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第四十六章 生死有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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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嬴政走进去,里面没有一个宫人,非常安静,刘彻睡着了,眉头稍稍有些蹙起。

    嬴政走过去坐下来,低头打量了刘彻两眼,一个人位高权重,万万人之上,并且生的还有那么几分样子,又会说话哄女人开心,怪不得卫子夫想要一个劲儿的往上爬。

    他并不是讨厌别人聪明,而是不喜欢别人耍小聪明,卫青老老实实的,嬴政就想要提拔他,而他这个姐姐,总是想要趁嬴政不注意的时候,就往上爬。

    嬴政坐了一会儿,刘彻就有些要醒来的意思了,他一睁眼还以为是伺候在一旁的卫子夫,没成想竟然是嬴政,脸上有一瞬间的喜色。

    嬴政看不透这种喜色是什么意思,毕竟嬴政不知道,身为一个帝王,该如何去掏心挖肺的喜欢一个人,只要有人跟对他掏心挖肺,就足矣了。

    所以嬴政自然看不懂刘彻严重的喜色是什么意思,在刘彻刚刚登基,内忧外患的时候,在太皇太后施压临朝的时候,在诸侯专权横行霸道的时候,甚至在没有虎符的这些日子里,全都是嬴政在给刘彻出谋划策。

    嬴政的出现都是在刘彻最年轻气盛的时候,甚至最脆弱无助的时候,试想刘彻怎么能不信任他?或许一切都是潜移默化的,却在刘彻心里慢慢的根深蒂固起来。

    被这样一搅合,卫青也就走了,卫子夫进来,刚好看见刘彻醒了,刘彻示意了一下桌案,那意思是想要喝水,只不过嬴政一向是被人伺候的,自然不懂刘彻的意思。

    刘彻刚醒过来,嗓子疼的厉害,想要开口说话,只不过有些力不从心。

    卫子夫见了,赶紧过去捧起水杯来,递在刘彻手里,然后小心翼翼的将刘彻扶起来,靠在榻沿上。

    刘彻喝了水,这才觉得好一些,卫子夫把水杯拿走,再放到桌案上,她一抬头,登时撞见了嬴政的目光,本想再上前的步子,不自主的顿了一下,随即撤了回去。

    嬴政这才道:“朝中有一些重要事情,需要和皇上禀报,请屏退左右。”

    刘彻点了点头,看了卫子夫一眼,卫子夫虽然不愿意,但是还是柔声应了一下,恭恭敬敬的退了下去。

    刘彻看她走了,道:“难为阿娇姐姐帮朕撑着了。”

    嬴政假意推辞了一番,道:“这本该是太后娘娘来做主的事情,我也不好伸头出面,只不过太后终归上了年纪,有些事情力不从心,也不愿意和这些个老臣生气。”

    刘彻点头,道:“朕就是怕你凡事做了主,太后那里不高兴,你但凡做主的事情,除了和朕禀报,再去东宫一趟,这样太后也说不出什么来。”

    嬴政答应下来,道:“匈奴下战书的事情,想必皇上也听说了,这件事不能缓,如今已经将王恢下狱,稳定了军心之后,廷议结果是,打算让李广、公孙敖和卫青三人任命将军,分别调遣一万骑兵,出长城主动打击匈奴,先下手为强。”

    刘彻听了,倒觉得真是一个很解气的好方法,匈奴人绝对不会想到,一直想要和平都不惜送公主和亲的汉军,竟然会主动出兵去打击他们,没有防备没有准备,这样胜算也会大一些。

    只是刘彻终归是帝王,很敏锐的注意到了嬴政说的一个人名,那就是卫青。

    刘彻道:“李广是飞将军,跟匈奴人打了这么多年,匈奴人最怕的就是他,甚至最敬重的也是他,由李广调兵,朕很放心,公孙敖呢,也是个老将军了,虽然战功不及李广,但是也能让人放心……可是卫青……”

    嬴政知道刘彻是担心卫青是初出茅庐,不能胜任,笑道:“陛下最不用担心的,恰恰应该是卫青。”

    刘彻又从嬴政的眼睛里看到那种让人痴迷的光彩,不自觉的心情也好了很多,道:“这话怎么说?”

    嬴政道:“就如同陛下说的,李广是飞将军,公孙敖是老将,他们的名头已经在匈奴人那里打响了,而卫青是什么?是公主府里的骑奴,因为在皇宫里头当侍卫,突然被提拔上来做将军,匈奴人一定看不上他,会把主力放在李广和公孙敖身上……如果说这些猜测都是侥幸,那么还有一点,那就是卫青并不自负,就因为他没有战功没有经验,所以一切都要谨慎从事,而且卫青有一股蛮劲儿,这对付匈奴人,再合适不过了。”

    刘彻听了点头,笑道:“确实如阿娇姐姐所说,卫青正是这样的人,这样朕也放心了。”

    嬴政听刘彻已经首肯,下一步则是最关键的一步,道:“虽然三万军比不过三十万大军,但是有一点是相同的……”

    刘彻听他有些迟疑,顿时就明白了,只是他没有说话,等着嬴政继续说下去。

    嬴政接着道:“那就是不管三十万,还是三万,都需要陛下的虎符。等调兵遣将之后,必定物归原主。”

    刘彻并没有马上接话,似乎在想是不是要把虎符交给嬴政,毕竟虎符是兵力的代表,也是至高无上的权利的代表。

    刘彻双手一撑,似乎要躺下来,嬴政只好过去扶他躺下。

    刘彻闭上了眼,似乎有些累了,却很淡然的开口道:“阿娇,朕信你。”

    他说着手抬了一下,似乎是在指什么,嬴政心里登时就像擂鼓一样,立马走过到矮柜跟前,矮身下来,将抽屉拉开,里面是一个黑色金边的盒子。

    嬴政将盒子拿出来,放在桌案上,拨开盒盖,里面赫然躺着半只金老虎,正是虎符。

    嬴政将虎符拿起来,握在手上,或许因为乍暖还寒的缘故,所以虎符有些凉意,这种冰冷的,丝毫不温暖的死物,却让嬴政觉得兴奋已极。

    嬴政拿到了虎符,立刻将窦婴和韩安国招来,让他们二人着手粮草后勤的问题。

    窦婴和韩安国见到虎符,均有些吃惊,虽然在宣室阁里,嬴政说自己只是传达皇上的意思,但明显是搪塞之言,有些心机的老臣们都能听出来,其实这就是嬴政自己的意思,皇上现在卧床不起,病的非常厉害,怎么还有心神来琢磨这些出兵的事情。

    窦婴以前见识过一些嬴政的手段,也是他最先提醒太皇太后注意,只不过那些都是小手段小心机而已,不能和国家大事相比,窦婴心里头是有所准备的,仍然被惊了一下。

    而韩安国却是没有准备的,在他心里,陈皇后不过是个女人,管理国家或者行军打仗,都是男人干的事情,就算吕后和窦太皇太后那么厉害,还不过是过眼云烟,最终还是在为刘家打天下守天下。

    这让韩安国大吃一惊,韩安国心里早就最好了准备,等嬴政一切安排妥当,却迟迟拿不到虎符,最终还需要靠送公主和亲来安抚匈奴。

    他没成想,皇后娘娘竟让他吓了一大跳。

    韩安国有些心惊,再不敢怀疑嬴政的能力,等他听完了安排,出了宣室阁,田蚡已经等了他良久了。

    韩安国以前是梁王相,梁王去世之后,很久都没能做官,后来还是投靠了田蚡,送了不少东西,田蚡才答应给他谋取个官位。

    虽然韩安国今日能坐上御史大夫,是他自己确实有本事,但是只是有本事也不够,若真的没有田蚡的引荐,怕现在还不能谋到一个官位来做。

    所以某种意义上,韩安国也是田蚡一派的人。

    田蚡找到他,韩安国又不傻,自然知道他是想从自己嘴里套得宣室阁里的话,但是这件事事关重大,韩安国又见识了嬴政的手腕,怎么也不能说出去,说出去泄露军机按律当斩,嬴政可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

    田蚡笑道:“韩大人,一起去喝一杯罢?”

    韩安国笑了笑,推辞道:“丞相大人,皇上龙体有恙,做臣子的心里也着急,着实没有心情去喝一杯,卑臣还有事在身,先行一步了。”

    田蚡的笑容从韩安国开始说话,就慢慢的僵硬在了脸上,田蚡实在是没想到,韩安国竟然过河拆桥。

    田蚡登时怒了,拦住韩安国,低声喝道:“你忘了是谁引荐你的么?”

    韩安国顿住脚,苦笑了一下,道:“丞相大人就因为韩某没有忘记当时是谁引荐我的,所以才不能再跟丞相大人多说一句……您也是见识到的,在承明殿上,皇后娘娘说一不二,两句话将王恢下狱。皇后娘娘已经吩咐过,宣室阁中说谈及的任何事情,全部是军机要务,任何人不得透露,否则……杀无赦。丞相大人,听到的那个人,也决计讨不到好儿的。”

    韩安国说罢了,再不停留,转头就走了。

    田蚡看着韩安国的背影气得直跳脚,窦家已经完了,陈阿娇只能算是窦家的余党,王家和田家才是如今皇帝的外戚,但是他就没想到,窦家还能靠陈皇后这一个女人东山再起。

    田蚡心里越想越觉得生气,心里想着,若是皇上真的有一天为了这个女人和自己这个做舅舅的翻脸,那就别怪自己心狠手辣,帮助淮南王上位了。

    田蚡心情很不好,让骑奴驾着马车,往家中去了,刚到了家门口,还没有进去,就被人拦了下来,似乎是求他办事的人。

    自从刘彻登基开始,田蚡身为皇帝的舅舅,太后的亲弟弟,现在又变成了当朝首辅的丞相,求他办事的人自然也多,一天到晚也得有几拨人来送礼。

    田蚡今天心里不痛快,谁都不打算见,但是他没想到,这个求他办事的人,确实刚刚被下狱的,王恢的儿子。

    王恢的家人变卖了家产,将全部积蓄都拿了出来,想要求田蚡为王恢说几句好话,就算没有功劳,但是也有苦劳,让田蚡美言几句,赦免王恢的死刑。

    田蚡本身就看不上王恢,虽说田蚡好色贪权,但是不得不说,他的眼光和学识确实是不错的,田蚡本身就觉得王恢是个没有胆识和魄力的人,根本不可能大用,但是刘彻武断,又一意孤行,不肯听他的上书。

    田蚡不待见王恢,本不想管,只不过刚刚被韩安国和嬴政气到了,突然想到,王恢是陈皇后要杀的人,如果他能把王恢救下来,那岂不是给了陈皇后一个响亮的耳刮子。

    田蚡当下收下了金子,都没有下马车,立刻吩咐骑奴跳转马头,再次进宫。

    田蚡直接到了东宫,王太后正为了到底要不要和淮南王结亲的事情愁眉,见田蚡又来了,有些不耐烦,道:“你怎么又来了?”

    田蚡走过去,道:“姐姐,我有大事要和你说!”

    王太后道:“我今儿个乏的要紧,心累,你赶紧说,说完了我要歇息。”

    田蚡道:“今天朝上皇后让人拿下的那个王恢,我方才听到了消息,廷尉署似乎要定他死罪!”

    “死罪?”

    王太后道:“就是那个什么延误战机的人?”

    “是啊姐姐。”田蚡道:“王恢他虽然有罪,但是罪不至死,对不对?而且皇上就命他勘测,也没说追击的问题,只匈奴人自己掉头跑的,现在没打着匈奴人,反而把火气撒在王恢身上,这有些说不过去,是不是。”

    “确实是这么回事。”

    王太后道:“我瞧那个王恢也挺可怜的,一把年纪了还披甲上阵。”

    田蚡又道:“其实王恢根本没必要判做死罪,全是皇后的意思……”

    “这话怎么说?”

    “姐姐你不知道么,皇后现在趁着皇上卧床不起,必定是想要借机会重振窦家啊!您想啊,窦家现在倒了,没有势力,怎么样才能重新抓住势力?可不就是杀人立威么?让大臣们都怕了他,皇后要杀的人一定要死,那谁还敢和窦家叫板呢?”

    王太后听了眉头越绉越紧,道:“真是岂有此理!”

    田蚡道:“皇后这根本没把你看在眼里,姐姐,不是我说你,想那时候太皇太后还在,你哪一天直起腰来了,不都是低声下气的跟在太皇太后后面,不敢高声,不敢吭声……结果现在了,东宫里还有你住着,陈皇后就已经耀武扬威了,想要谁死,谁就活不了。”

    王太后被田蚡戳了痛脚,登时拍案而起,道:“哼,他陈皇后现在耀武扬威还早了点儿,有我坐在东宫一天,他就别想!”

    田蚡看她站起来往外走,赶紧追上去,道:“姐姐,您这是去哪啊?”

    “去哪?”王太后冷笑道:“去椒房殿,问他为什么杀王恢。”

    田蚡一听心里头就乐了,脸上却有些难色,道:“这椒房殿兄弟我是不方便去的,弟弟就先退下了。”

    “去罢。”

    王太后已经没时间理田蚡,让人准备了车仗,往椒房殿去了。

    嬴政忙了一天,刚回椒房殿歇息一下,就听楚服道:“娘娘,王太后来了。”

    嬴政并不惊讶,仿佛是意料之中,笑道:“太后来兴师问罪来了。”

    说罢了,让人跟着自己一起出殿门迎接,行事恭敬一点,免得王太后没事找事。

    王太后确实一进门就想问他个不敬之罪,只不过没想到嬴政竟然率着众人在殿外迎接,结果这个罪名只好咽回了肚子里。

    嬴政给王太后请安问好,王太后也爱理不理的,走进椒房殿,直接坐在了上手的位置上,开门见山的道:“我也不是来和你客套的,今儿啊,我也累了,所以就有什么说什么了。”

    嬴政只是道:“太后请讲。”

    王太后道:“那个王恢,你还有印象么,人家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恼,何必把他逼死才算完呢?”

    嬴政笑道:“不知太后何出此言,王恢因为延误军机下狱,但是定罪判刑还需要廷尉署立挡调查,并不是我说了算的,而且这件事似乎还没有最后的结果。”

    王太后冷笑了一下,道:“别跟我打哈哈,就你那两下的小伎俩,我还能不知道吗?你想用王恢来立威,但是你也不想想,王恢他自从先皇在世,就辅佐朝廷,出使过多少次匈奴,连远在匈奴的南宫公主都记得他,对他礼遇有加,如果大汉杀了这样有功之臣,岂不是落得别人耻笑。”

    嬴政似乎没有瞧见王太后生气一般,还是慢条斯理的道:“太后似乎是找错了人,这件事情,太后若是想管,应该去找廷尉署里负责的人来盘问,太后来跟我问,也于事无补,对不对?”

    王太后登时睁大了眼睛,拍着桌案道:“你这是什么态度,你这是对长辈的态度么?”

    嬴政笑道:“晚辈也不知自己的态度哪里不对,如果有不对的地方,还请太后指点一二。”

    王太后被气得不行,但是又挑不出错来,冷笑着站起来,道:“好啊,那我就去找廷尉署的人,看你怎么草菅人命!”

    王太后说完,甩袖子就往外走,嬴政跪下来恭送,道:“太后慢走,恭送太后。”

    王太后听着身后恭送自己的声音,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王太后心想着,以为自己没办法是不是,就不信把廷尉署的人叫过来,他们还能驳了自己这个做太后的面子,一个王恢而已,还能救不下来?若是通敌卖国也就算了,现在根本是无中生有的事情。

    王太后回了东宫,立刻就传廷尉署的人进宫问话,张汤被火急火燎的叫过去,他是会看脸色的人,当下有些左右为难,虽然人都说张汤是酷吏,但是酷吏也要有些本钱才行,如果身后没有撑腰的人,拿什么去酷刑别人?

    张汤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皇后娘娘让他严办,立军威好打匈奴,张汤也知道匈奴人可恨,正准备严办王恢,结果王太后横插一杠子,这显然是王家和窦家不和,结果火苗烧到了自己身上。

    嬴政等王太后走了,心里盘算了一下,王恢肯定要死,才能树立军威,这样才能打仗,但是王太后如果召见廷尉署的人,给廷尉署施压,那王恢必定又不能死。

    嬴政想了一会儿,道:“我要出宫去,楚服备车。”

    楚服对嬴政一向是言听计从的,立刻让人备车,不过这次嬴政不是去东宫,也不是去宣室阁和承明殿,而是去牢狱。

    王恢自从让自己的儿子去求田蚡之后,心里就特别忐忑,他怕自己因为和田蚡一直作对,所以这时候田蚡不会帮助自己,但是一想到田蚡是势利小人,只要价钱合适,一定会松口,就觉得也不是不可能有活命的机会。

    王恢在牢里转了好几圈,站得累了,才坐在地上兀自叹气,这时候他听到了脚步声,登时像受惊的猎物一样站了起来,扒着栏杆往外看。

    似乎怕是牢卒,因为他怕牢卒给他带来廷尉署的判决,但是又期待是牢卒,没准儿是自己儿子过来报喜来了。

    结果王恢全想错了,虽然是牢卒没错,但是既没有带来廷尉署的判决,也没有带来田蚡的好消息,而是带来了一个人,正是被侍卫宫人簇拥着的嬴政。

    嬴政站在牢门前,王恢震惊的睁大了眼睛,他不知道嬴政是做什么来的,不管嬴政是要杀他还是要放他,王恢都想不到,有什么理由让一个金枝玉叶养尊处优的皇后娘娘,亲自下到牢狱来看他。

    嬴政低头看了一眼门锁,牢卒很识趣的过去打开,嬴政稍微一低头,就走进了牢房。

    牢房里还算干净,毕竟王恢是重臣,在没有定罪之前,还是有生还的可能性的,牢狱里什么人没有关过,牢卒虽然就这一亩三分地,但是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都不可能得罪还未定罪的人,没准儿哪天罪人翻了身,可不想被自己的愚蠢害死了。

    嬴政身后跟着楚服,楚服提着一捧盒的饭菜和酒,放在地上。

    王恢的眼神登时定格在捧盒上面,捧盒虽然很精美,雕着精致的花纹,色泽也非常美丽,只不过王恢的眼神登时飘忽起来,毕竟给犯人送酒菜,一般都是断头酒。

    其他侍卫和宫人还有牢卒都站在牢房外面,嬴政和楚服站在里面。

    嬴政看着王恢,王恢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拜下去,磕头道:“罪臣……罪臣王恢,叩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圣……圣安。”

    嬴政的目光依旧盯着王恢,似乎要将王恢看透了一样,王恢因为做了亏心事,让儿子拿着金子去贿赂田蚡,所以就怕嬴政盯着自己,当下抖得有些像筛糠。

    嬴政这时候才淡淡的道:“起罢。”

    王恢站起来,嬴政环顾了一下牢房,慢悠悠的道:“王恢啊……说起来,你也是重臣,你出使过匈奴,每次都会为南宫公主带话回来,有可能在南宫公主心里头,你比亲人还要亲近,这些都是你的功劳。”

    “罪臣……罪臣不敢。”

    王恢又要拜下去,嬴政并不拦他,王恢跪倒在地,又是磕头,就怕嬴政说些什么要治自己于死地的话。

    嬴政这次没让他起来,而是自己坐了下来,也不嫌弃地上脏。

    王恢有些诧异的看着嬴政。

    嬴政道:“你是忠臣,这我知道,但是王恢……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糊涂?”

    “臣……臣……”

    王恢已经说不出话来,低着头,几乎要老泪纵横。

    嬴政语气还是淡淡的,道:“你太糊涂了,你是主战派,并不怕朝中权贵,在主和派权势倾天的时候,你肯站出来主战,王恢,你知道陛下有多器重你么?就是这样的主战派,竟然在沙场上,因为胆怯,让匈奴人从眼皮底下溜走了。”

    “罪臣并非……并非……”

    王恢想说,“罪臣并非胆怯”,但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出来,嬴政突然厉声喝道:“你敢亲口说出来,你王恢,不是因为怕了匈奴,才不去追击的?”

    王恢全身一哆嗦,开始拼命的筛糠,他确实是因为匈奴人积威已久,自己只有两千骑兵,虽然是精锐,但是根本不敢去追,哪怕是去阻截一下,立刻就有大军支援,王恢也不敢。

    王恢没有话说,嬴政缓和了语气,道:“你糊涂了一次,但你终究是忠臣,你的功绩大过于你的糊涂。在皇上心里头,他舍不得你,我和皇上提起要斩你竖军威,皇上连连说你是忠臣,不能杀。”

    王恢终于抬起了头,眼睛已经有些红肿,道:“皇上……皇上真的这么说?”

    “你是不是忠臣,想必你自己心里头最明白,皇上是英明的,不可能看不到你的忠心……只是。”

    嬴政话锋一转,冷笑了一声道:“只是我没想到,你又糊涂了一次,你竟然让人去贿赂田蚡,企图为自己开脱罪名!王恢你可知罪?”

    王恢张了张嘴,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了。

    嬴政道:“如果皇上知道,王恢这个忠臣,因为怕死就拿钱贿赂丞相,不知要心寒成什么样子。王恢,你糊涂啊,一次比一次糊涂,就在最后的节骨眼上,你要把自己一辈子的英明变成骂名么?你想在皇上心里,从一个忠臣变成奸臣么?”

    王恢盯着眼前的地,有些出神,嘴里叨念了一声“皇上”,两个红肿的眼睛再也藏不住,这么大的人竟然哭了起来。

    嬴政站起身来,道:“我该说的已经说完了。”他掸了掸衣服,微睨着他,干巴巴的道:“我可以告诉你,田蚡收了你的钱,去找到了王太后,王太后现在召见廷尉署的人,你死不了了……出狱之后,你也算是丞相田蚡的门客,风生水起指日可待,金银美女自然也缺不得你,然而在皇上心里,你王恢就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大行令。”

    嬴政说完,转身要走,王恢突然开口道:“娘娘留步!”

    嬴政这才顿住步子,转头去看他,王恢还是跪在地上,膝行上前两步,抬头道:“娘娘,罪臣想知道……匈奴人下达战书,朝廷准备怎么处理。”

    嬴政只是稍微思索,开口道:“发兵三万,出长城,主动突袭。”

    王恢深思了一会儿,点点头,又道:“罪臣还想知道,皇上……皇上他,是不是已经知道……罪臣贿赂丞相以求自保的事情了?”

    嬴政看着他,道:“皇上病重,没人愿意告诉皇上这样的事情,现在只是东宫插手了此事,但是廷尉署一旦判决,必然会呈奏皇上。”

    王恢又点点头,哽咽道:“皇上还不知道……还不知道……天幸皇上还不知道……”

    王恢自言自语罢了,突然以头磕地,保持着俯首的姿势,道:“皇后娘娘,罪臣恳请皇后娘娘,将这件事情保密,作为臣子,这辈子唯一的抱负都无一例外是辅佐圣上建功立业……毁了罪臣的名声,罪臣死不足惜,只是怕……怕皇上心寒啊!”

    他说到最后,已经泣不成声。

    嬴政看他老泪纵横的样子,心里不免有些思索,一个意气用事,并不稳重,形式缺乏慎重思考的皇帝,竟然能招揽臣子死心塌地的为他拼命,算起来刘彻也确实有过人之处。

    或许也就是因为刘彻的意气,和他在政事上大刀阔斧的革新,让这帮怀揣着抱负的臣子们看到了并不十分光亮的黎明,只是这样的黯淡,也让他们心中充满了感激。

    嬴政点了点头,道:“大行令放心。”

    王恢抬起头来,道:“娘娘还肯叫罪臣一声大行令,罪臣……罪臣已经无以为报。”

    嬴政转过身去,出了牢房,隔着栏杆,眼睛并不去看王恢,冷淡的道:“我的所作并不需要你来报答,我要用你立军威,你要我替你保密,今日之后,大行令王恢……咱们两讫了。”

    王恢看着嬴政远去的背影,猛地站起来,“哐啷”一声扒住栏杆,吓得牢狱还以为他要闯出去,赶紧关紧了牢门。

    王恢扒着栏杆,把头使劲靠在栏杆上张望嬴政的背景,喊道:“罪臣恭送娘娘!罪臣恭送娘娘!罪臣……”

    王恢一直喊道看不见嬴政的背景了,才颓然坐在地上,眼前正是嬴政让侍女楚服放下的捧盒。

    捧盒里饭菜不少,都是宫里头的御膳,自然美味异常,王恢将盖子丢开,盖子撞击在栏杆上,“哐啷啷”震得十分响亮。

    牢卒过来查看,拿着刀拍栏杆吓唬王恢,笑道:“有的吃就快吃,妈的,这么香,老子都没得吃。”

    牢卒说罢了,嘻嘻哈哈的又走了。

    王恢看着盒子,将里面的饭菜都拿出来,一样样摆在地上,随即拿出酒壶和酒碗,将壶里的酒小心翼翼的倒进碗里,顿时又是一番哭咽。

    王恢面朝皇宫的方向跪下来,恭敬的捧着酒碗,道:“臣错了,臣错了……臣不该临阵惧敌,不该花钱买死!臣一而再再而三的胆怯,一切全是臣的罪过……罪臣,先行一步了。”

    王辉说着,将酒一口干掉。

    嬴政很快回了宫,王太后向张汤施压完了,张汤赶紧跑去见嬴政,想让嬴政拿主意。

    张汤哭丧着脸道:“娘娘,您就放过卑臣罢,卑臣只是个小小的官吏,怎么和太后娘娘叫板?”

    嬴政嗤笑道:“我有说要难为你么?你回罢,太后让你怎么做,你听命就是了。”

    张汤还在纳闷,为何一向说一不二的嬴政突然松了口,但是也没再说话,当下叩谢了嬴政的恩典,急急忙忙回去了。

    张汤刚进了廷尉署,就有牢卒赶过来,火急火燎的喊道:“大人!不好了!”

    张汤觉得晦气,他一天之内进了两次宫,被皇后和太后玩得团团转,哪能不觉得晦气,喝道:“快讲!”

    牢卒道:“罪臣王恢,在狱中……畏罪自杀了。”

    “什……什么?”

    张汤顿时如五雷轰顶,他可是好好儿的答应了太后的,说一定按照祖制办事,不会无中生有,结果自己刚一回来,就告诉自己,王恢已经死了。

    张汤登时有些惊了,但是他很快稳下来,现在事已至此,怎么说也得罪了太后,如果再不跟陈皇后面前卖个好,自己就算完蛋了。

    王恢的案子很快就有定论了,王恢阵前惧敌,延误军机,按律当斩,罪臣王恢,自知无颜面对皇上,已经在狱中认罪自杀了。

    刘彻还在卧床不起,张汤拿了奏章去禀报,刘彻本不想看,但是张汤再三请求皇上一定要看。

    刘彻这才展开竹简,勉强看了两眼,顿时有些吃惊,一口气憋在心里,咳了起来。

    卫子夫赶紧上前为刘彻拍背,张汤跪在地上不敢出来大气儿。

    刘彻只是手一撒,将竹简扔在地上,闭上眼睛,挥手道:“善待王恢的家人,你下去罢。”

    张汤这才松了一口气,赶忙捡起地上的竹简,低声应了一声,然后退出了寝殿。

    田蚡和王太后听说了廷尉署的判决,都是怒不可遏,田蚡道:“姐姐,看来咱们都小瞧了陈皇后。”

    王太后冷笑道:“别涨了他人威风,他就算威风了一时,还能威风一辈子么?还能像太皇太后一样么?他还差得远,嫩得很呢。”

    田蚡道:“是是,这倒是,但是这次陈皇后可是涨足了窦家的脸面,不光是姐姐您,就连弟弟这个丞相,现在也没人放在眼里了。”

    王太后道:“你这个三公之首,还能输给一个妇道人家?”

    田蚡道:“话虽然是这样,丞相乃三公之首,但是兄弟我始终是个外戚啊,而且我这个丞相,现在已经逐步架空了,实在是有心无力……”

    “那你说怎么办?”

    田蚡就等着王太后这句话,道:“这样罢姐姐,说到底,不管姓王还是姓田,他都是外戚,只有和姓刘的连了姻,变成了一家人,才能说是自己人。”

    王太后道:“你的意思是?”

    田蚡笑道:“姐姐不防给我指一门亲事,亲自主办这门婚事,这样也好把权利抓得紧一点儿。”

    王太后嗤笑道:“就这样?这还不容易么?只是现在彘儿身体不好,你又是他舅舅,不宜在这个时候操办喜事,怕别人说闲话啊。”

    田蚡听她一口就答应了下来,当即很高兴,道:“自然不急于一时,只是让姐姐先心里有个数,等着皇上龙体好一点再说。”

    王恢已死,满朝上下也听说了风声,再没有人敢顶撞嬴政,或者觉得嬴政只是个妇道人家。

    嬴政拿了虎符,让李广公孙敖和卫青三人,速度调兵出征,以迅雷不已掩耳的势头,突袭在长城以北游荡的零散匈奴部队。

    三万骑兵,虽然数量不多,而且兵分三路,看起来不足为惧,但是很快,三路将军都传来了捷报,分别成功的突袭了匈奴散兵,俘虏了不少匈奴兵,缴获了马匹和兵器。

    只不过是很小的战役胜利,只不过这小小的胜利,却像是惊雷一般,震彻了整个汉室朝廷,因为这件事之前一直处于保密状态,没有人知道,现在突然得到了鸿翎捷报,所有人都有些咋舌,没想到这么多年来,竟然有人敢主动去招惹匈奴人,而且还获得了胜利。

    嬴政站在承明殿上,王太后还坐在一旁,虽然她也高兴汉军能够取胜,但是她又并不高兴,这是在嬴政指挥下的取胜。

    嬴政看着毕恭毕敬分列两旁跪坐的诸位大臣,轻笑了一声,道:“匈奴人确实送来了战书,只不过他们肯定没想到,这封战书,不过是自取其辱的信号。现在三路大军还在往匈奴腹地深入……窦婴。”

    “卑臣在。”

    嬴政道:“你这些时候一直赋闲在家,现在就让你来做这个材官将军,统管三路军队的粮饷问题,窦婴啊……当年平定七国之乱,你是何等功劳,何等英雄了得,千万别让众位大人失望,别让皇上失望。”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