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洗过澡以后穿的一件很居家舒适的艾绿色深衣,别无装饰,发披于背,用珠绳系拢。此刻环境下,她这一身浅色看上去格外显眼而闲适,连带淡漠不言的态度都显得镇定自若。
她抬手示意有琴羽回来,有琴羽防备着退回她身边。
“把那些人捆成一串拉进客栈里去,快点把剩下几个人叫下来,不用太温柔。”女孩吩咐的时候不自觉地露出了惯于指挥调度的气魄,语气比之平时更加尖锐,但足够令人心安,觉得她是可靠的。
有琴羽估摸着她的武功轮不到自己操心,便领命去了。有他加入以后,余下四人果然很快便下来了,秦奏凯带着嘴角一块青紫跑出来,随即被外面的景象吓了一跳。
“这……这是怎么回事?”他抽出自己的佩剑,慌乱的靠近唐烟儿。
“回屋子里去。”唐烟儿简短道,对于秦奏凯没有第一时间执行她的命令而是发出一个茫然无措的单音报以很大的不耐烦。
“啊?”秦奏凯没来得及说下一句话,就被脾气不好的唐烟儿当胸一按,倒飞回客栈里。
唐烟儿也走回客栈里,拖了一根椅子摆在屋外坐下,有琴羽挑着灯笼出来,点着了客栈门外所有的灯笼,持剑立在唐烟儿身侧。
“小爷耐心不太好,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再装神弄鬼磨磨蹭蹭,爷可就不伺候了。”
淡淡的一句话抛出去,她也全然没在意自己散着头发的样子实在不像男人,这个节骨眼上也没人提醒她。
过了一会儿,对面传出个粗嘎的声音:“好大个爷啊!就是不知道毛长齐了没?哈哈哈哈……!”
这话一出,黑暗中嘲讽的笑声便潮水一样此起彼伏,有琴羽清楚的听到唐烟儿磨了一下牙。下一刻唐烟儿伸手夺过有琴羽手中的灯笼灌上内力狠狠掷出去,那轻飘飘的灯笼就像一块岩石划出呼呼破风声,‘咚!’的一下砸在某个**上,登时起一簇火焰来,一个人哀叫着在地上翻滚。
唐烟儿冷笑一声:“舌头长了小心噎死自己。”
“你们当家的是少了胳膊还是瘸了腿?再不来,我可要回去睡觉了。”
她话音一落,远处就传来马蹄声,火把的光从中分开一条道,听声音至少有十来匹马到了。
对于一个占山为王的土匪山寨而言,十来匹马,那可是个不小的规模了。
迎着火光,走来一个骑在马上的大汉,声如洪钟,脸膛发红,正是早上见到的那一位:“哈哈,小姑娘,看来我们挺有缘啊!”
大汉翻身下马,真是铁塔一般高大,面上拉拉杂杂一些胡茬,一双眼睛精光慑人,这天气里就只着一件单衫,领口袒露出大片胸膛,若不是这人身体实在太好,就定是有功夫的。
且看样子,是练的外家功夫。
唐烟儿扯了扯嘴角:“少罗嗦,我可没兴趣跟你有缘。你就是他们家大当家的?”
“就是我,小姑娘胆子不小,学了点儿拳脚就敢来挑五道口,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什么地方?”
大当家抬手一指:“这五道口连接着五条路,别的我不管,但凡要从这五道口过的,如果没有在我八角寨手上交过过路钱,就休想过去。你们昨晚住的鬼哭林里,可全是埋的那些不长眼的,小姑娘,我看你今晚也得在那儿睡了。”
“废话真多……”女孩儿不耐烦的一句出口,整个人飞身而出,张手为爪就向那大当家的抓去。
大当家的看她那只小手又白又嫩,抬手就接,却不料唐烟儿小小一只爪子扣在他手腕上顿时一阵大力,疼得他满头冷汗,忙不迭的要甩她出去。
唐烟儿身形像只燕子,前一刻被甩了出去后一刻就又如鬼魅般飞了回来。
大当家大喊一声:“还愣着干什么?都给我上!先把那些抓住!”
看来他是断定这支队伍里只有唐烟儿一个高手,所以想要擒住余下七个好以此要挟唐烟儿。但出乎意料唐烟儿一点也不担心,拳打脚踢节节逼近,分明是个看着秀气的小女娃子出手又快又狠,无形之中带出一股子彪悍的气息,霸道得很。
大当家的被她压制着根本没有机会去拔刀,看她却还游刃有余,心中大呼失策,赶紧喊周围的手下来帮忙。
他的那些手下也算是经验丰富,配合默契,全部都不下马,举刀冲来。大当家的突然往下一缩,钻入马肚子下滚出战团,将唐烟儿留在了里面,十几把刀四面来袭,唐烟儿也跟着一低身,趁着马都挤到一块儿去了,马上骑手施展不开。
众人看她也准备从马下钻出去立刻掉马退开,她却抓住机会冲天而起。
外围一根长鞭抽来,正是那大当家的,唐烟儿忙中偷闲还调侃一句:“大当家的真是十八般兵器样样精通啊。”一手拽了鞭子使劲一扯,堂堂九尺大汉就被她扯得直摔进来。
那边客栈门口已经混战作一团,有琴姐弟外围拼杀,姜黎和秦奏凯护卫背后以防偷袭,四人武功都不错,奈何四把剑挥舞了半天也不过自保,硬是被几十个乡野莽夫拿着破刀锈剑团团围住,间或将人踹出去了一会儿又爬起来冲进来,应接不暇。
有琴羽恼火起来,剑上开始见血,或是砍手或是砍脚,却效率太低,不一会儿他和他姐姐就被挤得背靠背抵在一起,眼前黑压压全是人,脚下被砍断手脚的躺在地上被人活活踩死。
忽闻一声清叱:“让开!”姐弟俩默契的同时收手两边闪开。
黑压压的人墙往前倾倒,唐烟儿破开人墙而出,一身浅色衣衫淋漓带血,满脸森然怒气,扬手就带起凌厉罡风,靠在近处的人全部都弹出去老远,不是摔在硬物上断手断脚,就是受了内伤口吐鲜血。
唐烟儿不知在外面吃了什么亏,气得一张脸霜雪冰封一样,满身杀气,下手也是不管不顾的。刚想回身去拿剑,却有人见缝插针的拿剑砍来,姜黎这边才格开一个,那边回护不及。
唐烟儿从身后迎上,握住她拿剑的手:“抱歉了。”姜黎尚未明白她的道歉自何而来。那把拿在自己手里的剑已经完全脱离了自己的掌控挽出一个华丽的剑花,两只人手就脱腕飞出来,姜黎躲闪不及,被血溅了一脸。
什么情绪都没有跟上形势,那只手又操纵着她快速的动作起来:“姜黎,我教你的剑法,你就是这样用的么?”
声音很轻的落在耳朵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唐烟儿迁怒的缘故,冷得令人心惊。
“你们站着作什么?剑拿在手里是比划着玩的吗?”她怒意正盛,说话半点不留情面:“各位名门正派,人家杀上门了也不还手吗?”
这是……要他们杀人吗?
“可是……”秦奏凯的可是还没有说出来,有琴羽已经第一个出手了,干脆利落的一剑直透心脏,毫不迟疑立刻回手解决下一个,剑上血槽甩出一串滚烫鲜血,他丝毫不受影响,眨眼之间就摆了一地人在脚边。
前赴后继的土匪们终于被这一手吓住了,退在一丈开外不敢过来。
这时青阳山的另外七个人才看见,那个土匪头子断了一只手,断口参差不齐,再加上唐烟儿身上未带刀剑,可想而知是被活活扯断的。只是不知道他做了什么能让唐烟儿这般生气,姜黎眼比较尖,这样的时候还能去留心唐烟儿,才看到她那拿珠绳系着的头发散开了,珠绳不翼而飞。
远处几匹马和一堆尸体倒在地上,唐烟儿沉着脸开口:“这样的架势可不像是一般土匪啊,说吧,你背后是哪尊大神在撑腰?若是我不小心踩错了地头,也好告罪一声。”
即便说的这样不客气,但是以姜黎对她的了解来说,这几乎已经无异于服软了。对方到底是有多大的势力,或者是让唐烟儿发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才能让唐烟儿盛怒至此,却依然勉强自己说软话呢?
那大汉一只左手几乎齐肘断掉还满不在乎,一身是血哈哈大笑:“小姑娘本事好!我白朗佩服!刚才是白某人唐突了,小姑娘断我一只手,我认了。只是我背后的可不是你能惹得起的。白某人技不如人,今天认栽,小姑娘带着人走吧。”
他摆一摆手,大度得很,连少了一只手都不计较了的样子。唐烟儿更生气了,破口骂道:“不要脸的,打不过就打不过!手下败将,作什么一副放我一马的样子?有种的再来一场!”
姜黎看这人眼睛都气红了,赶紧上前按住她:“烟儿,烟儿!不要冲动!”
唐烟儿年少气盛哪里听得进去,牙齿咬得咯咯响:“王八蛋……”
“他做什么了?”姜黎问道。
唐烟儿立刻闭紧了嘴巴不说,姜黎也没有办法。
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插了进来:“白大爷,这几个小崽子毁了我们这么多人,你就挥挥手放走了?”
唐烟儿扭头一看,笑了:“刚才还在找你呢,糟老头子躲在人家背后,没有被自己跌断腿么?”
说话的老人白发稀疏,小眼睛鹰钩鼻,佝偻得很厉害,手里牵着一个□岁大的小女孩,正是吃饭时那一对祖孙:“小娃娃莫要逞口舌之利,你要走,白朗答应,我可不答应。”
“你算哪根葱?”姜黎觉得唐烟儿已经被气得失去理智了,平日里不是挺稳重,挺冷静的吗?这时候给人一激就现了原形,骨子里还不是个孩子?
“烟儿……冷静点儿。”姜黎从后面抓住她的胳膊,仿佛这样就能安抚她的怒气,神奇的是,唐烟儿深深吸了一口气,竟然真的压下了怒火。
一旦恢复冷静,笑意又爬上了她的嘴角。
“我想起来了……五道口,鬼哭林,二十年前可是个了不得的地方呢……”
老人也脸色一变:“小娃娃知道的挺多?”
唐烟儿笑道:“不巧得很,十七年前家师也这么倒霉,一下山就遇到了一群大苍蝇,没奈何,只好捣了一堆苍蝇窝。可把他老人家给恶心的……”
“十七年前……”老人厉声问道:“你师父是何人?”
“青阳派掌门,惊鸿剑景年。”
“你们是青阳派弟子?”
“正是。”
几句交锋,老人神色不定,或阴或晴。唐烟儿负手而立,方才的怒气一扫而空,安然以待。旁的人全不知他们在说什么,只有姜黎曾经隐约听到过一些——十七年前,景年就该是十四岁,据说景年十四岁那年干了一件大事,从此名动江湖。
“家师不喜提旧事,因而我一开始还不曾注意这地方,直到方才……”唐烟儿一笑:“直到方才看见你,我才想起,二十年前红衣教正盛的时候,这里可不是就是……红衣教的五道转运司所在么?”
“既然如此,我更留你不得!”老人说罢,眨眼间便至眼前,唐烟儿不知何时已经将佩剑拿在手上,惊鸿出鞘,银辉乍现一地,她身如白龙搅起一团剑光飞身入场,一声铿锵,老人袖中露出一根奇怪的拐杖,拐杖太短,根本不能用。唐烟儿下一剑欺去的时候那拐杖末端突然弹出一截尖刺,直有二尺多长,唐烟儿猝不及防,回剑已经来不及了。
她仰身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滑进尖刺下方,一脚踢向老人手腕。老人虽然身形佝偻,但是灵活非常,迅速拉回拐杖,回身躲过。
这给了唐烟儿一个机会,她荡开剑势,剑光划出一个又一个环环相套的圆圈,姜黎第一次看见有人将一套最最基础的三才剑法用的这样行云流水,绵延不断,意态纷呈,气势万千。
那般风流姿态,就像不是在与人生死相拼,此刻只有她一个人,在月下舞剑。
自在如意,把对方的所有路数都套在剑里,她自顾自的按着自己的节奏走,老人的铁拐被带得偏离方向,失了锐气,只能磕磕绊绊的追着她,却怎么也脱不出她的剑路。
原来她持剑时与不持剑时有如此大的区别——这是姜黎第一次看她出剑。
原先以为她与这君子剑不配,此刻又觉得,再也没有比这更加契合的了。她舞剑的姿态就像是端方君子,清心定意,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与方才活生生扯断人手的暴戾任性判若两人。
唐烟儿本是闭着眼睛舞剑,忽而睁开眼一笑,全然不带烟火气的,剑意生出变化,从空灵无我变得缠绵多姿。老人满头大汗,拐杖被她的剑紧紧缠带,他用尽办法也脱不出去,反而活动的空间越来越小,路子越来越窄,再这样下去难免要被夺去兵器。
“罗刹!”老人突然大喊。
那个一直安安静静站在原地的小女孩,突然眼冒精光,扬手就是一片黑影先飞了过来。
唐烟儿少不得挥剑去挡,那密密麻麻的一片叮当作响,想来是暗器,却没空去看。老人趁此机会脱去:“小女娃儿你莫得意,老朽早晚来取你性命!”
暗器一结束,小女孩就已经近至眼前,双手持着两把漆黑短剑,一左一右挥舞上来。
唐烟儿左格右挡,奈何那小女孩的速度快得让人眼花缭乱,那简直不是人能做到的速度!
远远传来一声呼哨,女孩儿又如来时一样快速的退开,几个纵跃就追着老人逃跑的身影消失不见。
唐烟儿垂下手来,这才发现自己一头冷汗。
“烟儿!”姜黎见她浑身戒备站在原地,一时不敢上前。
她这一喊,唐烟儿才回过神来,四周看了看,对退在一边的土匪头子白朗道:“白大当家的,我不知道你为何会和阿萨辛圣教搅合在一起,原先的事情一笔勾销,今日就算了。我敬重你是条汉子,奉劝一句,早些脱身的好。”
白朗抬起仅剩的一只胳膊对她比了个抱拳的姿势,苦笑道:“有劳小姑娘挂心了,白某省得。”
又回身招呼手下:“收拾收拾,回去了。”手下人于是开始打扫战场,给活着的止血包扎,把死了的拖走。做这一切的时候全都离唐烟儿一行人远远的,好像生怕他们会突然动手取了自己项上人头。
白朗说:“白某身不由己,不知各位是青阳派少侠,实在得罪了。这间店子是住不得人了,各位暂且在别的店子里歇一晚上,明天一早就走吧。”说罢就不再等唐烟儿等人回答,自己靠着一只手,艰难的爬上马背打马走了。
“烟儿?”还是有琴徵镇定,收了剑问道:“我们现在怎么办?”
唐烟儿回头答道:“还能怎么办?大半夜的,随便找家店洗个澡睡一觉再说。”
“还……还睡?”一直脸色煞白没说话的秦奏凯结结巴巴的开口:“我们……我们不赶快走吗?”
唐烟儿和有琴羽理也不理他,叫了惊魂未定的钱铜,王大宝和如慧进去收拾东西。
姜黎实在不待见这位,冷冷开口:“黑灯瞎火的往哪里走?赶着给人送命去吗?”
说完也跟着回客栈去收拾东西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