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克心情大好,忍不住没话找话:“你是怎么在裘千丈的腕骨上下毒的?他断的是骨头,外伤却是在另一边,怎么反而是断骨的地方又黑又肿呢?要下毒,直接下在外伤见血处,岂不是更容易么?”
程灵素头也不抬:“那不是毒,一点麻药而已。”
“不是毒?”欧阳克不禁诧异,他也算得上是施毒的行家了,裘千丈那手腕黑里透紫,肿得粗了一圈,分明就是中毒的样子,哪知竟然不是毒!
程灵素见他的伤处尚好,缓下手来向他解释:“我那是吓唬他的,给他那颗解药,也只是寻常的止痛药丸,他若听话,乖乖的服下,断了骨头的伤处也不至于这么痛……”
“原来如此……”她话还没说完,欧阳克哈哈大笑,胸腔忽然震动过猛,牵动了伤势,一阵钝痛反卷上来,喉间一紧,又引得咳嗽连连。
好不容易缓过气来,摇摇头:“咳咳,你小小年纪……竟能将人心算得这般准法,看来还真不能随意得罪你。”
“你怕了?”程灵素眉梢一挑,肃手看着他又是笑又是咳,没有丝毫要为他顺气的意思。
“怕?”欧阳克哂然,“你是空谷佳人,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我为何要怕?”
程灵素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沉吟不语,之后忽然微微一笑:“你没有随意得罪我,但却是最先得罪我的人。”
欧阳克先是一愣,随即又大笑起来,一面笑,一面还不忘用唯一能活动的左手按着胸口:“没事,只要我从今往后,乖乖的听你话,不还是有止疼药丸吃的么?被你算计一下,又有什么关系?”
见她怔怔的出神,欧阳克话语一顿,问道:“怎么了?”
程灵素目光一闪,轻轻摇头:“没事。”站起身来,“趁着时辰还早,我再走得远些看看能不能找到出路……”
话音未落,忽闻空中数声鸟鸣,清越嘹亮。欧阳克心中一动,抬起头来,只见一对白雕振翅从头顶的天空中掠过。程灵素曲起手指放到唇边,长声呼哨。白雕一个盘旋,掉头从空中俯冲下来,双双停在她身侧。
程灵素自在金国都城里为避开郭靖而潜入赵王府中之后,一直以为这两只白雕当日见了郭靖,便一直跟在他身边而去,不想却在身陷绝谷之时见到了它们。月余不见,两只白雕已然又长大了许多,立在地上与她齐肩高,昂首而视,甚为神骏。
见程灵素搂着雕脖喜笑颜开,欧阳克也知道看见白雕,想必这下不必她再辛苦寻找出路,两人也能得救出去,可心里却一下子不舒服起来。上一次见到这对白雕,分明是见到它们飞到了郭靖那里。而当初桑昆兵败,他护着完颜洪烈逃出大漠的时候,还见过郭靖又是跟在铁木真身边的……
“来的是姓郭的小子?”心里想到,口中便不由自主的说了出来。
程灵素一愣,她见到白雕一时欣喜,也没想到这时候白雕会出现在这里,最大的可能,便是跟着郭靖一同前来,而她却还不想见到这个莫名其妙就和自己有了婚约的人……
见程灵素又出了神,欧阳克心里更是不悦,不由“哼”了一声。
程灵素拉回神思,叹了口气,她再不愿见郭靖,此时也是不得不见了。虽说这崖底食水不断,但终究是在铁掌山的地界,裘千仞的眼皮子底下,欧阳克又受了重伤,若被发现了,一次是有列位铁掌帮已故帮主的遗骸做挡箭牌,拖延了时刻,这里可没时间让他们再招一遍山里的毒虫出来。况且,欧阳克虽然现在看来精神尚好,可到底是被裘千仞的掌力伤及了肺腑,内功底子打得再好,没有药材好好调理,拖得时日久了,怕是终是要落下隐患来。
如此想着,也顾不得再和白雕嬉闹亲热,从用来浸水的布料上撕下一角来,缚在雄雕脚上,又拍了拍雕颈,轻声道:“快去把郭靖引来,好救我们出去。”
雄雕侧颈挨在她手上磨了会儿,长鸣一声,振翅飞起,直上云霄。
这样一来,程灵素倒也不急着去寻找出路,带着雌雕又去到溪边捕鱼。怎奈这一双雕儿惯在大漠翱翔,吃惯了牛羊生肉,区区小鱼又岂会放在眼里?任凭程灵素怎样引逗,雌雕用利喙将她抛出的鱼稳稳接住,又送回到她手上,就是不吃一口,闹得程灵素哭笑不得,料想郭靖就在左近,想来不久就能到,这许多鱼,她和欧阳克估摸着也没时间吃完,于是只能将鱼又都放回溪中。
欧阳克巴巴的听到远处程灵素清脆的声音又笑又说,他一个人坐在山崖边上更显无聊,正自琢磨是不是要想法子也过去凑凑热闹,却听空中雕鸣又起,白色的雕影当空盘旋不定,那雄雕已然去而复返。只片刻,程灵素所在的小溪方向也传来雕鸣,紧接着,白影一闪,却是那雌雕展翅,也飞上前去。
两只白雕比翼而飞,在空中交颈而鸣,欧阳克忽然想到昨日那个荒诞的梦境中,最后一刻,他曾听到的清亮鸟鸣声……
莫非,那时,也是这两只白雕?
正沉思间,头顶的山崖上已经出现了数个小黑点,似是不少人正沿着他们坠下来时扯住的那根藤蔓从上往下爬。
欧阳克眼神一凝,心里生出一丝疑虑。没听说郭靖在中原有多大能耐,怎的带了这许多人一同来?往四下一扫,俯身拾了数块小石子放在身边,暗暗戒备。白雕能招来郭靖,未必不会同时引起铁掌帮帮众的注意,可别该来的还没来得及到,反倒引来了冤家对头。
山崖上的小黑点越来越近,而程灵素非但还没回来,小溪那个方向反而连半点声息也听不到了。欧阳克心里一紧,当下也顾不得程灵素交代过自己的伤势不能再轻动,揣了几块石子在怀里,左手撑地一按,提了一口气,身子贴着地面游鱼般的向那边滑了出去。
去势稍减,左脚足尖又在地上轻点一下,腰力萌发,整个人拧身立起,单腿着地,身形稍稍一缓,足底发力,两个起落,已如电般向前掠出数丈。
崖底虽然平坦,可毕竟也是山路,加上欧阳克断了手骨脚骨各一,愈发难行,断骨处隐隐作痛,如有无数尖针芒刺,在骨间刮擦。
欧阳克咬了牙只作未觉,绕过山崖,却见向阳的石坡上展着件天青色的衣裙,认得正是程灵素的衣衫,心里愈加焦急。
“华筝!”仿佛梦境重现,一瞬间的恐慌如海潮汹涌,将欧阳克淹没其中。
哗啦一声响,海潮没有到,反倒是冰冷的溪水从天而降,浇了他一头一脸。
欧阳克愣在当场,只见眼前小溪蜿蜒,溪水在初升的日光下闪着晶晶亮的光。而站在溪水里的女子一头乌发倒垂如瀑,白色小衣下腰身隐现,曲线毕露,而露出来的两截白生生的小臂更是犹如生长在溪中的嫩藕,叫人生生移不开眼。
程灵素前日忧心欧阳克的伤势,取了溪水也不及细看,今日又到溪边,见到自己在溪水中的倒影头发蓬乱,满是灰尘。女儿家总是爱美,即使她前世容貌平平,也收拾得干干净净,今生生了这副清秀俏丽的面容,心里的忧虑一旦放下,自然是怎么看怎么碍眼了。想着郭靖要来也要从这万丈绝崖上想办法慢慢下来,便脱了衣衫,趁此时无人看见,下水好好清洗一番。正好也将方才和雌雕戏水时弄湿的衣衫晒一晒。
哪知欧阳克会在此时拖着重伤之身突然过来?
其实若是有雌雕在,她自然也能提前发现欧阳克的行迹,可偏偏雌雕听到雄雕鸣声,比翼双飞去了……
“滚哪!”见欧阳克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程灵素脸上红得要滴出水来,泼了欧阳克一头的水还不解气,拾了溪底的石块往外砸去。
额角猛然一痛,欧阳克这才回过神来,伸手往痛处一按,触手黏湿,竟是见了血。但看到她安好,心里长长松了口气,眼底也泛出蕴然笑意:“好好好,我马上滚……这就滚……”
背转过身,摸索着一手撑着山壁,独脚跳了两步,又见到那展在石坡上的衣衫,他笑出声来,扬声道:“姑娘可要我替你将衣衫送过来。”
身后又是一串接二连三的石块落地之声,只是这回离得远了,没有砸到他的头,欧阳克心头畅快,哈哈大笑,眼前浮现起那一抹玲珑有致的身影,满面嫣红,娇美万状,宜嗔宜喜,举手投足间宛如开在溪边的一朵海棠花,无牡丹之浓彩,却清丽出尘,美得连那天边的朝霞也失却了颜色。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