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叫你骗人啦!”程灵素自然是知道他性情憨实,一把拉过他转了个身,往远处一指,“你看,那不是梅超风么?”
那一直盯着梅超风一举一动的马钰忽然转过头来,有意无意地瞥了她一眼。
程灵素顾不得去深究马钰诧异中带着几分赞赏之意的眼神,只作未觉地续道:“你确确实实是看到了梅超风在这里。所以你回去只需实话实说,将此事告诉你六位师父就好了。”
郭靖还是没想明白看到梅超风和阻止铁木真受骗遇袭一事间有什么关系,马钰却已经听明白了她的意思,点了点头,徐徐向程灵素说道:“江南六侠与梅超风仇怨似海,一听说她在这里,定会要来靖儿带着找她。你们草原部族之间的纷争,他们确实不会轻易插手,但若是在路上遇到你父亲遇袭危难,他们为人侠义,又受你父亲照拂多年,就绝不会袖手旁观,对么?”
“不错。桑昆他们既然要暗算我爹爹,必定是宜早不宜晚,马上就会派人去骗他出来。这样算来,和郭靖他们出发的时间也就差不多了。两拨人马走一条道,自然不会遇不到。”既然回去示警无用,那就只能想办法应对即将面对的危险。程灵素面色沉静,一双眼睛在远处火光的映照下像暗夜的星辰一样闪闪发亮。
“姑娘思虑周详,贫道佩服。”马钰微微一笑,神态平和,虽然面对的是一个纤纤少女,言辞中却丝毫没有半分轻视怠慢之意。
“那我们快走罢。”经马钰这么一说,郭靖也明白过来她的意思,虽然心里隐隐觉得这么做似乎有些不对,可又想不出究竟不对在哪里,毕竟这确实算不上是对江南六怪有所欺骗。
程灵素却又是摇头:“我不走,你跟这位道长先回去……”
“那怎么成?”她话还没说完,立刻被郭靖急吼吼地打断。
马钰拍了拍郭靖的肩头,示意他放低声音,又向程灵素温颜微笑:“姑娘年纪轻轻,能练到这样的功夫也确是不易。恕贫道寡陋,姑娘所使的招式不似来自中原,敢问姑娘师承哪位高人?”
程灵素微微一笑,避而不答。
她的武功,是照着前一世毒手药王的路子练的,虽说药王一门并不以武力为长,但若非遇到欧阳克梅超风这样的高手,她自保还是绰绰有余的。这来自数百年之后的招数,在这个世上,又有谁能认得出来?
马钰肃了脸色,沉声道:“此间表面看来和普通蒙古营地无异,四面暗处却伏有数名武林高手。想来都是随那金国王爷而来。不管姑娘师承何人,我们汉人有句俗话言到,双拳难敌四手,姑娘武艺虽高,可也终有年岁所限。你们两家现在已反目,你若想贸然闯营,岂不是反要招惹祸事上身?到时候,还会为你父亲带来负累。姑娘如此聪敏,怎会想不通这个道理?”
他只当程灵素少年心性,一心好胜,听说了对方要暗算其父,就想趁夜闯营捣乱,因此他说到后来,措辞愈重,竟似一个长辈的劝诫。
“道长是好意……只是……”程灵素轻轻挣开郭靖拉住她的手,叹了口气,“郭靖,你来了多久?见到哥哥了么?”
郭靖奇道:“拖雷也来了?我没见到啊。”
“嗯,”程灵素眉间微微皱起,目光又往远处的营帐扫了一眼,“哥哥气不过都史四处乱说话,说要来教训他一下。他比我早一步前来,但我来时的路上却没见到他回来,方才在那些营帐四周转了一圈,也没见着他……”
马钰接口道:“姑娘是担心令兄出了意外?”
程灵素点点头。拖雷十年来一直护她甚好,如此真真切切的兄妹情谊,是她前世一天也没过的。桑昆虽然是有勇无谋的莽夫,札木合却颇有智谋,他们要联手暗算铁木真,就绝不会放过这个正好送上门来的绝佳机会将拖雷扣下作为人质,以威胁铁木真投降。本来还在诧异为何路上未曾遇到拖雷,现在她几乎已经能肯定拖雷落入了敌手。又如何能不担心?
“我要去救拖雷。”郭靖生性纯良,又极重义气,听到自己的结义兄弟有难,恨不能立刻冲入王罕的营帐中去救人。
“不行。”程灵素一口堵住他的话头,从腰带上解下金刀塞到他手里,“爹爹和哥哥,一个是天上飞的大鹰,一个是住在巢里的鹰崽,只要大鹰还在天上飞,又有哪个不长眼的猎人敢去捉鹰崽?我现在先去查看一下,顶多也就是让他们捉住的鹰崽多了一只。哪怕我和哥哥都遇到了危险,只要爹爹没事,桑昆和札木合就不敢动我们分毫!你要是现在只讲顾全义气,就没人回去引你六位师父出手救我爹爹了。”
一番话说得本就笨口拙舌的郭靖哑口无言。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纵然郭靖不曾好好习过诗,但这句话被程灵素这么一解释,他自然也听得明白。但叫他就这么扔下程灵素回去,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的事。一时之间,不由手里捧着把刀僵在那里,涨得满面通红,只能向马钰看去。
马钰也颇感为难,他明知程灵素说得句句在理,可他也不愿明知此间的危险,还将一个少女留下来:“不如,由贫道代姑娘去查探一番?”
程灵素有些不耐起来。虽然她也知道马钰是好意,可他去查看之后发现了拖雷又能如何?强行动手将人救出么?稍有不慎,打草惊蛇,惊动了桑昆和札木合不说,这营地之中兵马无数,就算他功夫再高,哪怕梅超风到时候肯出手帮忙,也未必能保得他们两人平安。到时候,反而还白白损失了援救铁木真的机会。
而以她下毒的本事,先不说能多了多少把握,有郭靖引着江南六怪作为后手援救铁木真,即使她有所失手,也没有后顾之忧。
只是这番话,她又不能直接对马钰说明白……
偏了偏头,不置可否,只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慢慢说道:“如果手臂中了毒,就该及时砍掉,要是动作慢了,毒素随着血脉流遍全身,就会危及性命。”
马钰思虑也是极快,程灵素虽然没有明说,也立刻想到了自己这个提议的不可行之处,心里不由一凛,暗暗惊叹眼前这个少女年纪虽小,心思竟能如此周详。
“那姑娘自己小心。”马钰牵过郭靖的手,示意他不要再多言。他不知程灵素的青骢马就在左近,以他的功夫,自问带一人回去绝不会耽搁太久,而若以一拖二,怕是会耽搁了时辰,反倒误了相救铁木真的时机。
他主意一定,朝梅超风的方向一指,向程灵素关照道,“若有不慎,可将敌人都往那里引。”
程灵素了然点头。
郭靖纵然不愿,此时也知道这样的安排方才是最有利的,心里打定了主意定要将此事当面禀告给铁木真知晓,让他马上出兵前来帮忙。
马钰和郭靖离开后,程灵素却没有马上再潜入王罕的营地。直到天色泛白,层层的白云被朝阳的初光勾染上一圈耀眼的金光之时,营地中陡然响起了呜呜的号角声。
程灵素眼睛一亮,足尖轻点,向营地最中间那顶黄色的大帐掠了过去。
偌大的营地仿佛被号角声惊醒一般,来来往往的哨兵比昨夜多了一倍,四处兵戈铿锵,马鸣萧萧,军士整装,三五成队,汇集到一起。一队又一队的人从营地内集结出来,王罕军中的秩序远远不及铁木真营中森严,看似整齐的队伍汇合到一起时,颇费时光,再加上人数众多,光是兵马的调动,就用了两个多时辰。
就在所有的人都按照各自得到的命令到营外列队时,没人注意到他们背后的中军帐后一个纤瘦的少女正目光冷然地看着一名满面怒气的青年男子被人从最北面的一顶小偏帐中架了出来。
这看似最井然有序的时候其实又何尝不是最混乱的时候,更何况,桑昆和札木合既然要用拖雷做人质威胁铁木真,自然在调兵之时一定会将他一同带上。与其费心费力地冒险在营地中找,不如等到对方自己将拖雷带出来。程灵素等的就是这一刻。
只见拖雷被人一左一右架着,浑身僵硬,虽然面露愤怒之色,却一句话都不说,显然被人点了穴道。程灵素身形一展,犹如一条灵巧的壁虎,几乎是贴着地面一个翻身,毫无声息地掩到那两名架着拖雷的军士身后,手掌一翻,指间多了一根绣花针。
那两名军士几乎来没来得及感觉到后颈处细微的刺痛,就同时倒了下去。
程灵素在绣花针扎入对方颈后的同时,并起两指,在拖雷肋下腰间连点数下。
拖雷被封了一整夜的穴道,手足早已麻木不堪,这时身上的禁制一解,站立不稳,身子一歪。程灵素料到他要摔倒,手腕一转,托在他背后使了个巧劲。拖雷脚步一个踉跄,便正好跌在其中一名军士身上,三人滚做一团。
“身上可有受伤?”程灵素一边问,一边去探拖雷的脉腕。
拖雷是昨夜夜深时分赶到这里,他和程灵素不同,王罕的营帐曾经也来过几次,是以一下子就找到了都史。而都史打架虽然不是拖雷的对手,性子却和他父亲桑昆一样嚣张鲁莽,被拖雷狠狠教训了一顿,鼻青脸肿又不肯认输求饶,连连破口大骂,就这么把自家父亲与人合谋对付铁木真之计喊了出来。
他本来是想奚落拖雷立刻就要沦为阶下囚,哪知拖雷虽然也会冲动得为了妹子大老远的跑来打人,对于孰轻孰重却是分得要比他清楚多了,听得不对,马上调转马头想要回去报讯。可最终还是惊动了札木合和完颜洪烈,拖雷固然在战场上武勇过人,可却敌不过完颜洪烈带来的武林好手,这才被擒。
“华筝?”拖雷诧异地看了一下地上人事不省的那两个军士,随即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来,脸色猛然一变,粗粗活动了下手脚,立刻站起身来,反手一拉程灵素,“我没事,他们要害爹爹,我们快回去。”
“回不去啦!”
程灵素还没接话,只听到一把耳熟的清朗声音:“回不去啦!”入眼便是一袭眼熟的缓带白衣。
“又是你?”程灵素眉心一蹙,一口银牙暗暗咬紧。
欧阳克飘飘然地出现在两人眼前,折扇轻摇,嘴角还挂着一丝如同万年不改的轻挑笑意:“昨夜匆匆一别,不想这么快就又见面了,莫不是一夜不见,姑娘心中想念在下,特意前来探望?”
他说的是汉语,拖雷听不懂,但见了他的样子也知道是敌非友,当下将程灵素一拉,跨上一步,侧身将她挡在身后。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