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物是人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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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面的雨一直下着,满室皆是寒冷。

    只是,再冷,也比不过我此刻心里的冷。

    我看着躺在床上的燕无双,见那人的面孔毫无生气,便像真的死了一般,心里像是被无数只小虫子咬着,既痛苦又悔恨。

    “……九哥在我们这些皇子里面是顶聪明的,父王最喜欢他;但因为是庶出,后来父王还是把王位传给了七哥。九哥一怒之下就走了,后来狼族遇到场大劫,族人死了大半,七哥带着我们去了南方——就是上次你去的那个地方安顿下来。这些年,七哥和我一直在找九哥,但是一直没他的消息,直到三年前……”

    燕十三顿了顿,看我一眼,有些迟疑,“我们得知相府捕获了一头雪狼,还有人亲眼见到了雪狼的一缕毛皮,虽然这事蹊跷,大家劝七哥不要去,但七哥说即使是假的也要过去看看,万一真是九哥呢?最后还是去了,结果就……后来七哥从相府逃脱,受了那么重的伤,我们问他出了什么事,他却怎么也不说……我们一直不知道九哥的事,没想到他一直在京城,更没想到他今天一出现,就……”

    燕十三呜呜哭起来。

    我的手慢慢握紧,心里虽然也一样难过,却还是从刚才燕十三的话里听出了一丝端倪:当日,相爷要捕雪狼,苦于没有诱饵,怕雪狼不上钩。后来,有人献了一缕雪狼的毛皮,相爷用了,才捉住了燕无双。当时,韩彻自告奋勇要看护雪狼,却在某一夜不小心将雪狼放走了……那时候我只觉得雪狼狡猾,现在想来,事情未免也太凑巧了。那缕雪狼的毛皮从何而来?韩彻向来小心,怎么竟会放走了燕无双?他一直想要灵犀,莫不是……

    我皱了皱眉,看着燕十三,“你九哥和七哥素日关系如何?这血咒……有没有别的解法?”

    燕十三摇了摇头,抽抽咽咽地,“七哥待九哥是极好的,我们虽然都不是一母所出,但七哥从不把我们当外人;只是九哥他,一直觉得自己是庶子,不肯和七哥亲近……这血咒,是我们族里最凶险的咒语,被下咒无法可施,只能求施咒那人破解……”

    烛火跳了又跳,似是预兆着什么不祥的事一般,让人心里不安。

    折腾了一天,大家都累了,我让燕十三先去休息,自己一个人在屋内守着燕无双。虽知他现在根本毫无知觉,身边有人和没人也没什么区别;但我就是不想走,我亏欠燕无双太多了,以前都是他陪我,现在该换我在他身边,多看他一会儿,也是好的。

    有风从窗户吹进来,我觉得身上有些冷,看燕无双的被角没有掖好,便伸手去帮他掖。离近时,我见他脖颈处衣领的颜色,怔了怔,手一抬,轻轻掀开被子,细看他穿的衣服。

    月白色长衫,在烛火的映照下有些发白,这样的除旧显是一直贴身穿着反复洗涤所致,上面藕色盘扣,是我当日亲手绣的。我看着燕无双那件长衫上,有粒扣子缺了一半,伸手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半粒扣子,和燕无双衣衫上那半粒恰好拼合在一起,严丝合缝。

    手微微有些抖,我要竭力忍着,才能不让眼泪流出。

    那夜着火时,我被毯子蒙着头,只能看到救我的人穿的月白色长衫,我只记得韩彻有这样一件衣衫,却忘了,当时这件衣衫一共做了两件!一件韩彻穿着,另一件,在上山求药回来后给了燕无双!

    我一直以为在火中救我的人是韩彻,是以,纵然怨他在怀玉公主的事情上做得不对,却觉得他终归对我还有一丝情谊,因此那天在集市上又见他时无论如何不能狠下心来置他于不顾;可现在我才发现,我一直,错得那么离谱!

    “青青,我是要和你一生一世的……”

    “青青,我定不负你……”

    “青青,我没有娶怀玉公主的人,我是真的,只喜欢你……”

    “我们以后,去江南,一辈子在一起……”

    我僵硬地坐回椅子里,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只觉得眼睛酸涩得发疼,却是一滴泪也流不出来。

    手里轻轻握着一个泥塑的狼偶,无意识地摸着,那只狼偶大大的眼睛,尖尖的耳朵,憨态可掬,只可惜摔断了一条腿,是从燕无双贴身的口袋里掉出来的。狼偶上面的棱角处都被磨平了,有的地方连颜色也脱落了,显是时常被人拿在手中才会变成这样的……

    隐隐约约的曲调从窗外飘进来,不知是谁家在唱戏,被晚风吹进耳中,时断时续。

    “……

    你妻不是凡间女,妻本是峨嵋一蛇仙。

    只为思凡把山下,与青妹来到神湖边

    ……”

    我呆呆望着那个狼偶,指尖顺着那些被磨平的痕迹摸过去,似乎能够想象出那人手指摸过时是什么心情。

    “……

    风雨湖中识郎面,多蒙借伞共舟船。

    红楼交颈春无限,我助你卖药学前贤。

    ……”

    白蛇真的很傻啊,报恩就报恩,为什么一定要以身相许;

    你即使这样对他,他又是如何对你的……

    “……端阳酒后你命悬一线,

    我为你仙山盗草受尽了颠连……”

    “……纵然是异类我待你的恩情非浅……

    ……

    ……可怜我鸳鸯梦醒只把愁添……”

    一滴泪慢慢从眼角滑下来。

    ——燕无双,你比那条白蛇还傻。

    ……

    我在燕无双床前坐了一夜,天亮的时候,站起身出了王府。

    我对赶车的人说,带我去京畿将军那里。

    韩彻坐在椅子里,不徐不急地喝了一口茶,又看着茶杯里飘着的一片叶子,直等着那叶子吸饱了水,一点点沉下去,这才将杯子放在一边。

    抬起头来,“青青,你可想清楚了?”

    我盯着他的眼睛,“你把燕无双的血咒解了,我就留下来。”

    韩彻抬起眼睫,淡褐色的眸子定定看着我,“你果然是为了他。”

    我的心里一凛,迎上对方视线,“我之前,也为你去求过燕无双!”

    韩彻的眸子像是万年寒潭水一般,一丝起伏也没有,淡淡道,“青青,你这是在怪我?”

    我抿紧了唇,心里一阵阵抽痛,低声道,“没有。我只是,不想再欠燕无双。”

    我这句话说得半真半假,一层是我真的觉得亏欠燕无双太多,要想方设法还他;另一层,韩彻既然要我回去,以他的性子,定然不想我和燕无双还有瓜葛,我这样说,他才可能同意解了燕无双的血咒。

    被拉长的影子一点点靠近,脚步声停在我面前。

    韩彻突然伸手握住了我的。

    我心里一惊,下意识地想要将手抽回,却在抬头看到那人眼睛时,停止了挣扎,僵硬地任他握着。

    韩彻的手掌不似燕无双那样暖,而是透着丝丝凉意,他看着我,声音也是凉凉的,“青青,既然你这样说,那我就解了燕无双的血咒——我一向都是依着你的。”

    韩彻仍握着我的手,另一只手从袖间取出一颗鲜红的药丸,招来下人道,“把这个送到镇南王府。”又回头看我,“青青,随我来。”

    幽暗阴森的地牢。

    因为之前的经历,我对这种地方有种潜意识的排斥感,刚一踏足时便本能地后退,身子也禁不住微微发抖。以前在监牢中的种种记忆像是演戏一般,飞快地在我头脑中飘过,我的腿软软的简直要迈不动,低呼出声,“不要……”

    韩彻却是牢牢捉住我的手,不容我有一丝退后,“青青,有我在,你怕什么?”手臂一伸揽住我的腰,另一手勾住我的腿弯,将我打横抱了起来,“咱们去看几个人。”

    屋子正中的几个木桩子上,分别绑着几个人,都是披头散发,浑身血迹斑斑,一看就是受过极残酷的刑罚,让人不忍目睹。

    “青青,可还认得他们?”

    韩彻手臂一收,让我的身子贴得他更紧,像我们以前那样,将冰凉的嘴唇贴着我的耳朵,亲昵地慢慢磨蹭,鼻间呼出的气息笼着我的耳垂,以温柔至极的声音说,“他们,以前都欺负过你,已被我叫人剜了眼睛,割掉了舌头,你觉得怎么样?”

    你觉得怎么样……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几个被折磨得几乎辨认不出的“人”,依稀看出其中一个是强占封地的苟老爷,一个是凤凰阁的老鸨,还有一个,身形魁梧,一看就曾是个纠纠武夫,竟然是孙守诚!

    看着那几张血肉模糊,不似人形的脸,我的胃里泛起一阵强烈的恶心,忍不住呕吐起来。心里,却又升起巨大的恐惧感。

    韩彻轻轻抚着我的后背,抱着我出了地牢。

    待接触到外面的空气,我总算停了下来,喘息稍定时,韩彻拿丝帕为我擦了擦嘴角,“这些人死有余辜,还有那个怀玉公主,我已划花了她的脸,这辈子也不会有男人娶她了……本来还应该加上苏选那个老儿,但我现在还用得着他,姑且留他几天狗命,等完事后再结果了他!……青青,你可满意?”

    我的心里狠狠一抽,强压着恐惧瞪他,“你……怎能如此狠毒!”

    韩彻的眸子淡漠地看向我,“狠毒?我以为处置了这些欺负过你的人,你会高兴。”

    “他们做下恶事,自有王法惩治,你怎能……”

    一阵低低的笑声打断了我的话,韩彻脸上带着十分不屑的神色,“青青,你不但善良,还太天真。这些人又没有犯王法,如何能够法办?——就如那灵犀,我若不另辟蹊径,如何能到了我手上?便是你,今天也只会在燕无双身边,又怎么会主动回来!”

    韩彻的声音原本极低,到后来越来越高,脸上的神色也尽现狠戾,他紧紧锢着我,不让我从怀中挣脱,“青青,我要你知道,今日的韩彻已不是当初那个仰人鼻息的穷小子,从前看不起我的人,我都要把他们踩在脚下,加倍奉还!……燕无双不过是仗着嫡子的身份,一直压在我头上,如今失了灵犀,还不就是个废人!我今日解了他的血咒,他活着却失了道行,那是生不如死!但是,既然是青青你要求的,我很乐意这样做,顺便也可以好好欣赏燕无双苟延残喘的样子!”

    我瞪大了眼睛,觉得面前这个人已经完全不是我曾经认识的韩彻,陌生的可怕。他的最后几句话,尤其令我心惊,我只以为韩彻解了燕无双的血咒,是还顾念一丝兄弟之情,却没想到,他竟存着这样恶毒的心思!

    腕间突然的寒意,打断了我的思绪,韩彻的手掌包裹住我的手腕,冰凉的指尖从我的肌肤移至腕间的镯子上,一寸一寸慢慢摩挲。

    “青青,你一直不说话,是不是还在恼我?”

    我始终垂着头,知韩彻心思多变,怕言多语失,便没有说话。

    “那你为何又回来?”

    我深吸口气,抿紧唇不搭腔。

    “你喜欢燕无双了?”

    我心里一惊,抬头,对上那人晦暗不明的眸子。

    韩彻定定看着我,“是吗?”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