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了爸爸,这次的确是我考虑不周,不该一时任性给宗阿姨发那条短信。”楼晧海伸手摸出药片,然后借着捂住嘴唇的手指悄悄将药片送进口腔,很快便是满口苦涩,“但是您放心,关于我交给他们的资料,里面该删掉的部分我都已经做过处理了。”
对,没错就是这样,冷漠一点,再冷漠一点。只要显得完全不在乎就好了!只要彻底失望,就不会在抱任何不切合实际的天真想法。
他楼晧海只是一个人,但整个楼家却有那么多人。牵一发而动全身,没有道理因为他一个人而忽视整个家族,因小失大是蠢材才会做的选择,不是聪明人做法,更加不适合动辄祸及三代的政治家庭。
楼玉珏微微愣了一下,他觉得他的儿子似乎把他的话给想歪了,他原本想要传达给楼晧海的应该是他其实还是一个爱他的父亲,但这份父爱他却不得不藏起来。可是转念一想,其实让楼晧海这样想似乎也没什么不好,如果一开始就没有期待,那么即便之后失去也该不会太过痛苦。
于是面对楼晧海的回答,楼玉珏微微点了一下头,“的确,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也在外头锻炼了这么多年,该经历的事情……”
果然,很多话一旦从楼玉珏的嘴里说出来,似乎就会变成最锋利的武器,足够在楼晧海的身上剜出无数伤痕。疼痛由抽搐的胃部猛地蔓延上来,然后是千疮百孔的脏腑,支离破碎的后背,“呜……”
挑开药瓶盖子的手指被剧烈的疼痛夺取力气,楼晧海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倒,哗啦一声被藏在口袋里的药瓶滚落了出来,纯白色的圆形药片散落一地。
楼玉珏一眼就看清了药瓶上标注的细小字,他突然怒不可歇,“pp!?违禁药,谁给你的?谁让你吃的?刚才的那个庸医?”
“呵……爸爸您太紧张了,pp这种药只是少量并不会上瘾。”楼晧海突然低笑了一声,他撑住身体,“而且很早之前我就已经吃过了,第一次吃的时候还担心过,结果吃了那么多次,现在不还是好好的。”
“你……”楼玉珏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冲过去扶住楼晧海突然从床上栽倒的身体,结果却用力过猛。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儿子拥抱起来会是这种感觉,瘦,太瘦了,这明明不该是一个成年健康男人该有的体重。
很早之前就吃过,很早之前是多早之前?楼玉珏突然回想起当年他第一次接触这种药物时的情况,那是一场高烈度的小型战役。思绪间,楼玉珏却愣住了,因为他根本回忆不起来自己的儿子第一次参加这种烈度任务时的年纪,二十岁?十八岁?似乎是更小一点的时候,那么第一次吃这种药又是什么时候?pp对于尚未成年孩子的身体又会产生多大的影响?
然而此刻楼玉珏却没有多余的时间再去思考这个让他既震惊又心疼的问题,他冲着门外失态地大声喊叫着,“来人,快进来个人。”
守在门口的人很快就被惊动了,穿着白大褂的郭医生第一冲进来,他简单地看了看楼晧海的情况,然后对楼玉珏吩咐,“帮我抱紧他,我等下给他注射的药物可能会引起轻微的痉挛。”
“阿丽,六号药和注射器给我。”
搂紧??楼玉珏在听见郭杨的话之后突然有些乱了分寸,从崩裂的伤口里渗出的血迹很快将他的手指变得粘腻,而他身上楼晧海靠过的部位已经变成了一块块湿润的血渍。
究竟要怎么动作才能不让那些伤口变得更严重,究竟要怎么做才能让他现在已经如此脆弱的儿子不再感到任何痛苦。
楼玉珏突然颤抖着双手,发现连一个简单的抱紧儿子的动作,他都没办法做出来了。
秦朗空走到病房门口的时候就看见这么一副光景,郭医生冲着护士大声咆哮,而楼玉珏却手足无措地搂着昏迷的楼晧海。
于是他走过去,对着楼玉珏道,“楼所还是我来吧。”
扶住楼晧海的肩膀,秦朗空将楼晧海的头轻轻移到自己怀里,环起双手将人固定好之后就对烦躁不堪的郭医生示意道,“行了。”
而被一个外人把儿子抢走的楼玉珏这才盯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怀里回过神来。
“医生。”楼玉珏的声音里难得带上了一丝担忧和紧张。
“让一让。”然而郭杨却越过楼玉珏,直接对着他身后的护士道,“直接手术吧。”
“手术?”楼玉珏的声音稍微拔了高。
“病人身上多处伤口需要缝合,身上还有多处枪伤,再不处理是准备让阎王直接来收尸?”在郭杨的眼中,楼玉珏现在的所作所为其实和冷血无情的父亲一点区别也没有,“他都这样你还抓着和他谈话,真怀疑他是不是你亲生的。”
被一个小辈狠狠地噎了一下的楼玉珏感觉相当的不怎么地,但对方说的也是实情,所以他连句反驳的话都找不出来,甚至还有一丝发自内心的愧疚感油然而生。然而即便是愧疚,也并没有影响到楼玉珏对周边人物和环境细致入微的观察。
而此时此刻,引起他注意当然就是秦朗空对于他儿子的态度。
其实早在秦朗空主动要求去找楼晧海的时候,楼玉珏就让人去调查了秦家人在这件事的态度,答案出乎预料的是秦家人对于秦朗空这次的行动压根不知情,也就是说秦朗空要去救楼晧海压根和所谓的阴谋阳谋没有一点关系,而是完全出自个人意愿的私自行动。
究竟是为什么,能让一个秦家的小崽子这样替他们楼家的大公子卖命。这个问题难道真就能用战友情来解释?
战友情?楼玉珏看着秦朗空离去的背影,目光突然变得冷了起来。
不,如果他没看错,这个秦家小子对于他儿子的情感远远不止那么简单。那样的眼神,那样的眼神简直就和当年柳雅萍看着他的时候一模一样。
而且这样想起来,当年他在基层当领导的时候也不是没有碰见过这样的事情。两个大男人之间……
这……这简直就是混蛋,是胡闹!
先不说他们两家的关系,单就他们两个都是男人而言,这就已经是天大的丑闻了。
啪——楼玉珏一手砸碎了手边床头柜上的一只水杯。
不行,他必须得找秦家这只胆大包天的小崽子好好谈谈,这种乌七八糟的事情,别说是他了,就是那个比他还要古板一多半的秦剑南也不能答应。
其实别说是答应了,直接打断这个胡来的小崽子的腿都有可能。
这样想着,楼玉珏突然上前一步叫住准备跟去手术室的秦朗空,“小秦呐,刚好在这段时间里,我希望找你谈谈。”
谈谈?
秦朗空停住脚步,他回头看了面色凝重的楼玉珏一眼,突然就漾开一抹笑容。
难得是被察觉了?其实也是怪他太不小心了,他眼前这个人再怎么讨厌,但他却不得不承认在很多地方楼晧海却是像极了他,其中就包括了那些超人的敏锐。
“楼所?”秦朗空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尽量放松。
但是这种丑媳妇见公婆的感觉实在是太不妙了!秦朗空暗暗在心里祈祷了一下楼晧海快点好起来,否则估计在他们重新见面之前,保不准他就先被眼前这个气势汹汹的楼爸爸给剥皮拆骨了。
很快,两个人就一前一后地来到了营区的一个单独房间。
“为什么坚持要去救人?”楼玉珏走到办公椅边坐下后就直接开诚布公,很显然他现在也没有什么多余的心情想要和秦朗空在这个问题是多做纠缠。
秦朗空思考了一会儿,觉得现在似乎并不是一个好时机,于是他绕了个弯子,选择了一个最稳妥的方式回答这个问题,“除了我,孟好,光头其实都想去,可以说每个紫衣队员都想去,只是我,可能刚好比较能在您面前说的上话而已。”
很显然,这个一个相当聪明而且滴水不漏的回答。
楼玉珏当然也不可能把他们两家暗地里的那些勾心斗角放到明面上来说,因此楼玉珏闻言也没有再度追问下去,反而似笑非笑地对着秦朗空道,“那还真是难得,虽然也许对于你来说只是战友间的相互帮扶,但对我而言毕竟是你救了我儿子的性命,虽然面子上不好说,但私底下我给秦局去个电话,好好感谢一下还是有必要的。”
这自然是在逼着秦朗空向他说实话,毕竟秦朗空肯定不希望这次的事件被捅到秦剑南那里去,秦剑南自己得到消息的概念和楼玉珏亲自以感谢为名去一通电话的概念差的可谓是十万八千里。
楼玉珏要对付秦朗空这样的“小鬼”其实压根费不了什么力气,毕竟姜还是老的辣。
“感谢……感谢就不必要了吧。”秦朗空果然有些沉不住气。
其实一开始他和楼玉珏斗就没什么胜算,毕竟两个人的手腕相差的段数还是相当明显的。
秦朗空转了转眼珠,咳嗽一声,“那个,其实……其实我是……我是喜欢楼晧海,不……应该说是我爱他,他死了我也活不了,所以我才必须去救他,那怕舅舅他们并不乐意,哪怕,您似乎好像也不太乐意。”
既然暗的斗不过,那么不如干脆来明的。
反正一个男人和他楼玉珏的儿子纠缠到一块的事情,想来楼玉珏只要是脑袋没坏,应该也不好到处宣扬。
“你……”似乎是没想到秦朗空居然这么爽快的就承认了,楼玉珏倒是愣了一下,他气不打一处来地用手指指着秦朗空道,“你知不知道你再说什么,什么男人喜欢男人的,别说是我了,就是你舅舅秦剑南也不能答应。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你知道,我知道,其他人都没必要知道,包括晧海,你明白了吗?”
你儿子楼晧海可是一早就知道了,而且我们两个人能做的,不能做的都已经做全套了!
秦朗空心里这么想,当然嘴上还不敢这么说,他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被的气的有些失态的楼玉珏,突然灵光一转,决定拿出感情牌来做为自己的必杀绝招。
“凭什么?您身为他亲生父亲都不心疼他,不爱他,还不许别人来爱了?”
对,没错就是像这样,一击正中红心,秦朗空暗自攥紧拳头给自己打气。
此言一出,楼玉珏气的差点就抄起桌上的电脑把秦朗空的脑袋给砸个开瓢,“你这是说的什么鬼话,简直是歪理邪说。我是他亲爸爸,什么叫我不爱他,不疼他?况且我告诉你,就算是没人来爱我儿子,也轮不到你这么一个外人来。”
“外人怎么了,至少我不会在楼晧海被俘的时候袖手旁观,我也不会逼着他承认接受自己讨厌的人,我更不会在他受了重伤的情况下还去担心他一时糊涂出卖自己的……”
哎呦喂,完蛋了,好像嘴巴快了一下,把什么不该说的东西给说出来了。
秦朗空捂住嘴巴,突然之间就怂了一大半。
这下完蛋了,估计他这辈子是别想得眼前这个倔大叔的喜欢了。正所谓是路漫漫其修远兮,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被承认啊!
秦朗空无比苦逼地在心里流着宽面条泪狂奔。
“你说什么?”楼玉珏也被气的差不多了,连带着连声音有些不受控制的拔高。
“我……我……我没说什么。”秦朗空开始睁着眼说瞎话。
“你再给我说一遍。”楼玉珏心说看我不弄死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
“我……我……难道你刚才急急忙忙去见你儿子不是为了这事儿?”秦朗空干脆破罐子破摔,反正楼玉珏再生气,也不能在这里把他给突突了。
这丫儿还真心说了??
楼玉珏简直被气的七窍生烟,他去见他儿子被误会成这样也就算了,怎么现在连个外人也是这么想他的。难道他急急忙忙在审讯室门口转悠,然后又上气不接下气地赶到医疗室这边就不能是担心儿子,关心儿子了??
他楼玉珏的名声有这么糟糕??
楼玉珏是越想越觉得生气,越生气就越觉得丧气,最后丧气着丧气着又觉得自己无比可悲。
他深吸一口气,重新顿了顿,稳住自己的情绪之后才指着秦朗空的鼻子,沉声道,“你给我出去。”
“啊?出去?”秦朗空心说不会这么容易就让我过关了吧。
“滚!”楼玉珏又一次暴躁了。
秦朗空被自己未来的岳父大人,啊不对,应该是公公大人给吼的一愣,他缩了缩脖子,突然觉得背后的伤口火辣辣的,估计是出的冷汗渗进了伤口,然后向后退了几步,随即一转身便头也不回地一溜烟跑的不见了。
被气的脑袋和肺都在突突地跳着疼,楼玉珏稍微放松了一□体仰靠在椅子上,之前拥抱楼晧海的触感又一次涌了上来。
上一次拥抱这个大儿子是在什么时候呢?楼玉珏不自觉地有些发怔,似乎还是在柳雅萍去世之前的事了,那个时候的楼晧海还是一只软乎乎,白嫩嫩的小包子,会好奇而又羞涩地在他偶尔回家的时候钻到他怀里,然后挥舞着一双小胖手好奇地探索过他身上的每一只口袋。在发现了想要玩的新奇物件时还会撒娇似地冲他喊,“爸爸。”
但是他们父子之间这样的相处模式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柳雅萍去世之后?不,其实这只是一条导火索而已,楼晧海对他态度的真正改变大概是在他对自己的这个大儿子开始实行所谓的精英教育之后。
靠在椅背上的楼玉珏突然猛地睁开了双眼,他的眼角有些发涩,是的,就在刚刚他想起来了,曾经亲手推开冲他张开双臂跑过的大儿子的人正是他自己。
具体的原因他已经记不清楚了,但是大儿子那双盛满受伤神情的眼眸他却记得清晰。接下来是大儿字随着年纪增长而不断变得沉默乃至没有太多表情的脸,柳雅萍的强颜欢笑和日渐消瘦,最后,对了最后是印在他记忆中最深,也是最能和今天楼晧海对他的态度重合在一起的——楼晧海那张带着淡笑却又极度疏离的脸。
这样算起来,有十五年了吧,亦或是更长?
也许一直自欺欺人的是他自己才对,他的大儿子一早就对他没有了童年时的仰慕和依恋,那么这次之后呢?是不是要连这一点最后的亲情都被彻底打碎,只余下陌生人之间的冷漠。
冷漠?不对,或许连冷漠都没办法剩下了吧!
毕竟他的那一通声明发表出去,楼晧海对他现在应该是彻彻底底的恨意才对。
被儿子所憎恨的父亲!恐怕这天下没有比这更可笑而又可悲的事情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我是迟到的二更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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