望望姜黎又望望唐烟儿:“我是在帮姜掌门救你啊!”
“不需你救!”
池梦鲤看看姜黎,姜黎说:“救!”
池梦鲤无辜的冲唐烟儿眨眨眼,果断摸出银针。唐烟儿狂躁大叫:“池梦鲤!我才是你城主!你到底听谁的!你敢帮她不怕我惩戒吗?”
目前还未在聿赍城中正式任职的池梦鲤迅速判断了一下形势然后一针扎上去:“城主夫人会保我的。”
唐烟儿被一针扎漏了气。姜黎道:“聪明。”
却说这边救人救得如火如荼,那边英雄好汉们还在剿杀红衣教余孽,有了有琴徵的指挥调度和她带来的援兵,那些失去了宫主的红衣教余孽兵败如山,死得一片一片的。众人只当山顶上战事已熄,红衣教的两个首脑人物已经被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聿赍城主杀了个落花流水,他们已经完全的赢得了胜利,只等凯旋归去日后大好前程百年平安指日可待。
有琴徵站在山下举首往往山顶,池梦鲤也上去了大半天了,没见上头有动静,她虽没那些粗莽汉子那般乐观,但也不至于消极到会认为一个唐烟儿加一个姜黎还有一个池梦鲤会被人一点风声都不透的闷死在上头。点了几个轻功好还有余力的人手派去山顶看看之外,她已经直接准备着手打扫战场了。
谁也没有多分一点心思给那个倒在边上将死未死但肯定会死的安弗谖。连撑着重伤也要走过来瞧瞧她的唐烟儿也没有,她现在顾着姜黎呢哪有心思分给旁人!
池梦鲤忽觉掌风近前,她虽武功不弱实战经验却远远不及,当下意识到了,却没有反应得过来。
“噗——!”背心一掌打得她口吐鲜血斜飞出去,身后立起来的安弗谖肤色泛灰,眼睑翻白,所有的伤口都不再流血,虽遍体鳞伤却似无知无觉。
姜黎一怔——以安弗谖的伤势哪怕神仙也难救,那眼下这是……?
唐烟儿被点住了穴道而姜黎正传功与她,两人现下都动不得,姜黎若是动了那烟儿……
这世上没剩几只母蛊,唐烟儿这点没算错,然饶是她也未曾料到会有一只就在安弗谖的身体里。她死之后,便化尸人。
“姜黎!”安弗谖一掌望着姜黎拍去,那傻子也不知在顾虑什么竟还站着不动,唐烟儿睚呲欲裂背后银针突的被内力冲得噗噗飞出,她右手率先获得自由,反指扣住姜黎手掌往后一扯,紧接着左手探出倾尽全力。
一掌出,截了安弗谖的攻势,姜黎瞬间只觉自己全身内力像是被一个无底洞吸走一般源源不断疯狂从与唐烟儿相连的左手掌心流走。仿佛一瞬之间就将她整个掏空,巨大的痛苦翻江倒海一样袭来,她眼前发黑的一刻方才意识到——唐烟儿说她的内力还不够她塞牙缝的,原来是真的。
唐烟儿原先身子还好时还没如今这般厉害,而当她有这本事之后却限于寒毒陷入了不可轻易使用内力的怪圈,是以没有人知道她的内力到底有多深厚,她的气海经脉到底能容纳多少内力,这大概也还是她第一次全力施为——因为情急之下她什么都全然不顾了。
“喝啊——”一缕鲜血从她鼻子下面流出来,她双目尽红跨出一步,姜黎大惊——她竟然自己冲破了池梦鲤点下的穴道。
且说那一掌与安弗谖相撞,安弗谖被阻却并不知道退缩一般提着骨骼碎尽的右手再次冲上来,离唐烟儿一步之处,唐烟儿一甩手把姜黎扯到背后,反身背对安弗谖左手朝后凝神一握。
锵然一声,一道泛着寒意冷光的白刃凭空出现她掌中,另一端无声无息的没入了安弗谖的脖子。
姜黎被唐烟儿的力道甩得往后跌去,又被她用力提回去身不由己的扑入烟儿怀中,而那人就势旋身顺着那力道将长刃带在安弗谖脖子上一绕,黑血喷洒,飞溅了姜黎一背和唐烟儿满脸。
忽而唐烟儿放开了二人紧握的手,姜黎内力空虚突然失去凭依腿软得扑到地上,唐烟儿提腿前踢一脚将安弗谖的尸体踢飞空中,飞身而上只见寒光漫天黑血如花,刷刷数十剑,一具尸体便化作尸块纷纷落下,而她掌中白刃倏忽飞出,将一只又肥又大的白虫钉死在地上。
虫子瞬间死透,而那内劲所化的兵器这时才如出现一般毫无预兆的悄然消逝。
唐烟儿翩然落地,白衣飘飘,黑血如画,手掌轻抬,双目所向平静无光。
姜黎只觉得,这辈子没看过唐烟儿这么帅的时候。
“姜黎……”唐烟儿回身过来只开了个口,便是一口黑血喷出,然后一头栽倒。
“烟儿——!!!”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