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水云川叫住他。
“少爷还有事?”
“我忘了叫霁风帮你准备睡衣和拖鞋了,你到我衣柜里拿一件睡衣吧,左边最下面一格,还没穿过。拖鞋到鞋柜里拿一双,穿过的,不过我没脚气,你放心。”黑曜石般的眼睛里闪过一抹戏谑的笑意,他慵懒散漫的语气像一根羽毛拂过微尘心坎,酥酥的、麻麻的。
微尘不由自主的脸红了,这样的少爷,没有白天的强势和压迫感,却让他有了局促不安的感觉。
对他这样好,事事想得周到,却偏偏要用戏弄的口气,让他感激,又让他羞窘。
“是,谢谢少爷。”已经学会不去违逆他,他再次躬了躬身,乖乖去拿睡衣和拖鞋。
回到自己房里,放好衣物,他打开后窗。一股夹杂着花草气息的新鲜空气扑面而来,沁人心脾。
现在是五月,水府花园里花木葱茏,远远近近的灯光映着婆娑的树影,安详而静谧。头顶是黛色的夜空,一弯清月孤悬在空中,像一双清透的眼,默默注视着微尘。
他仰头,深呼吸,眼睛有些潮湿。在水家的第一个夜晚,如此宁静。而他的心像月光下的海洋,潮水轻轻拍打着岸礁。
喜悦和酸楚,是潮水的起落,一波连着一波……
敲门声响起,微尘听到秦霁风的声音问:“微尘,在么?”
他转身开门:“秦管家?”
秦霁风像大哥哥一样微笑:“我刚去过少爷那儿,他夸你做得很好。”
微尘腼腆地笑,微微垂首:“是老爷教的,否则我什么也不会。”灯光打在他长长的睫毛上,投下一圈朦胧的影子,柔和而沉静,“秦管家,是不是少爷还有什么吩咐?”
“不是,明天一早,你要服侍少爷起床,我来教你如何给他穿衣搭配。”
微尘不禁抬起头,感激地看了秦霁风一眼。他想,水府有这样细心周到又忠诚敬业的管家,真是老爷少爷之福。
秦霁风细细叮咛了微尘一番,从少爷起床到出门,微尘要做些什么,每一步都讲得清清楚楚。
最后让微尘复述了一遍,见他已经牢牢记下,才满意地走了。
微尘送他出去,关上门,忍不住露出笑容,那种被关怀的感觉,暖暖地萦绕在心头。
然后自己洗了澡,穿上水云川的睡衣,虽然大了些,可柔软的布料带来十分舒适的感觉。他拿毛巾随便擦了擦头发,发梢还有细小的水珠滑落,可他全不在乎,趿着拖鞋出来,到书桌前坐下,翻开水氏家规,认真背起来。
看了一会儿,房间里的电话响了,他接起来,听到水云川的声音:“在干什么?”
“回少爷,我在背规矩。”
不知为什么,即使隔着电话线,他也能想象出水云川唇角微扬的样子。
“我的小仆人真听话。”
微尘皱了皱鼻子,暗暗腹诽:你才不过比我大五岁嘛。
对面的水云川像有猜心术,悠悠吐出一句话:“别不服气,等你过十八岁,我才承认你是大人了。”
微尘汗,这样也能被“看”穿?少爷真可怕。服服帖帖地回道:“少爷,我没有不服气。少爷,您有事要吩咐我么?”
“没事。怕你不习惯,打个电话问问。”水云川的语气十分随和。
“少爷……我是您的仆人,您对我这样好,我承受不起。”微尘喃喃,眸子中泛起一层忧伤的薄雾。
只是,水云川看不到,他轻笑:“怎么?诚惶诚恐了?”
“……”
“感恩戴德的话,就好好报答我吧。”尾音微扬,漫不经心的样子,却给微尘压过来一座大山。
“是,少爷,微尘铭记在心。”低低的声音,语气却那么坚定。
“好了,早些休息吧,再见。”温和的声音。
挂掉电话,微尘依然有做梦的感觉。
他闭上眼睛,水云川的脸、水惊涛的脸,微笑的、生气的、和蔼的、威严的……像电影片段般,一幕幕从脑海中飘过。
“妈妈,我终于回来了……带着您的心愿,带着您的依恋、带着您的愧疚……我回到他们身边来了。我把自己放在卑微的位置,只求能够在他们身边,用另一种身份尽孝,让自己安心。
“他们对我很好,您在天堂里安心吧。我会努力变得强大、变得优秀,因为我姓水……”
背规矩一直背到十点,微尘调好闹钟,钻进被窝。他闻到被子里散发出一股淡淡的香味,很像栀子花的味道,但没有那么浓郁。那股味道将他的思绪带回到遥远的天荒坪,带回那个开满栀子花的院落。
迷迷糊糊中看到母亲温柔的笑容,她微笑的时候,眼睛总是眯起来,弯弯的,月牙儿一般。那张平凡的脸,总是因为这笑容而变得美丽。
他安心地睡着了,一觉睡到早晨五点三刻。飞快地起床,梳洗完毕,看看时钟正指在六点,他来到隔壁,轻轻推开水云川的房门。
“少爷,请起床吧。”他俯身唤水云川,看着水云川的睫毛动了动,然后睁开眼睛。
那双眼睛,在睁开的刹那,就已变得十分清醒,丝毫没有睡意朦胧的表现。
微尘不禁一怔,这样清醒的人,他的睡眠好么?忍不住问了句:“少爷昨晚睡得好么?”
关心的语气,令水云川漆黑的眼里泛起一丝柔亮的光芒,也许因为晨起的缘故,他脸上的表情也很柔和:“睡得很好,梦见跟周公下棋呢,他一败涂地。”
微尘噗嗤一声笑出来,少爷他,除了坏坏的笑容,也会有这样幽默的时候么?
手脚麻利地从衣柜里取了一套衣服出来,服侍水云川穿上,半跪下去,为他拉好裤管。又拿来皮鞋,为他穿上。
被伺候惯了的大少爷,第一次感觉这样被伺候着是一件多么令人愉快的事。不仅愉快,而且赏心悦目——因为那个俊美的少年,因为他眼里温顺的目光,因为他低下头时额前滑落的碎发,因为他轻轻扬起的嘴唇,还有他分明初次却又娴熟的动作。
收拾停当,水云川对着镜子照了照,干净利落、风度翩翩,满意地夸了句:“不错嘛,无师自通。”
微尘赧然:“不是的,昨晚秦管家特意来教过我。”
“去拿上你的运动服,跟我一起到健身房去,我的练功服都在那里,以后你的也放在那里好了,可以随时换。健身房有单独的淋浴房,练完直接冲个澡出来。脏了的运动服自有佣人拿去换洗。”
“是,少爷。”
两人下楼,进健身房,微尘惊讶地发现这里有各种健身器材,还有练跆拳道的地垫、脚靶、沙袋、木桩等,他羡慕地看水云川,难怪少爷身材那么好,肌肉劲瘦,充满无形的爆发力。再看自己,未免太瘦、太纤细了。
将他的表情如数收入眼底,水云川伸手扯扯他的耳朵:“给我听好了,三个月时间,到你进高二上学前,必须给我练出一副强健的体魄,我可不想让别人说我们水家亏待下人。
“进学校,不仅要成绩名列前茅,体育也得胜人一筹。记着,你不仅是我的男仆,还是我的侍卫。所以,先从健身和跆拳道开始练起,以后我再训练你枪法。”
“是,少爷。”一定不负你所望,因为,这也是我自己想要的。
一个小时的锻炼,对微尘来说简直超出了他身体的极限,他拼命支撑,不肯在少爷面前示弱,到最后喉咙里火辣辣的疼,还有血腥味,胸腔也疼得仿佛要撕裂一般,眼前发黑。
直到一双手扶住他,水云川在他耳边道:“先歇歇,刚开始身体不适应,会特别难受,但很快就能调整过来的。”
他身子一软,几乎瘫倒在水云川怀里,那一瞬间,他感觉到水云川的胸膛那么温暖、那么可靠。
他坐在边上,看水云川练拳,那个身影矫健得宛如穿林而过的黑豹。而一旦停下来,他又显得渊停岳峙般沉稳冷静。
才不过是二十岁的男人,很多这个年纪的人其实还是孩子,可他,却已经有了那样强大的气场和魄力。
微尘怀着敬仰的心情看着他。大哥,你是水家的骄傲,也是我的骄傲。
回到餐厅,秦霁风已命人摆好早餐,时间刚刚好。水惊涛也从楼上下来了。
今天天气凉爽,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西服,看起来有些肃穆。
“霁风,稍后去给我买一束百合,随我到陵园祭奠夫人。”水惊涛一边吩咐秦霁风,一边坐下。
秦霁风躬身应:“是,老爷。”
“云川。”水惊涛又把目光移向儿子,眸色深沉,面上却波澜不惊,“今天我晚点去公司,有事你先处理。”
水云川的身子僵了僵,微微撇开头,没有直视父亲的眼睛:“是,父亲。”
两人之间的空气似乎凝固了。
微尘惊讶而疑惑地望着水云川,为什么少爷不去祭奠夫人?
水云川却回头向他下令:“微尘,下午三点前,买好一束康乃馨,送到我公司来。若是不知道地址,就问霁风。”
微尘明白了,父子俩选择不同的时间去祭奠夫人,他们是故意的。
“少爷。”下意识地,他开口劝道,“您和老爷一起去吧,夫人肯定希望同时见到你们的……”
“啪”,一记耳光响亮地打在微尘脸上,把他打得身子一个趔趄。
“微尘,是我纵的你么?!”水云川爆吼,面色凌厉,“主人的事,是你一个下人该管的?!”
秦霁风惊呆了,他从来没有见水云川这样声色俱厉过,何况是对他喜爱的微尘。
水惊涛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指着水云川,气得浑身发抖:“逆子,你……你这是在打我的脸!这么多年了,你还想怎样?你……”用手捂住胸口,痛苦地喘息。
“老爷。”秦霁风忙上去为他抚背。
微尘扑通一声跪下,跪在两个剑拔弩张的人中间,强忍着泪水,哀求道:“老爷,少爷,都是我的错,请你们消消气,责罚我吧。”
水云川狠狠瞪着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吼:“霁风,带他到刑房,领二十藤条,教教他身为下人的规矩!”
然后转向水惊涛,脸上的怒容瞬间化作淡漠:“父亲,我在管教自己的仆人,父亲何必动怒?抱歉,我不想吃了,我去公司,您慢用。”转身拂袖而去。
看着那个毅然决然离去的背影,微尘的泪水终于流了下来。少爷,您的恨有多深?刚刚还那么温柔,转眼就大发雷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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