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开翰也是这时候才从一堆人的言谈里抽丝剥茧的猜测出姚崇明他们的家世。
红色圈子里的许多关系链都是私密,大家隐而不宣,却心知肚明。姚庆在姚崇明带来的那个小圈子里不太讨好,似乎上一辈的恩怨到如今也没有了结。姚崇明先前在海川被流放般安置了这么多年,好像也和北京姚家内部的争斗有什么关系,但这种东西不好打听,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姚庆确实是姚崇明不太喜欢却又必须要照顾的一个亲戚,还是父族那一边的。
姚崇明这个人一贯很豁达,一般看他说话做事也能察觉出一二,但姚庆十分怕他,这里头的原因大概不只是晚辈对长辈或是下属对上司那么简单,因为一般来说也不会有跟班唯唯诺诺到姚庆这个程度的。
姚庆在这儿玩的比较熟悉,散场后就提出去泡温泉。他有个常去的温泉会所,里面的服务比较周到,也有他比较熟悉的应招,在海川这一亩三分地,他恐怕比呆了十来年的姚崇明更加门儿清,毕竟姚崇明是个更加内敛一点的人,这种大开大合的应酬,不是特别熟悉的情况下他一般是不敢去的。胆子小,但也可以说是洁身自好。
但偏偏这年头还非要他这样才能走的长远的,姚家不偏帮,他又爹不疼娘不爱。海川再不上不下,也是个富裕的城市,市长的位置不说群狼虎伺,也绝对是丰足的肥差了,多少人想要拉他下马,那么多年不还是无功而返?这个和他自己的小心谨慎也是有关系的。
姚庆毕竟年轻,还没有摸透前辈中庸的心思,他一心想要好好表现,甚至在这之前已经联系好了温泉会所最漂亮的招待团,小费都付过了,就想让她们尽可能的服务周到,可没想到一开口,就被姚崇明丝毫不委婉的拒绝。
姚崇明那几个兄弟还阴阳怪气的讽刺他:“这个小姚真是不像话,嫂子们出来之前还叮嘱我们好好照顾你,你让我们回去和你嫂子怎么说?”
闹了个大红脸,姚庆只好道歉,姚崇明脸色特别不好看,唐开翰这时候解围说:“时候不早了,既然大家都轻车简行那么低调,那干脆我来做个东道主,来我酒店里聚聚好了。自家的饭菜也比外面要实惠。”
他这话完全是睁眼说瞎,海川酒店是束海省都数得上号的高消费场所了。在海川酒店吃顿饭,轻轻松松的五位数大概就出去了,唐开翰敢这样说,无非是就占了个“自家菜”的便利罢了。好听。
这群官员平时也是锦衣玉食的,当然不可能为了低调就真的去委屈自己吃糠咽菜,姚庆公然邀请**的行为实在是不靠谱,与之相比之下,唐开翰的建议就闪着金子般的光芒了。
见大家欣然同意前往,姚庆的脸面十分的不好看,他被挤在一边暗自跟随队伍,眼里对唐开翰的忌惮更加明显。毕竟姚崇明的态度将直接决定海川到底谁来当家,姚庆可不希望自己辛辛苦苦经营着一个城市,却还要被迫因为姚崇明的原因,对个开酒店的铜臭贩卑躬屈膝,不说略有优势,即便是地位平等,也比被人骑在头上感觉要好得多。可现在,姚崇明的态度偏差的太明显了。
他有点愤愤不平的盯着唐开翰那边,随即又看到路良寸步不离的跟随在唐开翰的身边,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让人着迷不已。至少要去他在外玩了那么多年,从来没有见到过到了路良这种年纪还能让人觉得耳目一新的清新少年,这个年纪的大多数男孩都会抽长身高,增大骨架,即便是南方男人,也未必都各个能长出清俊美,而且这世界毕竟还是异性恋主流,太直的男人大多数眼光都有缺失,打扮的也不好看,更加没有让人着迷的味道,路良这种气质,实在是独树一帜的特别。
但他也实在是不敢贸然出手,唐开翰护犊子的样子从未遮掩过,他也不是被下半身主宰脑袋的人,为了个情人把唐开翰给得罪了实在不明智,对方一看就是个阴损不断的人,暗箭难防,他在这个位置上,还是不能太随心所欲了。
但唐开翰凭什么就那么自由,要什么就能干什么?路良和唐开翰之间的氛围,同道中人都能看得懂,姚庆就不明白了,凭什么都是人,他就非得要小心翼翼的?
其实羡慕嫉妒恨这种情绪是容易发生在任何一个人的身上的,再怎么完美的生活都必定有缺憾,那么拥有自己缺失的那一切的人,就从陌生人升级为王八蛋。
这会儿这王八蛋正霸占着他梦寐以求的男人挖他靠山的墙角,姚庆不着急才怪了。
另一边姜还是老的辣,唐爸爸一整个盛会下来没有说过几句多余的话,但字字珠玑全部切到了要点上,短短一个下午的功夫就成功的顺杆爬着成为了姚崇明名副其实的长辈。姚崇明一口一个伯父说的自然无比,搞的他一堆死党也必须叔叔伯伯的满口叫。不管是否妥当,中国人对长辈毕竟是要更加尊敬一些的,加上唐爸爸透露出自己是大6到香港打拼归来的商人,正在招商引资年代的几个父母官当然对他更加客气,经济才是推动当地一切人的首要要诀,有钱人在哪里都是受欢迎的。也因此唐爸爸为唐开翰的地位加分不少,几个不太熟悉的姚崇明的朋友们,对唐开翰和路良越发的和颜悦色。
酒过三巡,路良也被灌了几杯,他不太喜欢包厢里高声的喧哗,告了个罪起身去洗手间。
冷水激的脸上一阵寒意,他清醒了些许,抬起头来看着镜子想要整理一下仪容,立刻吓了一跳。因为姚庆正默不吭声的站在他背后。
路良面不改色的转过身:“姚哥?”
姚庆走近他几步,表情沉郁:“喝多了?”
“还好,姚哥你怎么出来了?”
姚庆表情异常的冷静,他擦过路良的肩膀,躬身开水洗手,期间一句话都不肯多说。
他这个样子路良也不好提早离开,于是只好尽量不显眼的朝着门口挪动,打算在姚庆一旦有异动的时候就拔腿逃命。
姚庆瞥他一眼,自嘲的笑笑:“你那么怕我干什么,我又不会吃人。”
话锋一转:“你和唐开翰是那种关系吧?”
“什么意思?”路良有点危机的拧起眉头,眼神不善,“姚哥您喝高了吧?我去叫人给你熬解酒汤。”
“回来!”姚庆开口叫住他,语气有点不高兴,“你至于吗,我就问一句而已,又不会把你怎么样。他每天和你形影不离的,谁都能看出来有猫腻,你瞒得住么?”
路良握着拳,一时间摸不透他到底是什么目的。
“你自愿的?还是他强迫你的?”姚庆转过身,靠在洗漱台上,扯了张纸擦着手,不紧不慢的发问,“他这人心眼忒多,不是什么良配,你也别指望他多一心一意的,这里头的事情我看得多了。之前你见到那个干弟弟,我对他比老唐对你还好呢,不也是玩玩。”
路良听出点挑拨离间的意味,但也不挑明,只是笑着作答:“你情我愿的事情,该怎么样我心里有数,姚哥您真的没事儿吧?”
姚庆笑了:“真是年轻人,初生牛犊不怕虎啊。你现在对他死心塌地的,早晚有一天你得悔不当初。大家都这样过来的。”
路良不说话,实际上要是唐开翰真和他分手了,他大概也不会伤心多久。他这人天生就比较薄凉,很难对一种感情执拗或者深刻,时间对他所起的作用比对普通人要大得多。也因此唐开翰常常没有安全感,指责他太若即若离了,没有热恋的感觉。
姚庆这话戳不到他痛处。
见他没有反应,姚庆咳嗽了一声,转开话题:“你现在大一吧?明年大二马上到大三要实习,还有毕业之后的工作,有什么有什么想法?”
“都行吧,”路良笑眯眯的说,“不太挑,我挺能吃苦的。”
姚庆一扭头深深的看进他眼里:“我没什么恶意,真的。你这个脾气在机关里真的是如鱼得水的。你只是缺一个机会,要是愿意来市政府,我能帮你铺铺路,你姚哥我没有大出息,这点小忙还是能帮的。”
这就光明正大的想要潜规则了?路良听着好笑,他缺什么现如今也不用着急前途啊,什么样的眼睛看到什么样的世界,姚庆他自己不着调的玩儿,就以为世界上的人和他一样都没有真心。
路良对这副指点江山的嘴脸厌恶的不行,唐开翰对他是什么态度,他即便是再冷情也不会随意去质疑。感情绝对不是用概率和物质来衡量的,付出的感情是否真挚,分明是从日常生活的点点滴滴才能积累看出的。
他抬手看了下手表,没有回答姚庆的话,而是推托道:“时候不早了,我还没有和老唐说我出来了呢。姚哥,我看您喝的估计不少,我们先回包厢去休息吧,在这里人来人往的,被看见了对你影响不好。”
姚庆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的摇摇头:“你让我怎么说你……”
“我觉得我这样挺好的,”路良笑眯眯的看不出情绪,“机关里的生活太平淡了,每天朝九晚五的,我未必习惯。”
姚庆眯着眼睛:“你们为什么都这样呢,他有什么了不得的?要真说前途,你跟着我有什么得不到的,非要我把话说的那么明白干什么?”
路良表情不变:“我和他的关系也没有您想象的那么肮脏,不过说实话,您估计从来没有谈过恋爱,我和您说这个也确实太失礼了。”
姚庆冷了脸,半晌后面无表情的说:“你刚刚那话什么意思?你取笑我?”
“我没谈过恋爱?”姚庆有点激动的朝着路良靠近两步:“你以为我刚刚跟你说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姚哥!”路良瞪大了眼睛立刻躲开,警惕的做出防御的姿态来,“你放尊重一点!”
姚庆冷笑一声刚要说话,洗漱间里忽然响起一阵悠扬的音乐,路良顿了顿,从裤兜里掏出正在震动的手机来,是唐开翰。
“你去哪里了!?怎么半天还不回来!?”他语气有点着急。
路良清清嗓子:“我和姚哥在卫生间洗手呢,他有点喝高了,我们一会儿就回去。”
姚庆听到这话表情立刻更加阴沉,但唐开翰在电话的那一边,他这会儿着实不敢轻举妄动。
唐开翰立刻更急了,他举着电话嗓门儿都粗了起来:“你别挂!我去厕所找你!开着免提没?”
“没。”
“他有没有对你动手动脚的!?”
路良似笑非笑的抬头看了姚庆一眼:“还好吧。”
唐开翰脚下生风,迅速的找到洗漱间,一把撞开门,入眼就是路良如临大敌的和姚庆对峙的场面。
他也不说话,沉默的闪身进了门,然后仔细的落下反锁,扭头一脚就朝着姚庆的肚皮踹了过去:“你他妈想死吧!我忍你够久了!”
姚庆也气得够呛,被踹了一脚之后不甘示弱的扑上来和他扭打起来。
路良也不着急,这两个人打架也太有分寸了一点,拳头没一下朝着脸上招呼的,全都打在外人看不出来的地方。唐开翰训练有素身体也好,看招数就比姚庆高了几个段数,他有什么可着急的。
顺手开录音把姚庆骂骂咧咧的声音给录了下来,看了眼时间,他扬声说:“差不多就停手吧,都十点半了,该散场了。”
唐开翰一脚把姚庆踹到了墙上,顺手还狠狠给了他胸口一拳,打的他捂着心头跪在地上大声的咳嗽,这才甩甩手居高临下的冷哼一声:“再有下一次,你给我记着今天!”
路良拉开他,低头朝着地上的姚庆轻声说:“这就是谈恋爱了,姚哥你看到了没?你为谁这样打过架?”
姚庆抬头盯着他,眼睛里倒是没有愤怒什么的,反倒有点迷惘。
唐开翰一听这话题,汗毛都竖起来了,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姚庆这王八犊子说了什么话!?
他气得不行,举拳又要再打,路良眼看不好,知道再打下去今天就没法儿收场了,立刻挤开他朝着外头推。
姚庆被留在原地,席地坐着发了会儿楞,身上的伤口挺疼的,他还以为自己肋骨骨折了,想了想,他确实也觉得自己今天这事情做得有点欠揍。
不过让他意外的是,唐开翰居然真的因为这事情对他发脾气了,他还以为这家伙有多不喜形于色呢,看起来还是有不能碰的逆鳞的嘛。
剥离了完美面具的唐开翰这会儿看起来倒没有从前那种假惺惺的讨厌了,姚庆撩起衣服看了眼腰上迅速浮起的淤青,吹了下口哨,无奈的耸了耸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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