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灵素离开中指峰的时候曾将大小两个包袱重新收拾了一下,一些药杵勾镰之类又重又难以携带的器具统统弃之不要,剩下的归拢到一起,并成一个,紧紧缚在身上。这时胸口缚着包袱的布条猛然一紧,眼前白影忽的翻转,身子陡然一轻,转而腰间一紧,背后正撞在欧阳克的胸口。
却是欧阳克眼疾手快,伸手疾探,拽住了长在山崖缝隙中的一根粗藤,同时脚下运力,贴着山壁用力一蹬,数块山石受力不过,从崖壁上滚落,而两人的下坠之势顿时也为之一缓。
程灵素整个被欧阳克护在胸前,耳边呼呼的山风声中,只听见欧阳克的心跳,如行军擂鼓,震彻耳鼓。
欧阳克一手抱着程灵素,一手攀着粗藤,他身上有伤,不敢全力和两人的下坠之势相抗,一拽之后立刻松手。待两人又往下急坠数丈,正要再此扯紧藤枝,消减下坠巨力,忽然怀里伸出一段细白纤弱的小臂,和他一起牢牢握住那粗砺的藤条。
程灵素伸手拉住藤条,靠在欧阳克身上的重量便至少减了一半。长长吁出口气,只见山风将垂在藤条上的片片巨大的叶子翻起,露出深绿色茎叶上的点点血迹,显是欧阳克在用力拉扯藤条时,被上面的荆刺划破了掌心指尖。
担心欧阳克的伤势,她抬头去看他的脸色,却见欧阳克皱了皱眉,盯着她的手,目中尽是不赞同之色。
这段危崖也不知经历了多少年的风吹雨打,山崖崖身上裂开无数大大小小的缝隙,这些藤条便是生长在这些缝隙之中。
程灵素顺着缝隙细细看了看,大约容得下一人的宽度,缝内碎石凹凸不平,应该可以勉力攀援。她拍了拍欧阳克环在她腰里的手,又指了指缝隙内的一块凸起的石尖,再往下比了个手势,示意两人分开攀爬往下,到达谷底再做计议。
哪知欧阳克唇角一抿,揽在她腰里的手猛然一收,反而将她抱得更紧,英挺的眉峰挑起半边,腰力一发,竟带着她整个往侧面一荡,藤条拧转,带着两人一起翻转了个身,欧阳克肩膀半偏,恰好靠入那缝隙之中。而程灵素则半边身子悬在山崖之外。
程灵素轻轻挣了一下,绝壁之上也不敢用力,两面高崖间的山风格外猛烈,她无法开口说话,只能又往欧阳克手上用力一捏。却只觉得身子轻轻一颠,紧接着就是稀里哗啦声响,却是欧阳克一脚踩在她方才指过的那块石尖上,石尖下干燥的山土承受不了两个人的重量,连带着一串草木沙石一同滚落下去。
欧阳克身子晃了晃,立刻又稳住,脸上已是汗如雨下。程灵素叹了口气,放开长藤,侧过了身,双手搂住了欧阳克的脖子。
欧阳克紧抿的唇角松了松,似向上牵了下,这才继续伸足探着那缝隙中结实的落脚处,慢慢爬落。
他身上的内伤不轻,一口内息全提不起来,只能靠手脚上的力气强撑着一直爬了约莫小半个时辰,终是手足酸软,愈渐无力。回头再往外看,虽不见绝崖之底,可山崖已不复笔直危立,开始倾斜起来。知道这算是就快要到铁掌峰的谷底了,他心头一松,眼前猛然一花,只听到耳边有人似乎在大叫自己的名字,心里迷迷蒙蒙间竟一时听不出是谁的声音,便失去了知觉。
程灵素见欧阳克脸色不对,刚想伸手再去拉住那条藤蔓,稳住自己的身形,让他停下来歇歇再往下爬。哪知欧阳克就在这一个瞬间忽然就脱力晕了过去!她只觉得紧缚在背上的包袱被那条藤上牵牵绊绊的枝蔓勾了一下,就和欧阳克一起直掉下去。
好在他们距离底下倾斜的地方也只有丈余,程灵素左手飞快的一推欧阳克的右肩,右手再相应一扳。从欧阳克突然晕过去到着地也就只一眨眼的功夫,好在她反应极快,总算在着地前勉强让欧阳克的身子在空中翻过一点,避开了挺直着背脊直接着地。
两人伏在接近崖底的石坡上,一路翻滚而下。也不知眼前天旋地转的翻了多少圈,压倒了一片长草,终于到了山崖之底。背在背上的包袱早已散了开来,里面的事物掉落出来,沿着石坡洒落一地。
“欧阳克……”程灵素慢慢站起身来,身子晃了一下,有些头晕眼花,垂头闭眼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欧阳克侧着身,双目紧闭,呼吸微弱,仍自未醒,牙齿却已将上下两片薄唇咬破,鲜血将唇色染得鲜红一片,衬得他脸色愈显惨白。加上一身白衣上又是血渍又是尘土,衣袖衣角处还给荆刺山石划扯出好几个破洞,撕开的布料纠缠在一起,也不知除了内伤之外,到底还有多少伤处。
程灵素紧拧着眉,连忙将他身子翻过来。欧阳克喉间发出一声闷哼,眉头下意识皱了起来。她回头沿着石坡往上走了一圈,寻回了那个放着金针金刀的小木盒,又回到他身边,将他的衣衫解开。欧阳克平时一贯白衣轻裘的富贵王孙打扮,而白衣下却是肌肉紧致,宽肩窄腰,俨然一副千锤百炼的学武人身段。只是现在那纹理清晰的象牙色肌肤上泛着一层不正常的红色,皮下青筋的抽搐隐隐可见。
程灵素伸手沿着他胸骨缓缓摸了一圈,辨出他气血郁结,经脉纠堵的范围,将四根金针全部取了出来,一一刺入相应的穴位之中。这才腾出手来,用小金刀将缠绕在一起的破损衣衫布条割开,去看他的外伤。
可手上的力道稍稍一大,欧阳克又是一声闷哼,浑身颤了一下。程灵素心头一紧,放轻了动作沿着他肩骨一点点往下探去。
放在就在两人在落下来的一瞬,程灵素虽是尽力在空中推了欧阳克一把,以免他背脊着地,伤了背上的脊骨。却不想欧阳克坠下来时正踩着山崖间缝隙内的石尖往下攀爬,离开山壁极近,身子往下坠落的时候,由于已经晕了过去,原先还踏在石尖上的右脚,和攀着长藤的右手不及收回,被他自己下坠的重量带得在山崖缝隙间的石头上重重一撞,他右手的手肘和右腿的小腿侧骨被生生撞断。
当时两人下坠之速太快,程灵素纵然已是极力镇定,心中到底还是有几分慌乱,全没想到这一险处。
小心地为欧阳克对好断骨,又折了几根树枝固定,紧接着拔出金针,沿着经络用指腹慢慢按摩了片刻,换了穴位再次刺入。
此时天色已完全放亮,但这山崖下却仍是静悄悄的,四周鸟兽不见,声息全无,抬头却见左右两侧高崖峭壁,宛如直上云霄。另两边则是一片茂密的林子,一眼望不到边,也不知是否有出路通向铁掌峰山脉之外。
程灵素四下看了一会儿,目光又定定的落到仍自昏迷的欧阳克身上。
这一世,对于郭靖,她喜于对方心思愚钝,与她兄妹相待,哪怕莫名其妙订了亲,也避之唯恐不及。而对于欧阳克……
她立刻摇了摇头。起先一直只当他是个百无聊赖,好色成性的登徒子。之后一路同行,更是事无巨细,一应考虑周详,除了时不时言语轻佻了些外,行止倒也算端正,向前那些动手动脚的不轨行为也没再出现过。再加上这次惹上铁掌帮的事,她心里隐隐也觉得这个人未必会像表面看来那般一味的沉迷女色。虽是如此,但如要说这个男人会真正对自己钟情,程灵素却是万难相信的。可现在这样,又算什么……
虽他说是为了能有人活着下山为他到白驼山报讯才刻意在被裘千仞发现后远避中指峰,不让铁掌帮众发现她的行踪。可以他的武功,强行冲下山,岂不更简单,又何须非要她报讯?非亲非故,仅有的这一点交情,若说是足以让他甘冒如此奇险,程灵素又如何能相信?
思来想去,欧阳克这一身的伤,可谓一半都是为了她的缘故。究竟所图为何,程灵素凝着目光,忽然不愿再细想下去。若换到别的时候,或许她会立刻收拾行囊,趁此时他似真还假之时不辞而别。像欧阳克这样的人,她也不是什么倾城倾国的绝代佳人,只要过些时日,他身边又有姬妾无数,自会视她如过眼云烟。
可现在欧阳克重伤如此,叫她怎能一走了之?
她两世为人,前世自师父早逝之后,就要时时防备同门的毒害,遇上胡斐,更是只有她事事为他打算周详,千里相随,生死不悔。却从未尝过有人会如此奋不顾身待她的滋味……
正出神间,欧阳克一阵剧烈的猛咳,醒转过来。一低头,见自己胸前颤巍巍的扎了四根细如牛毛的金针,程灵素纤细的手指正在自己胸前轻轻按揉。再提一口气,发现原先自己体内乱窜的内息平息下来,郁结之处的痛楚也消褪了几分,只是右边的手脚反倒是痛得厉害。
还未全干的血渍将唇角扯得略略绷紧,他勉强勾了勾唇,扯起个笑容,指了指自己的胸口:“你可要对我负责。”
“嗯?什么?”程灵素一愣,见他醒了过来,也没细究他说的什么,沿着他手指的方向轻轻按了按,“是这里还疼么?”
欧阳克凝目轻轻摇头,费力抬起左手伸到程灵素面前,在她脸颊上轻轻一抹:“能得佳人珠泪一串,也不算白挨这疼了。”
修长的手指指尖晶亮,程灵素皱了皱眉,彻底回过神来。啪的一下打掉他的手,调转手背,在脸上狠狠一抹。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