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从幻境中出来了,正躺在一个空旷的平地上。这是一座山,山上有流水花草树木,都是寻常的流水花草树木,而不是当初逍遥山上那派华丽的风景,看起来更像是道家清修的门派,不像一个高阶魔修隐居的地方。这也是情理之中的。我在幻境之中已听了凤元的心里话,实则他并不喜欢那些魔花,如今他来到沧溟之海,长长久久的独自居住,自然要做他自己喜欢的布置,不需再去想别的。
小狐狸和慕虚躺在我的左手边。毛团大约是方才叫独角夔吓得厉害,把自己团成一团,已昏了过去;而慕虚许是方才冲破幻境结界的时候灵力消耗的厉害,也失去了意识。
然后,我终于将视线缓缓地转到我方才一直不敢看的、站在我右边的人身上。
我与凤元已经有一千多年没有见面了,他与我记忆中的模样并没有什么改变,只是看起来憔悴了许多。他正看着我,他打量着我,目光中带着迟疑和探究:“你是……灵虚?”
我爬了起来,干笑道:“阿元。”
凤元看着我只是沉默。过了许久,他才轻声说道:“你果然是夺舍了……”
听了他这话,我有些惊讶。果然是什么意思?凤元知道我没有成功捱过天劫的事?
凤元看了眼躺在一边的慕虚,问道:“你为什么和他在一起?”
我道:“我并不是和他一起来的,只是我来的时候恰好遇到他罢了。你……你认得慕虚?”
“慕虚?”凤元皱了下眉头,瞥了眼躺在地上的慕虚,过了一会儿,冷冷道:“既然醒了,就起来吧。”
慕虚缓缓睁开眼,爬起来耸了耸肩。他看着凤元懒洋洋地笑道:“师父,好久不见啊。”
我听了他的称呼,顿时如遭雷劈一般。慕虚叫凤元师父?他不是黑莲的弟子吗?!我知道慕虚和我一样是夺舍重生的,而且我一直以为他是黑莲的弟子。其实我也是觉得有些奇怪的,慕虚这人心狠手辣且十分自私,我也从来没有听说过黑莲身边有什么忠心的弟子,如他慕虚般的人为什么会一心想要复活黑莲?不过正因为慕虚是夺舍的,所以他的行为也有了解释——黑莲是夺舍的前辈,慕虚和我一样都想从黑莲那里打听一些快速恢复修为的方法,所以他才会如此行事。可他怎么又管凤元叫师父?
我满心疑惑地看向凤元,凤元似乎看出了我的迷惑,解释道:“我们魔修之中没有你们道修那般讲究门派和师祖。我曾指点过他几句,因此他叫我一声师父。”
我这才觉得疑惑稍解。也是,魔修之人往往有许多师父,我也听某些魔修炫耀之时说过自己既是凤元的弟子,又是黑莲的弟子,一下往自己脸上贴了两面金箔。说起来,黑莲比我和凤元稍晚上百年出生,过去我听闻凤元也曾指点过黑莲。
凤元看看我又看看慕虚,似乎有什么避讳,冷冰冰地对慕虚道:“你先去练功室等我。”
慕虚看了我一眼,咧开嘴笑得邪气:“是,师尊大人。”
慕虚走开,毛团也终于醒了。他一睁开眼,就满脸惊恐,一回头看见了我,忙不迭撒蹄子冲向我,一头栽进我怀里,发出呜呜的叫声:“少爷,那只独脚夔呢?”
我安抚地摸了摸小狐狸后脑上的毛:“没事了,我们已经从幻境中出来了。”
小狐狸四下张望,果然不见独脚夔的身影,也没感受到那强烈的妖气,这才松了口气。他一回头,看见站在我身边的凤元,怔了一怔,惊讶地张大了嘴:“是你?”
慕虚和凤元认识已经叫我十分吃惊了,可毕竟慕虚是夺舍重生的,他究竟多少寿岁我也说不清楚。可是怎么连毛团也认识凤元?这小家伙的道行撑死不超过一千年,而凤元在我隐居灵虚山更早之前就进了这沧溟之海,虽不至于和外界断了往来,可怎么想也觉得他和毛团不是一路人啊?
凤元却突然一挥手,将我罩进了一个结界之中。毛团被他隔离在结界之外,我刚想听他要说些什么,他就从我面前消失了。
凤元问我:“你来做什么?”
我看着他,道:“阿元,你怎么那么憔悴?”
我伸手要碰凤元,凤元却后退一步躲开了我的手。他目光复杂地看着我,叹了口气:“你啊……我也不知道,你是当真关心我,还是虚情假意了。”
我看着凤元无奈的表情,只觉无比心痛。我敢摸着我的良心说,我从不对人虚情假意。假若我对什么人不是真正的关心,哪怕他手中有我求而不得的东西,我亦不会虚与委蛇地去讨好他。可我也知道这一千多年来我闭关不出,就连凤元也不见,便是我说我每日都会想起他,想必他也是不会信的。
凤元道:“我没什么事。倒是你,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来找我,想要我帮你做什么?”
我只好道:“我想问你借混元鼎炉用一用。”
凤元一愣:“你要用混元鼎炉?”他迟疑了片刻,道:“你也别把混元鼎炉带走了,就留在我这里用。你在炉中修炼,修复元神,我也好在外替你看着。”
我硬着头皮道:“不是我受了伤。是云尧。”
凤元又是一愣,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道:“是么,云尧受伤了啊。可我眼下正在闭关,只因你们硬闯,我才暂时储罐。我还不便离山。你让云尧到我这里来,我把混元鼎炉借给他用便是。”
我大惊,忙追问道:“你为何而闭关?当真没有受伤吗?”普通的修真之人,往日里只需进行日常的修行便可,除非受了伤或是要全力冲击更高一阶的修为,才会需要闭关。我看凤元距离进阶应当还早,那么他眼下闭关就是因为……他受伤了。
凤元皱了下眉头,道:“没什么,只是新学了一门法术,想加快修炼罢了。”
从我见到凤元开始,我就觉得他对我有所避讳,可我实在不知道他究竟在避讳什么。他不愿明说,我继续追问,他还是闭唇不语。我无法,只得道:“那混元鼎炉不能让我借走吗?”
凤元苦笑:“你以为你还是从前的你吗?你无修为傍身,带着如此厉害的法宝独自一人离去,势必召人垂涎。你又打算如何自保?”
我听他说到我的痛处,不禁黯然。凤元似乎想安慰我,然而张了张嘴,却终于什么也没说出来。
我道:“那我等你出关,你出关后,陪我一起去。这些时日我就在这里陪着你,正好我也有许多话要对你说。”
凤元的眉头皱得愈发紧了:“我出关?这……”
我看着他的反应,心中愈发觉得奇怪。如果当真按他说的,他是为了修炼法术,以他的修为,闭关月余也就够了。如果他受了伤,譬如师麟怀胤他们为了取灵物而用干了一身灵力,闭关三个月也足够养伤了。云尧那里等上三个月不是什么问题,反正眼下师麟和怀胤也要闭关两三个月才出关,云尧受了伤一人来沧溟之海也不太方便。可凤元还是有难言之隐,除非是……除非他要闭关的更久,远超三个月的时间。那也就是说,他受的伤甚至比一身灵力枯竭损失数百年修为的师麟和怀胤还要严重!
我不由担心极了,既然凤元不肯说,我便直接上前检查他的身体,却被凤元一抽手甩开了。
我焦急道:“你究竟怎了?”
凤元冷冰冰地说:“离我远些。我受够了你的若即若离,不要再靠近我。”
我没想到他竟然会这么说,一时惊在原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凤元扭过头去,语气比方才稍缓和了一些:“你爱等便等着吧。随你喜欢。”说罢一挥手,我们周身的结界消失了,毛团又出现在我的视野之中。
毛团怔怔地仰头看着我们:“少爷,你方才怎么突然不见了?”
凤元一挥衣袖,冷冷淡淡地说:“我先去闭关了。”说罢便丢下我和毛团走了。
我望着凤元离去的背影,满心怅然。毛团在我的脚边拽着我的裤腿,于是我弯腰将他抱了起来。我问毛团:“你认识凤元?”
没曾想毛团竟然转了转眼珠子,道:“不、不认识。”
我一愣:“你方才明明一副认得他的模样。”
毛团低着头把脑袋拱进我怀里,不让我看他的眼睛:“我怎么会认识凤元大魔尊?是我认错了。”
我简直被气笑了。这一个两个,都有事瞒着我不肯说,竟连毛团都如此!我灵虚真人真是枉活了五千年!
毛团死活不肯说,可怜巴巴地拽着我的衣襟:“少爷。”
我重重叹了口气:“罢了,刚才与那独脚夔缠斗,也累了。我们先去休息,有事以后再说。”
毛团连连点头,这才从我衣襟里钻了出来。
我和毛团寻了一间练功房住下。自打凤元把慕虚支走以后,我就没再见他,他没来找我,我也就没去找他。我自己已是被一缕缕谜团弄得头昏脑涨了,他和黑莲那档子破事我实在是没闲心再去追究。
一转眼,天就黑了。
我也累了,因此早早就抱着毛团上床睡了。然而毛团自打上了床,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他似乎想避开我的耳目,因此不断催促我快些入睡。
毛团:“少爷,你累不累?累了就快些睡吧,我替你按摩筋骨?”
我道:“你先睡我便睡了。”
毛团立刻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闭上眼躺在我怀里不动了:“好困……那我先睡了……”
我心中好笑,也不揭穿他,亦假装合眼睡去。
过了没多久,我感觉到毛团微微地动了动,轻声在我耳边叫道:“少爷?”
我故意不理他,继续装睡。
又过了一会儿,毛团从我怀里挣了出去,轻手轻脚地推开门,向外走去。
我打起精神注意听着毛团的脚步声,待他走出一段距离,我才不慌不忙地和衣起身,追了出去。
我一路追着毛团的影踪,知道毛团进入了一间屋子,我站在屋外,打量着他溜进去的地方,颇有些惊讶:他来的不是别处,正是凤元闭关之地!
我没想到小狐狸竟然背着我当真和凤元有往来,实在捺不住好奇之心,极力敛住了自己的气息,轻手轻脚地向凤元的练功室走去。
我走到门外,毛团方才溜进去的时候门没关严实,还留了一条小缝,我便撅起屁股趴在那门缝边看起来。
凤元闭着眼正在打坐练功,神色还是如白日那般苍白,眉头微皱,似乎有些难受。毛团围着他慢慢地转了两圈,轻轻在他的蒲团前趴了下去,小声叫道:“恩人。”
我还没来得及为毛团的这声“恩人”感到迷惑,我的眼睛就看见了一件让我更加震惊、险些惊呼出声的东西:在凤元房中的莲花座供奉的那件法宝,不就是我丢失的九水神灯吗?!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