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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烟儿后来旁敲侧击的好几次试图从景年那里打听‘惊鸿剑’的辉煌历史,都被景年语焉不详的挡了回来。她原本以为,那样年少轻狂的记忆,那个男人应该一如以往一般,得意洋洋扯着欠揍的笑脸跟她显摆一整个晚上,期间不断吹嘘他有多么风流倜傥,少年英雄。

    出乎意料的结果只是加重了唐烟儿的猜测——闻人秋那句话,莫不是真的说中了?

    铸成大错,是什么大错呢?

    景年年轻时候叛出青阳派的事情很多人都知道,包括唐烟儿。但她向来以为自己师父那般洒脱不羁的性子,不管叛出什么门派都不值得奇怪。这与门派无关,纯粹跟个人性情有关。

    但是披上‘青阳派掌门’的外皮的景年,恍惚真的有一种唐烟儿陌生至极,又隐隐熟悉的气质。她来来回回仔仔细细的看景年那张脸,与儒雅出尘的掌门气派相得益彰,融合得天衣无缝。

    好像那个落魄寥落,不修边幅的人才是她的幻觉一样。

    曾经的景年,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

    “烟儿!”

    “啊?”她突然惊醒,茫然扫过玉衡殿上一众老少,半分没有走神溜号被抓现形的羞愧,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什么?”

    景年无奈的敲了敲桌子警告她,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梅居,竹居,白芷院,青兰院,这两个月已经有四个殿判,两名教习,七个白衣弟子告你的状了,你的劣迹……”他看看手中一叠纸,敷衍道:“我就不一一列数了,你自己心里有数,你有什么话说?”

    “啊……?”她仍是一副摸不着头脑般的样子:“我很乖啊,我什么也没做。”

    “还敢狡辩!梅居殿判告你将两名梅居弟子吊在房梁上吊了一晚,可有此事?”

    “没有。”她答得干脆:“谁胡说八道可有证据?”

    一名壮硕男子出列行礼,对她道:“两名梅居弟子便是证人,你还想抵赖?”

    唐烟儿懒懒的靠着大殿柱子,仿佛没有骨头一般,连眼皮子都不爱抬:“你们说是就是么?可有别的证人证据?”

    “这……当时天色已晚,并无旁人看见,但是……难道我弟子还诬赖你不成?”男子怒道。

    唐烟儿摆摆手:“你是掌管梅居的玉衡殿殿判?我上次在拙剑台被你诬赖破坏望柱,你没有证据被玉衡殿殿判训斥一番。有一便有二,你若怀恨在心再诬赖我一次又有什么稀奇?”

    “你……!”

    “烟儿,怎么对殿判说话呢?”景年插嘴。

    “烟儿知错。”唐烟儿从善如流,对那位殿判拱了拱手:“烟儿年少气盛,若有冒犯实为无心,望殿判海涵。”

    她言罢,不等景年一个个的提,便扫视大殿一遍:“我唐烟儿行得正坐得端,谁还有异议,我也不怕当面对质。”她目光扫过,众人纷纷侧目低首避其锋芒。

    谁不知道掌门偏袒她?景年现在坐稳了掌门的位置,逐步收拢各殿职权,正是关键时候,谁不长眼才去触她眉头。

    一场朝殿大议下来,竟然没有几个人敢吭声,下了殿,唐烟儿跟着自己师父走。

    “你这样会很累的。”她还惦记着景年的过去,被一团迷雾环绕,兴致不是很高,连带跟自己师父说话也冷冷淡淡的。

    景年回到停岚院自己的书房,各式杂物满满当当的占据了大半张桌子。唐烟儿依靠着桌沿,信手拿起一本翻看。

    “累是累一点,但是眼下江湖局势紧张,若是放任青阳上下散漫下去,到时也难组织可以依靠的力量。不如从现在开始,我借整顿上下的机会将各项权利从掌殿手中收回,将整个青阳都掌握在手中,届时即便是有什么也能及时反应。如今最重要的是要青阳上下一心,你看看……”他将一本蓝皮簿子从众多杂物下抽出来递给唐烟儿:“这是去年开阳殿的开支总账,开阳殿掌管山上弟子师傅一应兵器衣食住行等诸多杂事,开支大是应当的,但山下分明设有驿马堂,分管通信马匹采购,断无将采购一事也包揽其中的说法。”

    他又拿出几本一样的簿子:“开阳殿和驿马堂的帐怎么都对不上号,连平一下帐的敷衍功夫都不做,当我是睁眼瞎吗?”

    唐烟儿皱眉看了几行,她本来就对这些杂事没什么耐心,也不擅长敛财,扫了几眼就放下了:“这是师祖在世时就留下的烂帐,难道师祖不管吗?”

    “……你师祖宅心仁厚,凡事都不忍迫人至死地,只是……”他揉揉眉心:“这样的青阳派,哪里还有一战之力……”

    唐烟儿忽然道:“师父,八年前的青阳派……是什么样子?”

    景年一怔,仿佛随着这句话立时陷入了回忆里,好一会儿,他才靠着椅背慢慢的说:“你爹常说,清水池塘不养鱼。”

    “也就是说,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是吧?”唐烟儿伶俐得很,一点就通:“清水池塘不养鱼,话虽如此,但是非常时期须得行非常手段,八年前青阳势大,一战之后尚且如此,若是如今再起纷争,不说别的,单是养活山上山下数千张嘴都是难事。”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如果放任这样发展下去,不用别人动手,青阳派自己就会顺应历史,湮灭于草莽之间。”她点点桌上的东西:“所以景年借我这个由头打压各殿,将大权收归,整顿上下,最少要做到全派上下令行禁止,唯命是从,否则一旦有所变故,各殿之间众说纷纭又各不相让,烦也被他们烦死了。”

    她话说到这,忽然又笑道:“景年你看上去可不想擅于权术的人,这些是谁教给你的?让我猜猜……肯定不是师祖,师祖看上去比你还不通此道,是爹爹,对吗?”

    景年被说到心事,乜了徒弟一眼:“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除了你爹爹还有谁会教我?”

    唐烟儿大笑:“爹爹真是未卜先知,可是他又怎么会如此精于此道呢?难道他当过官?不对啊……爹爹分明是江湖人……”她一边做着不负责任的猜测,一边偷眼盯着景年的反应。如她所料又令她大为心惊的,景年眉间深深的皱起褶皱,眼里墨色浓稠,垂下了眼。

    “景年……师父?”那样的表情太过哀戚,唐烟儿立时就为自己的鲁莽而后悔了,她愧疚的咬着下唇,不知道该怎么挽回自己的过失。那样的景年看上去太让人心疼了,瘦削的脸素净得过分,好像事隔经年,依然会为那个名字心痛到面无血色。

    “师父……”唐烟儿走过去扶着景年的膝盖跪下来:“对不起师父,烟儿不说了,都是烟儿的错,师父你不要难过……”

    她不该如此试探景年的,过去的事情……即使再想知道,也不值得为此伤害活着的人。无数次的这样告诫自己,依然无数次的伤害着这个男人,唐烟儿把脑袋靠上景年膝头,每一次都后悔得想狠狠抽自己一巴掌,但是每一次……都抵不过年少的好奇心蠢蠢欲动。

    自己的父亲,到底是怎样的人,对于只有十四岁的孩子而言,这实在是个太过想知道的问题。可是对于另一个人来说,却是提都不能提到的伤痛。

    晚上姜黎见到的唐烟儿不同以往,罕见的没有满屋子撒野,而是安安静静的坐在院子里。此时已经暮色四合,她半躺在朴素的黄花梨木贵妃椅上,手中握着一卷书,矮桌上的茶杯中飘着一片落叶,不知道已经坐了多久。

    男装的广袖逶迤于地,层层叠叠铺盖出繁花锦簇一般的热闹,但是那个人……长发披肩,琉璃似的眼,定定的望着广阔的天际出神。仿佛一眼千年,千年未觉。

    姜黎在原地伫立了很久,只觉得面前好像有一道看不见的墙将她隔离在外,她想过去,想叫那个小祖宗别发呆了天都黑了。可是她穷尽勇气,都没能迈出一步。

    直到繁星四起,才从亘古的静谧中响起那个熟悉的声音:“姜黎。”

    “嗯?”墙瞬间消弭。姜黎站得腿僵,蹭过去坐在她身边,唐烟儿竟顺势就把头埋进了她怀里:“姜黎我饿了。”

    “饿了怎么不去吃饭?”

    “刚才有一瞬间……忘了回房间的路。”

    “……你是白痴吗?”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