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声听来似是人仍在远处,但隆隆之音不绝于耳。欧阳克皱了皱眉,身形掠到程灵素身旁。
“是那个裘千仞来了么?”程灵素见他神色凝重,压低了声音问道。
欧阳克点点头,目光紧紧盯着远处湖滨,以他的目力,已经见到了一个人影,距离尚远,看不清面貌,只见他足不停步的快步行来。心中戒备之余,却不禁还有些奇怪。
能隔着如此距离将说话声传递过来,显然对方的内力修为远在他之上。但若是运气送音,大凡都该是犹如晴空霹雳,以声音夹含内力,震慑人心的同时,内力加催,还能令人神智昏乱,腑脏受损,是真正的伤人于无形,所以他才会如此紧张。
可再一回想,方才那句话,响是够响了,而他却内息顺畅,毫无一丝一毫的影响,岂不怪哉?莫非还是裘千仞那么老远就能看出他的武功路数,碍于西毒欧阳锋之命,故意留手,不愈伤他?
那人看似轻飘飘的行得快,真正走到近前,却也着实花了好一会儿。裘千尺一口气息勉力调匀,见到来人,脸色变了数下,低声唤道:“……哥……”一边又警然向欧阳克看了一眼。
她这一声“哥”叫出口,程灵素分明的看到欧阳克垂在身侧的手掌慢慢握紧,肩背绷得颈后筋骨突显,显然是对裘千仞忌惮之极。
她不知裘千仞是与西毒欧阳锋同辈的绝顶高手,欧阳克的武功虽高,若遇上裘千仞,却是胜算堪忧。如今不但陡然间遇到了,还是才将人家亲妹打伤了的时候,又怎能不紧张?
裘千仞白须皓发,穿着黄葛短衫,手摇一把大蒲扇,先将裘千尺扶了一把:“妹子不怕,有你……哥在,谁欺负了你,告诉哥哥!”突然脸一板,眉目间犹似罩上一层严霜,向欧阳克厉声喝问:“你是哪家的小辈,敢伤了我妹子!”
事到如今,既然逃不掉这“小辈”的名号了,不如就以此做做章。欧阳克躬身行了半礼,面色沉静:“裘老爷子铁掌水上飘的名号,晚辈也一直听家叔谈起。家叔一直言到,二十年前华山之巅与老爷子缘悭一面,甚是可惜。”
“华山之巅?”裘千仞脸色一凛,“华山论剑的那年,我适逢家有要事,不能赴会,确实可惜。”他又看了看裘千尺,随即哈哈一笑:“这么算来,我妹子这仇我倒是不好亲自向你动手了,免得被人说我以大压小,欺侮你后辈了。不如来年第二次论剑时,再向你叔叔讨了回来罢。”
欧阳克眉梢微挑:“既如此,晚辈就此告辞。裘老前辈若是等不及华山论剑之期,也可到白驼山来盘桓数日,家叔与晚辈定然扫榻相迎。”
裘千仞目光在欧阳克和程灵素身上转了一圈,大咧咧的挥一挥手:“走罢走罢,哪日老夫有了闲工夫,再来拜会拜会。”
欧阳克暗暗松了口气。程灵素忽然一指倒在地上的那男子:“半个时辰之内,准备三斤陈醋,半斤盐,兑在一起,将他浸在其中两个时辰,就没事了。”两个时辰内,裘千尺关心那男子的安危,裘千仞关心自家妹子的伤势,自然是一个也走不开。那两个时辰后,她和欧阳克已不知到了哪里,他们若要寻仇,怕是真的只能去白驼山了。
裘千尺挣脱裘千仞的手,身子晃了晃,奔到身边,伸手在他颈侧探了探,见他喘气甚剧,面目扭曲,张大了嘴,却叫不出一丝声音来。她别无他法,只能恨恨向程灵素和欧阳克长扬而去的背影盯了一会儿,再冲入最近的岳阳楼内,索要陈醋和盐。
绕过岳阳楼,欧阳克终于忍不住仰天大笑:“又是醋又是盐……哈哈……程姑娘酿造的好大一坛子糟卤猪肉……”
那男子分明是想趁着欧阳克和裘千尺动手之机趁机占便宜而被程灵素身上的“赤蝎粉”烫伤,喉间说不出话来,却是因为被程灵素顺手用金针刺了“天突穴”封了穴道而已。裘千尺关心则乱,又被那男子满掌的水泡,又红又肿的形状所惊,再加上欧阳克报出了白驼山西毒之名,一时之间,自然不会想到这陈醋泡盐,根本就是程灵素为了拖住他们两个时辰而随口说的!
程灵素抿唇一笑,见欧阳克正要去取行李马匹,忙拦住了他:“你做什么?”
欧阳克呆了一呆:“当然是走啊!得罪了裘千仞,纵然我叔父的名义能让他顾忌一时,但这湖广之境,已不是久留之地……”
“我不走。”程灵素截断他的话头,声音清亮明澈,却斩钉截铁。数百年来几经变迁,这洞庭湖畔或许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一片熟悉之地,从大漠草原千里而来,她又怎会走?
“你要走便走。那裘千仞既然与你叔父齐名,定然自重身份,不至于会为难我一个女子。至于裘千尺……虽然我武功不及她,可她要伤我,却也不能。”
“这……”欧阳克脸色一僵,想了想,又劝了几句,可程灵素执意不走,不由叹道,“我只知姑娘聪慧,却不知竟还这般固执……既然如此,我也只能舍命陪佳人了。”
“你不走么?”程灵素讶然。明明对裘千仞忌惮万分,她可不认为欧阳克会将她看的比自己的性命还重。
欧阳克飒然一笑,眼底一丝狡黠张扬:“我要保护你啊。”
***
是夜。厨房里陈醋用尽又被闹得人仰马翻的岳阳客栈早早就打了烊。乌云满天,星月隐耀,山岳潜行,隐隐约约只能看见一抹抹浓墨般的重影。
欧阳克劝不动程灵素离开,只能打着最危险的地方就最安全的念头,干脆和裘千仞兄妹同住在了岳阳楼后的客栈里。若裘千仞召集帮众搜寻他们,也只会想到往外去追,决想不到先把客栈上下搜寻一遍。
而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一直到深夜,裘千仞都不曾联络铁掌帮的帮众。兄妹俩除了为了搜刮陈醋和在岳阳楼上下闹了一场之外,一直安安静静的呆在房内。
直到深夜。
漆黑的岳阳楼下,马棚外的风灯昏黄微弱。一个人影悄然掩入马棚,将那风灯带的来来回回一阵猛晃,惊得棚中的几匹马纷纷踱着蹄子嘶鸣起来。
“嘘……别叫,别叫!”那人有些慌,连忙扶住了灯,压低了声音轻喝。又攀着马棚一边的石墙侧着头听了听。耳边洞庭湖湖波阵阵,伴着隐隐虎啸猿蹄,除此之外,并无其他声响。没惊动人,他放下心来,但也不敢再多做耽搁,摸索着解开最近的一匹马,从棚中牵了出来。
马蹄声瞬间打破了深夜的寂静。这一人一马才刚跑出去,马棚顶上,忽然又跃下个人来,风灯下一袭白衣无尘,正是欧阳克。
欧阳克凝着目,向那一人一马的方向看了一会儿,暗黄的灯火在他脸上投下一片阴影,微微眯起的眼里精光湛然。
似是做了个什么巨大的决定,他长长吁了口气,转身也解了匹马出来,翻身上马,正要去追,忽闻身后又响起嗒嗒的马蹄落地声。猛然回头,却见到程灵素牵着青骢马,俏生生的立在摇曳的风灯下,方才还有些阴森的火光照在她身上,竟忽而有了几分温暖的味道。
“你……你怎么来了?”欧阳克愣愣地问了一句。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