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顶非常的空旷,这个时节天气很冷,来露营的人很少,却有来往的香客络绎不绝,在露台上搭好帐篷,打好气垫和防潮垫,把炉子也取了出来,,唐妈妈架着锅子先煎了两个鸡蛋。
随便填了下肚子,唐妈妈掏出带来的精细的香烛,要去拜菩萨。
海川的这座高山名叫圣天峰,山顶庙宇很多,于是滋生了十分多靠这一行吃饭的职业,一路过来山道上的小岔口基本上都通往尼姑庵或者寺庙,但只有山顶这一座名为无际寺的,才是海川最悠久名声最响的大寺庙。
唐小弟不愿意跟着去,他体力本来就不行,还背着行李爬山,帐篷扎起来之后他钻进去就开始睡了,还说要帮着看财物,怎么叫他他都不肯走。
到最后唐妈妈都有点生气了,她是很虔诚的佛教徒,对佛祖菩萨敬畏的很,小儿子的态度太不尊重了,她脸色也有点不好看。当然她最后还是退让了的。
路良心里乱的很,唐开翰一路寸步不离的跟着他,这让他觉得压力很大。和刚刚才有过口角的人相处是很困难的,他也想要尽量避免单独和唐开翰相处,于是也一起跟上队伍,唐爸爸本来不想去的,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又同意了,唐开翰则抽着烟,全程除了实际行动外,没有发表一句话的意见。
他的目光像是一团火浮在背后,烧的几件外套都没能阻挡住那股高温,路良头也不抬的走,心思放空,却仍然能感受到来自身后危险的味道。
唐开翰贪婪的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进香、跪拜、请愿。
唐开翰跪在路良身边的蒲团上,寸步不离的跟随着,路良心乱如麻,不敢看他,心中祈祷自己能有条出路,感情的事情他真的……
“咔。”
一支细长的签从签筒里掉在地上。
大手从身边迅速的越过,抢先路良一步捡起细签,翻面一看,上面写了朱红色的两个字——“下下”底下细细的一排小字“第三十五签”。
那朱红的两个字如同魔咒震在唐开翰心底,他先是面无表情的看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问路良:“你求的什么?”
路良没有答他,拿了对角来闭上眼念念叨叨的抛了三次,一正一反。
他抢过唐开翰手里的长签,沉默的又看了一会儿,放回签筒里,站起身来。
“走吧。”
唐开翰跪在那儿,头都不抬,伸手一把拽住他:“你刚刚求的什么?”
“你放手!”路良一把抽回手,眼神凶狠的顶回去:“你给我差不多一点!”
他说完,从案上拿了一把香,扭身去找香烛引火。
唐开翰跪了一会儿, 盯着佛龛里的菩萨一直一直的看,他心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脑子里印着朱红硕大的两个下下,来回盘旋着。
路良拐了个弯去解签处买了签。
雪白的小纸上,印着黑色的两行诗——
——“良缘欲定须跋涉,利来利往皆阻隔,若无海阔凭鱼意,莫望命终抱善德。”
“莫望命终抱善德……”
路良轻笑出声,他的命果然如此,死了再活一遍,不代表他就能拥有曾经没有的那些东西了。
老大师坐在台子后面,他十分的清闲,寺庙的待遇很不错,他一整天除了早课和晚课也没什么需要操心的。他看多了这世间的悲欢离合嬉笑怒骂,经年后兴致勃勃来还原者有之,每定时来愁苦跪拜者有之,路良捏着签蹲在地上面无表情的模样也不打眼,但他今天偏就有兴致。
“年轻人,”大师笑眯眯叫他,“你可听过人生在世须尽欢?你那签虽然是下下,但也不是没有转圜的。”
路良扭过头去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缓缓的摇头:“多谢大师,不用了。”
大师摇摇头:“若无海阔凭鱼意,莫望命终抱善德。想要什么东西自己本该去争取。你桎梏在自己从前的失败里,不愿意给自己超脱命格的自由,那么终了之日都不会有自己想要的东西。这签虽然历经险阻,未来却并不一口咬死,你还有机会,这么早放弃,实在可惜。”
路良笑了起来:“大师看出什么?”
老和尚盯着他,微微眯眼:“ 你面相实在难懂,我看不出你命格。但你一生磨难不少,却无大志之心,本来该穷困潦倒家徒四壁,但如今看来,你显然已经有所起色,可你这一生却因为改变而多了与从前不同的艰险。年轻人,你求的什么?”
路良又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他站起身来,慢慢的坐在大师对面,轻声道:“情。”
“家人?伴侣?”
“伴侣。”
大师笑了起来:“你分明还是想努力的。”
路良叹了口气:“我知道人定胜天,但……我和他……我总觉得没有未来。”
大师不再多问,他要过路良捏在手上的签,又看了一遍,这才肃容开口解:“若是求伴侣,你心里这一位是不二选择,但签乱象,他性格强势,你们之前必定多有摩擦,所以情感岌岌可危,要努力经营,才能维持通畅。可你要记住,和他一起,你兴许会迎来许多的挫折,如果没有要争取的恒心,最终伤人伤己。”
咽了口唾沫,路良低下头来,有些怯意::“我错过了他,是否还有选择?”
大师轻叹口气,将签塞回给他:“这要看你,是否有那个心了,若不争取,你这一生都不会得到想要的东西,你错过了这一个,未必不会错过下一个。”
路良的笑容维持的艰难,他掏出钱包来有点颤抖的取了两百块塞进香油筒,试了两次才顺利站起身来。道谢过后,一心复杂的走到门外。
唐开翰倚在墙上抽烟,脚边是一地的烟头,他整个人都弥漫在香烟的雾气里,周围是未褪的浓雾,使他看起来近在眼前又远到天边。
路良怔怔的盯着他看,几乎忍不住要伸出手来拽住几欲飞走的人,却被唐开翰率先发现了,他叼着烟,伸手来拉路良的胳膊:“你去哪里了?我到土地寺那儿都找了一圈,没看到你。”
“别抽了,”路良眼神茫茫然的,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伸手把唐开翰叼在嘴上的烟头给取了下来,又重复了一遍,“别抽了。”
突如其来的亲近让唐开翰有点受宠若惊,他回过神来,脸上带着意外的笑,轻轻揽住路良:“你怎么了?刚刚是不是去解签了?”
路良摇摇头,挣脱出来,没有看他。恰好唐妈妈抱着贡品走过前殿,路良顺势追了过去。
唐开翰在原地站了片刻,掉头进去就要找解签的人。
唐妈妈上好香,絮絮叨叨的和路良抱怨着两个孩子的不如意,但脸上却带着满足的笑容。一路上好祭品和香火,唐妈妈领着路良去捐油处。
捐油处实际上就是捐香火的地方,信徒们为自己或家人用金钱表达虔诚。没有询问路良的意见,唐妈妈掏出五千块现金来对记名者说:“一千块认捐路良,大路的路,章的,良心的良。另外四千记唐姓,名字我慢慢和你说。”
路良看那一沓钱,刚想要推托,忽然听到唐开翰的声音:“不用那么麻烦,直接记一家人就可以,之前那一千块钱的路良也记在唐姓的册子里。”
唐妈妈扭过头去,看到儿子,一皱眉:“你干嘛啊?”
没有理会她,唐开翰盯着记名字的人,那人来回看了母子俩几眼,提笔在纸上提了个唐姓,打头就写下路良认捐一千元的字眼。
没得改了,唐妈妈有点生气。她并不小气,但这种认捐是有讲究的,福报本来都是一家一户的事情,路良应该独自认一个户,怎么能和唐家混在一起呢?
“你胡闹什么啊!”唐妈妈拽了把儿子,“不懂你别瞎说话!”
唐开翰盯着路良,眼神迫人的很,他没有理会母亲的责问,而是十分坚定的开口:“我清楚的很,良,你刚刚求得是什么?”
气氛变得奇怪,唐妈妈也摸不着头脑。虽然还是不大高兴,但儿子不高兴的时候她是不会主动去招惹的,于是闭了嘴,站在一边看着,心里还留有半丝疑惑。
路良皱紧眉头,他生怕唐妈妈看出什么,唐开翰这样不识大体,他很生气:“你不能晚一点再问我吗?”
“你怕我妈知道?”唐开翰笑了,扭头看了眼神情迷惘的母亲,伸手抓住了路良的手腕,往自己这边一带:“那你就跟我出来,我们俩单独谈谈。”
转过后山是土地庙,这里比起大殿要荒凉,来求神的人除非是比较熟悉了,否则一般不太会转到这里过。小小的土地公眉开眼笑的坐在蒲团里盯着拉拉扯扯的两个人看。路良半推半就的,一进小殿就被唐开翰按在门后亲了起来。
背后是掉灰的院墙,手边是朱漆的铜门,门上眉目狰狞的钟馗还在奋力的舞动手上的缨枪,一双牛铃大的眼珠凶狠的瞪着,满身邪肆的正气。院内香火缭绕,半桌明灭的红烛着火,这是正气神圣的庙宇,此刻却藏纳了世间最让人不能忍的旖情之一。
路良甚至有种背德的快感,他手上紧紧抓着那张象征着自己命运的签诗,揽着唐开翰宽厚的肩膀,他任由对方在自己唇上肆虐。
该怎么好,要怎么抉择?
他一生不止这一个港湾,但莫非就要这样毫不争取的错过吗?
唐开翰离开路良的嘴唇,额头抵着他的,伸出大拇指来细细的描绘自己爱到了心坎里的那个人,路良的浑身上下,即便是一根汗毛,于他来说也是弥足珍贵的。
“你求的是感情?”唐开翰喘息着,裂开嘴露出一个微微的笑,眼睛都在发亮:“肯定是吧?我问过那个老和尚了。”
路良盯着他默默的看着,微微点了点头。
唐开翰一声急喘,手慢慢下移,揽住路良的腰,紧紧的按在怀里,交换着一个心贴心,胸膛能感受到对方心跳的拥抱。
“我给不了你更多,但只要你相信,我绝对不会辜负你。我不知道怎么说,但会做给你看,你爱不爱我都不要紧,只要你依赖我就可以了。真的……”垂着眼,他轻轻的吻着路良的嘴唇,是不含欲念的唇面触碰的短暂的亲吻,“我爸妈那里……你真的不用担心,我会解决他们的,他们绝对不可能把矛头对准你,你要相信我,我有这个能力保护你,所以才会决定和你在一起。”
完全不知道是被什么所驱使,听到这段话的路良竟然忍不住满心的酸涩,喉头一阵哽咽,他说不出话来。
唐开翰着急的握住路良的肩膀:“你信我啊!”
盯着他不似作伪的眼睛,路良片刻后闭上眼,稍稍下滑,把额头抵在了对方的肩胛上。
额头能感受到紧实的肌肉和飞快跳动的心声。
那种很久没有感受到的强烈的冲动压下来他心头一切的顾虑和飞快敲动的退堂鼓。
他轻轻的点了点头。
唐开翰闭上眼睛,那瞬间怀里的人已经完全转变了意义,他拥抱了自己的全世界。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