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惊悚兀长的噩梦,银亮的刀锋,赤红的鲜血,一片一片薄如蝉翼泛着鲜嫩色泽的人肉,挂着血丝却仍旧坚硬洁白的手骨,郑潘云可怖的一双眼珠惶然的瞪大到极限,最后仍旧被活生生挖了出来,只余留两个幽深神秘的空洞无神的凝视着这一方。
从和那位“唐先生”见面过后,连续十天,路良都在睡梦里再次重温这段场景。
房间里幽暗的壁灯亮了一整晚,路良纵然睁开了眼睛,仍旧不可抑制的剧烈喘息着,胸腔的心跳惊若擂鼓,一下又一下过后,寂静的房间中响起一声悠长的叹息。
扒了扒头发,疲惫的从床上坐起,路良拿过床头的闹钟一看,才五点半。
一中早晨九点才上学,这么早起来也没什么可干的事情,擦了把汗,路良草草的洗漱了一把,动手将两个煤炉带着铁锅搬到楼下单元门口,生火,入油,翻炒前一天晚上煮好晾凉的土豆。
楼下很长一段路都是美食街,天还未亮,就回荡起浓郁的香气,早餐的时间,这里徘徊着各种上班族和学生,这时候城管都还未上班,住了两天打听到周围小贩们的作息习惯之后,路良就开始重操旧业。
虽然才开始做生意一个多星期,但托猪油和土豆翻滚挥发出的浓郁香气的福,路良已经有了固定的客源了,看在他是学生的份上,同条街的同行们都自觉的给他让了一个就近便利的位置。
准时在八点半收摊,和众人道别后,他上楼洗了把澡,换衣服,拎起书本去学校。
市一中的教学楼实际上很古旧,斑驳的外墙有着岁月的味道,里头赤红的砖路良看不出名堂,但绝对比日后的豆腐渣工程要坚固许多。
走进喧闹的教室那瞬间,世界安静了一秒,路良没有发愣,从他开始重操旧业摆摊那天开始,学校里就时常会出现这种莫名其妙的窃窃私语,人们似乎觉得班级的品味被一个穷人给拉低了,一如既往的,思想不成熟的孩子们用贫富来区分一个人,路良所在的重点班则大多数都是小康家庭的孩子,高不成低不就的人则更喜欢找存在感,路良就恰好给了许多人无事生非的好空间。
女孩子们对他的态度还是蛮好的,虽然都知道路良不是富贵出生,但刨去了金钱方面的优势,路良帅气的外表和优雅的举止都很容易让青春期的女孩子们心动,从开学到现在不过几天,他已经收到了许多份冒着香气的粉红色信封,市里的女孩相比县城要大胆的多,甚至有人专门找到路良摊子去买东西结识的,这也无意中更加加剧了男同胞们对于路良的敌意。
不得不另外提一点,那就是金正恩班长也跟到一中来了。
小胖子现在倒是没有以前那么敢唾沫横飞,他的那些见闻多半是编造的,在开学不久就狠狠被真正飞过欧美大6的同学鄙视了一顿,相比从前,他低调的很。
真正让人头痛的是他对路良一如既往的敌意,开学不多久,他就拉拢了一帮时常出去吃饭的“朋友”,孤立了路良。
小孩子的幼稚路良当然不会去在意,班级里真正有头脑的官二代受到的教育就让他们对什么事情都保持低调,那种随时随地恨不得出尽风头的看似风光,实际上毫无底气,他们也只敢在安全的外围叫嚣罢了。
他这样浑不在意的态度倒不失于是种对付流言的好方法,金正恩班长窜上跳下的挑衅了几遍都没得到回应,最多不过一个鄙视的眼神而已,中二的小孩虽然仍旧认为路良是在故弄玄虚,但几次下来,也难免失去了兴致。
这一天上课路良始终都无法集中精力,前一天房东老太太和他说的一件事情,恰好在无意中解决了他心头一件沉甸甸的心事。
房东老太太现如今已近花甲之年,早年丧夫,寡妇一个将自己的双胞胎子女拉拔长大,尽心尽力的母爱在晚年收到了丰厚的回报,子女两人一个在澳大利亚一个在新西兰,都已经成家立业,抢着要赡养寡母,老太太执拗的在国内呆了那么多年,直到今年初女儿生下孩子,思念外孙的老人家终于妥协打算离开国内了。
路良摆摊的时候老太太来吃饭,因为老太太颇多照顾的原因,路良不愿意收钱,感慨路良不容易的同时老太太坐下来一边唠叨一边感叹开导路良,随口那么一提,就让路良上了心。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老人家即将出国,现在正在寻找自己两处房产的买主!
一处是路良现在住的小单元,高六层,顶楼有个半大的阳台,从三楼开始往上都是老太太个人的房产,全部面积加在一起大概有两百来个平方,另一处在市郊健康路附近,两层高,有个自己圈的院子,虽然很破旧,但面积却很大,有两层连院子有四百个平方出头。
别的路良可能不知道,但海川市的城市规划路良还能不清楚吗?市郊那块地方之前是西建帮的管辖范围,在路良入盘龙会的时候就已经时常能够听到郑潘云长吁短叹自己时运不济,而西建帮老头老走狗屎运了,原因便是原本没有发展可能的市郊健康路在海川新规划中被有意的扶持修葺,从一处没人涉足的脏乱差地区两年之内就摇身一变,成为了海川市不下于市中心繁华的另一处商业大街!
彼时海川市的房价早已经被泡沫经济笼罩,翻番的趋势比坐火箭还要快,高的令人侧目。
而这个时期,还是健康路等待拆迁的时候,再过不久,新的市委书记大概就要上任,这个市委书记很奇怪的只呆了四五个月就被双规了,是当时也是海川市的一大新闻,第二位市委书记上台不久,健康路的拆迁行动就开始了,没过几年,这位完成了市建大项目的书记又被升任为副省长,反正慢慢的,也成为了海川市人民谈论政治时时常挂在嘴边的人物之一。
这几处在学区内的房产倒是挺多人有意向的,老太太忧心的是在健康路那边的破房子,那边现如今渣土车乱窜,绿化也不好,居民们等拆迁等了两三年也没个消息,许多人都觉得这大概只是政府放出来的空话了,也正是因为如此,这处房子极少有人问津,不多的几个也是村里农民们询问,把价格压低到了一个老太太无法接受的程度。
那毕竟是生活了几十年的家啊!就算以后永远也不能回来了,也绝没有人能忍心贱卖到这个程度!
路良提出对房子有意思之后,老太太还是很高兴的,对这个小小年纪就成绩优异还能自力更生养活自己的小孩,老人家的看法和年轻的孩子们截然不同,真正有素养也有生活阅历的老人,从来都不回用职业轻易划分一个人的贵贱,她吃了生活太多的苦,对路良也颇有同病相怜的疼惜,就连房租也少比同规格的房东收五十块,将房子交给路良,她当然会心里更舒服一些。
老人家腿脚不太方便,于是就约好了在下午去看房。
沉湎几天的梦魇让路良精神有点不好,上课时昏昏欲睡,班主任看着他的眼神有点忧心。
在接收路良之前,她被专门叫去校长办公室嘱咐过一些东西,也看过许多年前的那场跟拍了将近一星期的节目,直到如今打电话去电视台,还仍旧能查询到一些路良如今是否过得好的消息,自此之后她无疑对路良更加上心,不论何时何地,一个坚韧自强的人总会更容易让人欣赏,更何况对象还是以清高著称并且多喜欢追寻精神境界的高知识份子。
也正是因为如此,“金正恩”班长在找到她打小报告说路良摆小摊的时候,班主任完全没有升起过去干涉的意思。
忘了说了,金正恩班长这一回仍旧做了班长,十块钱在市一中已经不够用了,每人一百块也有颇多人看不上眼,但好在一中的许多学生不屑于去管理班级小事,另一部分人只每天埋头温书,在和班里的几个活跃分子吃了顿饭之后,金正恩班长仍旧成为了重点班的班长。不过这个班长能管的东西确实太少了。
又被班主任找去谈了一次话,路良好不容易抛到脑后的和那位“唐先生”的相遇又被回忆起来,长吁短叹的回到了家里,一丢东西,整个人倒在小床上,路良只觉得浑身的肌肉都在发酸。
他就想不明白了,这辈子他压根儿没升起过要去重混盘龙会,也从未和任何黑道人物打过交道,怎么一来到海川,就偏偏碰到了这个汉楼的……领导。
虽然仍旧不是特别清楚那位唐先生的身份,但身为一个盘踞半个市区的黑帮的狗头军师,对于圈内的某些知名黑帮路良也是能够知道一二的,汉楼的主家姓唐几乎不是什么秘密了,但除了主家姓唐,主要活动范围在华中之外,剩下的资料旁人却怎么挖都挖不到。
兴许也不是挖不到,只是盘龙会的级别有限,太过机密的消息不会随意得到罢了。
谁知道呢?
不过这位“唐先生”居然这么早就来到了海川?他到海川来干什么?盘龙会的覆灭还是七八年之后的事情呢?原来他的行动从这么早之前就开始了么?
路良很确信在临死前他和唐先生甚至没有过一秒钟的眼神交流,在那之前,更是完全都没有想到过半路会杀出这么个人,更不用说和汉楼有什么纠葛了,他就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为什么那位唐先生会无缘无故和他说话,就算他也是重生的,可也不至于记住路良这么个小人物啊?更何况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在一个人身上已经够不得了了,还要加上一个人?怎么可能啊!
在床上翻来滚去的想不出头绪,路良只觉得头疼欲裂。
恰逢此时,房门被敲了三下,他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跃起,打开门缝从防盗门看出去,立刻笑了:“刘阿姨!”
房东刘老太太来找他了。
坐十一路公交车跌跌撞撞的绕着城市开了半圈,随后路面开始坑洼起来,通往郊区健康路的水泥路面被渣土车来回碾压早就坏的差不多了,去一趟不会坐车的人要吐掉半条命,这一路比骑马还要刺激。
老太太要不是没办法才不愿意来呢,好在她精神挺不错,坐了一趟车也不见疲劳,走路健步如飞的,下车没多久,她带着路良拐进一条荒草丛生的小路,走了大概不到两分钟就停了下来:“到了。”
路良眼前一亮。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