驼铃悠扬,通体雪白的骆驼像是从这山水画中走出来似的,一步一步稳稳的踏在山道上。程灵素坐在驼峰之间,见了眼前的奇景,不由又回头看了一下他们走过的来路。俗话说,望山跑死马。白驼山起势不高,绵绵往上,走起来并不难,可雪线以下山道复杂难寻,山脉遍布又极广,若无欧阳克带路,加上这白骆驼代步,绕山而上,只怕还没看到这幅雪山横陈的壮景,便要累个半死。而他们其实也只行了约莫半个时辰而已。
“累了么?冷不冷?”欧阳克第四遍问出同一句话后自己也有些撑不住脸,又加了一句,“这里是冷了点,在往前走一小段就好了。”
记不清有多久不曾有人这么关心她是否累了,是否冷了,程灵素不由自主的笑出来,第四次笑着摇了摇头,心里暖意融融。
“刚才那两人是……”欧阳克见她心情不错,小心翼翼地开口解释。
“不是你的女弟子?”程灵素捉狭的眨眨眼。
“你怎么知道?”欧阳克不由诧异,想了一下,忽然恍然,“也是。这两人都是处子之身,自然都不是我……”
程灵素能看出这两名女子与欧阳克没什么关系,只是因为这两人对欧阳克的称呼和态度都与之前见到的那些白衣女子大相径庭而已……一个叫得是“少主”,一个叫得是“公子师父”,其中区别,程灵素心思细致,自然是一听就明白,有哪里牵扯得到什么处子之身了?这种一见面就去研究对方还是不是处子之身的事,也就只有欧阳克想得出来!红着脸啐了他一口,转过了头去不理他。
其实这事倒还真怪不得欧阳克。毕竟程灵素之前能光从面相骨架上就看出杨康和完颜洪烈并非亲生父子,现在能从女子的举止身姿上看出是不是处子也是他第一个想到的解释了。
见程灵素动了气,欧阳克身子一展,探手在她的白骆驼头顶上虚虚一按。骆驼目力受阻,停下了脚步。
“她们都是为我母亲守灵的婢女。”
欧阳克声音微沉,语气中蕴藏着说不出的认真。程灵素心中一动,回过头来。
“母亲故去之后,叔父便派人常年守在她灵前,香不断,灯不灭。十五年前,有一夜,我缠着当夜值守的婢女耍功夫,误了接香的时辰,被叔父撞见。那婢女当场被扔进了蛇窟,受万蛇噬咬而死,而我则被叔父带上了白驼山的峰顶,要么沿雪峰独立攀下,要么就冻死在山上……”
那一年,他好不容易攀下雪山,又冷又饿,筋疲力尽,险些丢了半条小命,一年中有大半的时光是躺在床上渡过。也正是那一年,他察觉到了欧阳锋对自己母亲那超乎普通叔嫂的感情。
只是之后王重阳将死,欧阳锋夺经,又重伤而归,白驼山的一切又都围绕着欧阳锋的寻医问药和闭关疗伤之中,欧阳克心中纵有疑虑,却全无余暇探查。而等欧阳锋伤势渐愈,面对积威甚重的叔父,欧阳克却又什么都问不出口了……
自己倾力调查之下,才得知白驼山上的老人都在父母亲成亲后的几年里都换了个干干净净,他所怀疑,所要查之事,根本就无从查起,反倒险些惹来了欧阳锋的疑心……好在第二次华山论剑之期将近,欧阳锋无暇顾及他这点心思,转而又闭关练功去了。
是以,他才会一得知赵王府上曾大量换过仆从之时,立刻想到杨康的身世上。他和杨康,何其相似。
程灵素再聪明,也想不到这一节上一辈人的陈年往事,见欧阳克双眉紧锁,神色说不出的悲戚伤怀,只当是他想起了亡故的母亲,伸手在他手上轻轻一握。
欧阳克回过神来,反手将她纤细柔嫩的手掌握在手里,展眉一笑:“我方才已经叫她们回去传令,你不想见到的人,保管一个也见不着。”
他想了一路,本打算早早的飞鸽传书,将居于白驼山上的那些姬妾迁于位于峰峦以西的山谷之中,那里虽不及白驼山风景壮丽,四季如春,可也是有花有水,衣食无忧。时日久了,若她们不耐寂寞,想要离开,他也能好好安排,若不想离开,那就当那座山谷是白驼山以后历代弟子门人的修行之所也未尝不可。
对于这些女子,欧阳克虽无真心,却毕竟都是有过一段段或多或少的露水情缘,如今纵然她们都不便再留在白驼山上,他也不愿就此怠慢了她们,做那辣手摧花之事。他也曾庆幸,好在程灵素没要他将她们都杀了,如若这样,只怕他也只能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暗地里将这些女子全都送走,再好好向她赔罪了。只不过转念又想道:以程灵素的品性,路过之人也是能帮则帮,又岂会要他做这等无情之事?
可不管怎样,他总是不想程灵素再见到这些女子,可白驼山的飞鸽自有不同之处,明眼人一见便知。飞鸽传书虽然速度快,可若是被那些仍然还在江湖上行走的“女弟子”看到了,怕是反倒成了他主动招惹她们过来的了。
本想着到了白驼山下再引蛇传讯,哪知有程灵素手里的那七心海棠在,愣是没有一条蛇敢爬进他们方圆三里之地内。若非今天刚好遇上了牧蛇之时,群蛇为人所驱,程灵素又撇下七心海棠独自跑远,欧阳克怕是只能等回到白驼山才能看到蛇影了。饶是如此,这些青蛇还是被程灵素身上的七心海棠气息所摄,不敢靠近……
两人正说话间,忽听前面驼铃声又起,欧阳克不由皱了皱眉,向程灵素道:“等下不管怎样,都不要往心里去。”
程灵素何等聪明,欧阳克方才派人传令,这便又来了人,看他的神情,怎么也不像是来迎接少主归来的,心思一转间,已猜到他的顾虑。见欧阳克脸上浮现起一丝尴尬之色,程灵素很大度地没有点明,只了然一笑。
驼铃声近,转出前面的山弯,却见来人是个一身仆从打扮,货真价实的男人。
欧阳克显然也大感意外。
那仆从看到欧阳克,竟是激动不已,远远就跃下骆驼,拜倒在地:“少主无恙!”
“怎么了?叔父呢?”欧阳克认得那仆从正是这次欧阳锋闭关的守关人之一,算算时日,欧阳锋出关也就在这几天了,这时他不在关前守关,却跑到外面来,欧阳克心中一紧,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声音,握着程灵素的手也紧了一紧。
程灵素一只手给他握着,轻轻摇了摇,欧阳克似突然察觉自己不由自主的用了力道,赶紧松开手,程灵素抽出手来,又复搭到他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向他笑了笑。
欧阳克心里的焦虑在她这一温婉的笑容中宁定下来,又问那仆从:“叔父到底怎么了?可是练功出了岔子?你慢慢说。”
那仆从诧异的抬起头:“二庄主已于五日前下山,少主路上没遇着么?”
“叔父竟提前出关了?”欧阳克听到欧阳锋没事,先松了口气下来,紧接着又拧起眉头。欧阳锋嗜武成性,往日闭关,出关时日只有延后的,从来没有过提前出关。
那仆从倒甚识察言观色之道,不等欧阳克再细问,便直接将事情的前后说了出来。
原来当日欧阳克和程灵素在铁掌峰山头上召青蛇借万千毒虫布局脱身,白驼山的引蛇传讯之法本就是先以人引蛇,再以蛇引人,如此将消息层层传递出去。但他们两人之后被裘千丈暗算坠入山崖,那七条青蛇没了驱蛇之人,纷纷又钻回到草丛山林之间。直到白驼山的门人受青蛇所引寻到铁掌山附近却不见欧阳克的行踪,再一打探,这才探知欧阳克曾闯上铁掌峰的事。
正要继续探查之际,却被裘千仞发现,裘千仞自然不愿欧阳克在铁掌山上坠崖之事被欧阳锋知晓,当即下了杀手,要杀人灭口。可白驼山的门人也非等闲,终有一人得以逃脱,赶回白驼山报讯。
其实欧阳克坠崖,是生是死还尚未知晓,裘千仞若非被这几个白驼山门人引去了大半注意力,加派人手之下,没准拖雷还未必来得及安然将他们带出铁掌峰地界。
欧阳锋虽在闭关之中,但那逃回来的门人传的是欧阳克的死讯,他大惊之下,再顾不得练功,细细问询了那门人之后,更是认定了裘千仞这杀人灭口之举,便是坐实了欧阳克死在铁掌峰的铁证。对于这个名义上的侄儿,他虽平日里严厉有余,不苟言笑,但血浓于水,对这个亲生儿子可谓是爱逾性命,乍听噩耗,心中悲怒交加,连夜下山,势要往湖南将铁掌帮夷为平地,为欧阳克报仇。
欧阳克在听到欧阳锋不顾练功也要下山为他报仇时,不禁眉峰一展,露出一丝欣喜之色,脑海中一直绷着的那根弦也松了下来。可下一刻他立刻又想到一事,脸色马上垮了下来:“我叔父不在山上,怎么办?”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