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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早起床,唐烟儿一睁眼就看见黑压压一片脑袋跪在屋外庭院中,她不过睁开眼睛,立时就有人走近来轻声问:“少主是否要起床了?”

    唐烟儿眨眨眼,点点头。

    那人一声招呼,端着脸盆热水的,捧着一叠布巾的,拿水壶奉青盐准备牙刷的,执梳子掌钗簪提着一挂义髻的,最夸张的还不是这些,而是后面几个粗壮仆妇抬着两三架檀木双翼衣架过来的。

    衣架上精美奢华的衣服风格各异,颜色不一,俱都配好了内外衣饰点缀只等人穿。

    多年不曾有这待遇,唐烟儿蓦地傻了傻,问:“这是干什么?”

    那与她说话的低□来亲昵的附在她耳畔,娇笑解释:“是伺候您起床梳洗更衣的呀。”

    唐烟儿转转眼睛,这才看清那是个年约十**岁的年轻女子,生得一副好样貌,着一身富贵人家女子常穿的红白窄袖高腰襦,首饰不多,胜在精巧,看着就是个能干爽利的。这番打扮已可算是光彩照人,放在寻常富贵之家定是家主掌上明珠,未曾想竟只是个使女。

    聿赍城果然好有钱啊……她心里想,随即想到这些钱现在都是自己的,不由得很高兴——如果姜黎知道自己这么有钱是不是就不会再说她是败家子了呢?

    一大清早睡糊涂了的唐烟儿主观性的忽略掉了‘有钱’和‘败家’之间并没有任何必然联系。

    她坐起来就有人拧干布巾给她擦脸,擦了两遍,同时还有人擦干净她的手脚,虽然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还要擦手脚,睡觉又不会把手脚也睡脏——她又不梦游。

    然后举着沾了青盐和药水的杨柳枝牙刷让她刷牙,奉上香茗让她漱口,再往她脸上手上涂上香喷喷水润润的东西,请她站起来更衣。

    她就站起来张开双手,衣服自动从身上褪去,她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的样子,好像过去的十几年都是这样过的,早已经习以为常。但事实上,她已经远离这样的生活很多年了。

    “以奴之愚见,少主年纪轻,肤色又白,最适合艳丽明亮的颜色,这套衣服以红色为主,辅以金银,大气富贵,最衬少主不过。不知少主意下如何?”那伺候她的女子指着中间那套衣服道。

    除此之外还有黑白兰各一套备选,唐烟儿瞄了一眼,觉得都挺好看的,就随便的点点头:“行啊。”

    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这些拿来的衣服都是女装,却没有一件襦裙之类,俱都是直裾深衣抑或干脆胡服,看上去正式庄重,华丽无比但又有些雌雄不明,女子穿着犹为显得英姿飒爽,俊秀非常。

    唐烟儿本来长得有些媚气,小时候还好,大一些就完全装不了男孩子了,但配上如此张扬的色彩和郑重的着装,竟然显出非常的大气来。

    卿言一早坐在大堂里等人吃早饭,谁知唐烟儿迟迟不起来,他正不耐烦想叫人去请,却见一抹简直快要灼伤人眼的火焰跳到了眼前。那明眸皓齿,容色倾城的一张脸绽开灿烂笑容冲他叫道:“干爹!”

    没有繁重的义髻,清清爽爽一头青丝披散身后,几支凤翎金钗配在她身上只见贵气不见庸俗,宽袍大袖的衣服层层叠叠,迤丽于地,扎眼的朱红外衣下缠绕着雪青色的忍冬纹饰和绛紫的中衣,金银双线绣满了如意纹的腰封上系着一整块于阗白玉雕成的如意扣,连脚上薄底快靴都是最时兴的胡人样式,翻出来的两角露出内里的烫金菱纹底。

    “啊呀……这是哪位的王孙驾到?贵气逼人简直要晃花我的眼了。”卿言惊艳了片刻,作势举起手中扇子遮眼,唐烟儿凑过去撒娇叫道:“干爹!你笑我!”

    “哪有,我哪里敢笑你呢?烟儿这般好看,笑也是因为我高兴嘛。”那男人眯着一双桃花眼插科打诨,唐烟儿见有人鱼贯而入,立刻敛起神色,一振袍袖,正襟在卿言身边坐下。

    卿言招呼那些人坐下,方知这些都是聿赍城中的年轻骨干,或者是长随卿言身边有实权的人物,或者就是外放当地的小头目,都是属于正在培养中的聿赍城未来的中坚力量。

    卿言如此行事,寓意不言自明,唐烟儿当然要打起精神好好配合好好学习,于是一餐早饭也吃了两个时辰,吃完都可以直接继续午饭了。

    见那些人纷纷退下了,唐烟儿松出一口气歪□子把腿盘起来:“累死我了,好久都没有跪坐这么久过。”

    卿言笑眯眯的问:“这些人烟儿可都认得了?刚才那些话,可都记住了?”

    唐烟儿点点头:“都记住了,我往后会注意他们的。”

    “烟儿知道我为何叫你见他们?”

    唐烟儿想了想:“聿赍城位于吐蕃边境,地势易守难攻,但不便交通,虽为根基不可动摇,但若图长远计,完全迁城不可,转移城中重心却是势在必行。以往追随我父祖辈的前辈们今已年迈,或伤或病,或无意再出江湖,他们的位置都需要有能力的年轻人来接替。并且,我若想回聿赍城,光是有干爹承认是不够的,纵然我的身份不容置疑,但是依然会有人质疑我的能力,会不服我,我急需一个自己的班底势力来与那些抵触我的人对抗,况且我想,任何地方都不会是铁板一块,即便是干爹统御城中多年,也多少有些顽固派不服管教又不好干脆铲除,如果我没有能力自己对抗他们或者直接干掉他们,我的位子就岌岌可危。”

    卿言满意的点点头:“大略是说中了的,那么烟儿,我要知道你有没有回城的决心,你不在城中长大,你爹和师父也都不希望你继承聿赍城,倘若你不愿意,我也不好强迫你。但是你要回城,有人欢迎也有人抗拒,绝对是阻力重重的,说不定又费心又费力还不是一年半载就能顺利完成的事,如此繁琐麻烦,如果你不是坚定的想要回城,我怕你可能没有足够的定力去做。”

    这的确是个问题,因为就目前而言,唐烟儿没有任何理由必须要回聿赍城,即使不回聿赍城她也能过得很好。

    如果仅仅出于对父母的怀念或者好奇,那是远远不够的,聿赍城的城主,这是一个领导者,统治者的位子,王座之下皆枯骨,这样的位子若没有一定的觉悟是坐不上去,也坐不好的。

    唐烟儿也很努力的皱眉在想:“我似乎是没有必须要回城的理由,但是……”她目光越过眼前的卿言,看向不知名的地方:“即使我回青阳山,景年也定能保我周全,可我不愿他为难。如果我回去,带着聿赍城主遗孤的身份,我一辈子都只能躲藏在景年的羽翼下,一辈子都要当一个邪道的叛徒,正道中也为人不齿,我永远是一个异类。况且,景年能护我一辈子么?我不愿一生活得那么苟且,更不想等景年百年之后都还要为我的余生担忧,除非我有能力保护自己……”

    “仅仅是武功,远远不够……我能杀一人十人,百人千人,杀不尽那些对我抱有恶意的正道英雄。何况……我还想要与人安安生生的一起生活,悠游九州,我自己臭名昭著没有什么,我却不愿她也为我所累,若是当一个蛇鼠辈,就永远也实践不了诺言了。”

    卿言看她眼神悠远怀念,不知是在想谁,顽劣的孩子竟突然像个大人一样坦然无畏,不由好奇,促狭问道:“哦?你要与谁一起生活,悠游九州?”

    唐烟儿蓦地脸一红,别开头支吾道:“朋……朋友……”而后又立即改口:“啊,不对!不是朋友……!”

    “那是什么?”卿言饶有兴致的挑起眉。唐烟儿咬咬唇,认真道:“是……是我喜欢的人。”

    “噢……”卿言拉长声音:“是哪家的公子如此三生有幸?”

    “不是公子。”唐烟儿奇怪的皱起眉:“为何一定要是公子?”

    卿言略愣了一愣,疑惑道:“不是公子?难不成……?”

    “是个女子!”唐烟儿直言不讳:“我喜欢她,要娶她的!”

    “噗……咳咳……咳……!”

    “干爹!?”唐烟儿着急去扶卿言,半跪着立起身来,一手扶着卿言,一手按在自己膝盖上,严肃认真的问:“你也认为女子不可嫁与女子吗?”

    “咳……当然不!”卿言顺了顺气,没好气的翻个白眼:“我还想嫁给你爹呢,若是这世间只可男女相爱,那是多么无趣啊!凭什么英伟男儿就得配娇媚女子?我的王法里可没写这一条!”他笑眯眯的看着唐烟儿夸赞道:“好啊小家伙,虎父无犬女,上梁不正下梁歪啊!”

    唐烟儿皱眉瞪他:“干爹你夸我呢?”

    “自然是,不过往后你再有这种话可悠着点儿说,干爹差点给自己口水呛死,这死法也太不美了!”

    唐烟儿点点头,没有接他话,却说:“我就说嘛,怎么会这世上只许男女婚嫁呢?分明大家都是一样的人,这两个可以,那两个就不行,这也太不公平啦!”

    卿言在心中幸灾乐祸——景年啊景年,看你九年来都教了些什么啊,这可不是我要教你徒儿误入歧途哦!

    “那烟儿是爱慕她,想娶她为妻咯?”

    “爱慕?”唐烟儿瞪大了眼睛:“怎么样才是爱慕呢?”

    “呃……”卿言抓着自己一缕头发扯来扯去,眼睛咕噜噜乱转:“爱慕么……”他想了半天没想出成果,干脆推卸责任的大叫:“你这孩子说想娶人家怎么连爱慕是什么都不知道啊?景年怎么教的?”

    唐烟儿瞪起眼:“关景年什么事?我就是不想姜黎嫁给别人啊!想娶她就是爱慕吗?”

    卿言抓破头:“怎么不关景年的事?算了算了我管你爱慕谁不爱慕谁,只要你乖乖回来当城主让我退位就行了,你就老实给我说‘我一定会回来的’就行了!”他拽住唐烟儿的后领子恶狠狠的威胁,唐烟儿大叫:“怎么会有你这样不讲道理的干爹啊!我还以为这么多年不见你脾气变好了呢!结果还不是一样……”

    “哼……!”卿言丢开她:“我脾气本来就很好啊!闲话先莫说,反正你非得给我当城主不可,你若当不成我便去把你的小情人抓了嫁给别人!”

    “干爹,你混蛋!”

    “哼哼……我就混蛋你待如何?”卿言得意道:“聿赍城中的确有一部分顽固派,我们虽然是位于吐蕃边境,但是这些年东夏与吐蕃连年战火,我们可是中立的,两不相帮,却有一群家伙亲善吐蕃,虽然归顺吐蕃有国力作支撑与现下自然不可同日而语,但这就失了咱们立城的本意了,到时候聿赍城就不是你家的聿赍城,是吐蕃国的聿赍城了。我替你爹守城多年,除非我死,否则谁也别想动你唐家的家产!”

    “我家不姓唐。”唐烟儿小声嘀咕道:“干爹你忘了我家不是中原人了么,唐只是化姓。”

    “管你的呢!”卿言暴躁的挥挥手:“小屁孩儿,废话忒多!”

    唐烟儿想了想,道:“澜沧江流域几乎是东夏与吐蕃交战的战场,冲突最激烈的地方,完全没有缓冲地带,多年交战于此,于我城影响必定不小,想来就是为了这个也得迁城出来。”

    “迁城倒不用,梅里雪山庇佑着我们,但是在那里的生意可是做不下去了,而且城中居民也总是被牵扯进战事里,所以我想,除非驻守英魂冢和主城的那一部分,以及不愿离开的老人,可以将其他人都迁出来,这是你爹年轻时就在策划的事情,只可惜后来遇见你师父,基本就搁置下了。”卿言颇幽怨道。

    唐烟儿不理他的酸言酸语:“那么爹爹是否有考虑过要迁到何处呢?”

    卿言眨眨眼反问:“烟儿觉得要迁到何处呢?”他招手叫人取来地图铺在桌上,唐烟儿仔细看了半晌:“我认为蜀中地区乃是绝佳之所,那里土地肥沃,人畜兴旺,商贸繁华,往来客商都不少,水运又便利。但同时群山环绕,易守难攻,相对封闭,便于控制,若是能迁城至此,一则可以摆脱战火波及,也不再受吐蕃控制,被东夏威胁。二则江湖人士多往来于此,蜀中多部族,人皆朴实单纯,勇猛好武,发展城中人是最好不过。”

    “往远说,水运发达,通商便利,立足于此可霸占半个剑南道,剑南道这边大的武林势力只有一个蜀中唐门,又可临近江南,遥控岭南,与北方河南道的青阳派,赤霞山庄,兰若寺,三清教,山南道的苍松派,烈刀门,成对峙之势。半个东夏尽在指掌,还何惧正道小丑跳梁!”

    她聚精会神看着地图,越说越兴奋,眉飞色舞,意气飞扬,最后一语盖棺定论,手掌拍在桌上,侧首挑眉傲然浅笑的看着卿言。卿言却略有走神,这样少年英武,野心勃勃,似要天下江山尽收掌中的模样,似曾相识……

    分明不久之前还在犹豫要不要继承聿赍城主之位,觉得是与自己无关紧要之物,但一旦具体的说起来就立刻投入其中,捷思敏才,胸有千壑。

    有模有样的图谋着更多的利益,更广阔的天地,所以说,这种东西真的是会遗传的吧?好像天生就该是坐在那个位子的人,一站在这个高度就会开始不由自主的开始谋划,对待权利理所当然的态度和理智精明的样子,说她不是唐昀风的女儿,未来的聿赍城主,谁信?

    “干爹?”唐烟儿疑惑的看着走神的卿言,后者笑了笑:“真像。”

    “什么?”她才问,卿言又摇摇头:“又不像,一点都不像。”

    唐烟儿皱眉不解:“干爹是在说我爹爹吗?怎么又像又不像的?人都说我与我爹如出一辙啊。”

    卿言叹了口气:“怎么会有如出一辙的人呢?你毕竟不是他……你刚才的样子,真像他,可又不像。他跟你不一样,即使能力足以胜任,却满是心不甘情不愿的,谋划的时候兴致勃勃,事后却又觉得没有意思。大概,他天生就不是什么有责任心的人吧,不想干了就甩手不干了,他从来不会……”

    手伸到唐烟儿面前,似乎是想摸摸她的脸,却又停顿良久,收了回去。卿言剩下的话咽回了肚子里,是什么让这孩子看上去如此的光彩夺目呢?

    大概是那样坚定勇敢,志在必得的神情吧。那种为了什么而坚定不移的神情,是唐昀风永远都不会有的。

    没有说出来,他只是懒洋洋的靠在自己手臂上,轻笑着问:“这么快就把青阳派划到敌人那边去了?”

    唐烟儿理所当然道:“本来也不是朋友啊。之前不过是因为景年,在其位谋其事而已。如今我身份不同,同样在其位谋其事,与他为敌也是正常。”

    “与景年为敌也可以吗?”卿言讶异道。

    “不……”唐烟儿微微眯起眼睛,看向外面日光明媚处:“我并非是要与景年为敌,只是聿赍城的敌人,必定包含青阳派。若我为聿赍城之主,他是青阳派之首……恐怕争端冲突也在所难免,可是职责所在,不可逃避。但……我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的,即使要与青阳派为敌,我必定要是聿赍城之主,他却可以不是青阳派之首啊。”

    作者有话要说:【义髻】假发,旧时女子梳头常用或必用之物。用来做各种复杂华丽的头发造型。

    【刷牙】古人刷牙最早使用的漱口剂有酒、醋、盐水、茶及温水等。酒、醋、盐水等有解毒杀菌的作用。茶中含有氟和维生素,可以防蛀,保持口腔清洁古医书《外台秘要》说,用杨柳枝将一头咬软,蘸了药物揩牙,可使牙“香而光洁”。书中所说的药物便是清热解毒的中药如金银花、野菊花、蒲公英、藿香、佩兰等,相当于中药牙膏。

    【护肤】古代有口脂面药,即润唇膏和润肤霜,此外还有各种美容护肤秘方,此处不一一列举。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