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完败的竞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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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乐维的手又大又厚,按在肩头脖颈僵硬的肌肉上,力道拿捏得刚刚好。穴位处先是略微有点儿酸胀,之后一股暖意透过经络扩散到全身,疲劳也解了。都不用麻烦王大美炖哪门子的补品,像这样累的时候能有个人给捏捏肩膀,说两句暖心话,就比什么灵丹妙药都管事儿了。

    齐习虽然闭着眼,身后的动静却一清二楚。他很明显地感觉到有那么一瞬间,乐维手头儿的动作慢了下来,人好像弯着腰,凑得很近,鼻孔呼出的热气就喷在他发根儿那,痒痒的,像只小虫在爬。

    他以为随之而来的会是一个吻,哪怕是个近似于吻的举动……结果都没有。

    齐习挑着唇角,自嘲地轻笑了一下,唉,到底太心急了。

    大维还是他的大维,只可惜火候没到。那块叫白清瑜的乌云此刻仍旧漂浮在头顶上,挥之不去。如果他单方面进度太快的话,势必会给乐维增添更多的烦恼和压力。还是顺其自然吧,好在他有足够的时间可以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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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还早,齐习打发乐维先到旁边的双人沙发上去眯一会儿。他自己洗了把脸,坐到写字台前把所有资料重新整理了一遍。齐老师从来不打无准备之仗,哪怕只是场毫无悬念、连武器都不需要亮出来的小阵仗。

    乐维倒是心无杂念,两眼一闭,就直接打起了呼噜。原本过于安静的空间霎时被富有韵律感的呼噜声所填满,散发着浓厚的生活气息,光是听听就让人干劲儿十足了。

    桌面有些乱,齐习轻手轻脚地整理着。在一堆杂七杂八的表格和草稿底下,他赫然发现了一幅小画儿——

    那是幅速写,看得出颇具功底,线条简洁精准,疏密有致,只在的睛部分,上了少许明暗调子,寥寥几笔,就把一个人的神韵勾勒得惟妙惟肖。而那个精致、温润的画中人,正是齐习。

    齐习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又看看沙发上睡相洒脱的乐维,绽开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哦……原来我在你心里,是长这样的……”

    他对着画儿端详了许久,然后找出一只全新的塑料硬壳件袋,把画工工整整放好,又锁进了抽屉里头。

    或许大维拿起笔描摹他轮廓的瞬间,内心是有爱的吧……只是自己没发现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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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都需要有信仰,需要给自己塑造出一个神明,并坚信只要他们足够虔诚,神就会给予指引和庇佑。这样当他们在漫漫长路上迷失的时候,才不会感到痛苦绝望。

    从前齐习是个完完全全的唯物主义者,与上帝、佛祖、穆罕默德相比,他更愿意相信牛顿和达尔。可是经历了一次灵魂重生,时空逆转,他的世界观被彻底改变了。

    现在,他所信奉的神明叫做大维,而引领着他冲破重重迷雾的那道圣光,就是前世来自于乐维坚定而持久的爱。

    生命的真谛是什么?这问题连世界上最伟大的哲学家都说不清楚。死过一次,再活过来,齐习依旧找不出答案。

    如果很不幸地,人生只有两条路可以选择,那是应该作为一个天才、全力以赴追逐梦想实现抱负、在生命组曲演奏至最高|潮的时刻轰轰烈烈死去,还是应该作为一个庸才、与爱人长相厮守、在市井的柴米油盐中平平淡淡度过一生呢?

    还好现在这个问题变得简单了,他只需要遵照神明的意愿就行了——就是那个“偶尔机灵偶尔好蠢三不五时还要大脑抽抽筋儿”的叫做大维的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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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上八点,庄森按约定准时出现在了菲席。

    红星广场和艺术园是两个方向,这一路他在高峰期的汹涌车流里足足奋战了四十多分钟,待会儿恐怕还要花费更长的时间赶回去。

    昨天晚饭后齐习忽然打电话给他,说是对周年庆的秀有了新想法,让他今早上班前务必赶过来商量商量。齐习是个计划性很强的人,类似这种已经敲定又临时变卦的情况在他身上极少发生。所谓的“新想法”,令庄森颇感疑惑。

    不管心里抱着什么态度,他还是乖乖地自动上门了。因为于公于私,他这个主编的威风在齐习面前都耍不起来。

    庄森走进公司,熟门熟路上去三楼,一眼就看见齐习坐在他那间气派的大玻璃房里,单手撑头,拇指一下一下慢慢揉着额角,正伏案专注翻看着什么。

    到了近前刚想敲门,齐习就率先站起了身,食指竖到唇上比划了个“嘘”的口型,又朝外指了指,示意去那边儿再谈,然后他捧起电脑和厚厚一摞件资料迎了出来,顺便带上了房门。看情形很明显是怕吵到谁。

    庄森两眼飞快一扫,发现那个叫乐维的小混球儿正蜷曲膝盖睡在沙发里,身上还盖着齐习的外套。照此推断,昨晚应该是他留在公司陪着齐习一起开夜车的。

    “熬了一晚上吗?自己也不知道注意点……”庄森拧紧眉头,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烦闷,目光却是关切的。

    齐习平静地瞄过去一眼,也不多费口舌,直接演示起了这一晚上的辛勤成果。

    认真听完了齐习的介绍,庄森面露难色:“创意也不是说不好,只是……这么复杂的场面,分寸很难掌控。一旦过了那个度,就容易喧宾夺主,要是效果不够呢,又会弄巧成拙。你就为了这么个临时起意的东西,特地把我招来?”

    齐习轻舔了一下干涩的嘴唇:“你需要评价的是想法,不是最终效果,方案由我来执行,我只会给它加分,不会给它减分,要是你……”

    话没说完,房间里忽然传出“咚”的一声闷响。齐习赶紧探过头去,原来是乐维睡得迷迷糊糊,一蹬腿儿踹倒了沙发旁边的高脚椅。闹出这么大响动,他自己倒浑然不知,直接翻个身,继续演奏起了声调悠扬的小呼噜,还睡得喷喷香。

    庄森敏感地扑捉到,齐习望向乐维的那一眼极尽温柔,连笑容里也掺杂了某种不同寻常的情愫。归根结底,他们都是一类人,对于同类身上散发出的暧昧气味,总是第一时间就能洞悉。

    他沉吟片刻,一语双关地问道:“好久没见你这样笑过了,怎么,和那个乐维小朋友相处得不错?该不是……新案子他也有份参与了吧?”

    “正相反,是他提出的想法,我加以润色而已。”齐习收回目光,接着游说庄森,“是谁想出来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比前面几个都要有趣儿,都要更具戏剧性,它会给人带来惊喜。”

    庄森优雅地扶了下眼镜,详细分析道:“这只是一场秀,不是让你拍好莱坞大片儿。我们需要做的,是用最少的精力去营造最佳的效果。如果照这个案子来,你先要找到足够大的场地,对挑高也有要求。还有预算呢?你知道的,纽约总部对我们上一季的发行量并不满意,财务方面本来就在采取紧缩政策……”

    对于这些问题,齐习早已经考虑过了:“地点我比较看好五十八号工厂,你不方便的话,我可以动用私人关系帮你去谈。至于挑高照明这些,崔浪总有办法解决的。预算这一块,肯定有不少赞助商堵在门口等着投钱了吧,这次如果你们想将商业元素比重放大的话,我不会干涉。”

    “听你这意思,就是非答应更换方案不可喽?既然你自己都定了,何必还要商量。齐习,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庄森用眼睛把他上上下下扫描了一遍,半是玩笑半是挖苦地说,“你该不是被人下药,迷住了吧?”

    齐习转头隔着玻璃墙望了望乐维,会心一笑:“不排除这种可能。”

    庄森神色一滞,紧抿着嘴巴伫立片刻,摘下眼镜拿在手上擦拭着,慢悠悠拉长声调问道:“可我……要是不同意换呢?”

    齐习从容应对:“很简单,不换案子的话,就换掉我。”

    庄森诧异地抬起头,不敢置信:“真没想到你会说出这样的话,竟然拿自己的专业来冒险、胡闹,你太让人失望了齐习!”

    齐习耸耸肩,语气不卑不亢:“是吗?那真遗憾。我为自己活着,并没打算去考量别人的希望和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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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默了足有五分钟之久,庄森长长吐出口浊气,下巴朝办公室的方向一扬:“这么说……你心里那个换成他了?”

    齐习欠起半边嘴角淡淡一笑,算是默认了。

    “也就是说,我现在正式出局了?”庄森眼底闪过一丝失意。

    齐习当即不满地反驳:“Jon,你要搞清楚,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局’存在。从始至终,你和我都只是工作关系,无论当初在《风尚》,还是现在到了菲席。”

    庄森望着天花板苦笑了一下:“有时候我真搞懂,唉……从前我们不是挺合得来嘛,我也没做过什么损害到你利益的事吧?怎么你就对我越来越疏远了呢?尤其是从一年多以前开始,我真觉得你像变了个人。”停顿一会,他又压低声音质问道,“和你那个小朋友比,我到底哪里不好?”

    齐习叹了口气,开诚布公地回答:“你哪里都比他好,但我不会选择你。你不是能陪我走到最后的那个人。”

    “哈,哈,你真行……”庄森在他面前来来去去烦躁地踱着步子,“你是凭什么得出这种结论的?不经审讯就直接宣判吗?”

    上辈子发生过的事,他当然没机会知道,但齐习都牢牢记在脑子里:“Jon,我问你,如果我只是公司里碌碌无为的小职员,没有今天的成就和地位,也没有和皮特叔叔的那一层关系,你还会喜欢我吗?”

    被一语道破了“功利”的本性,庄森也丝毫不觉得难堪:“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也承认我做人很现实。可人生是没有“如果”这个词的,你就是你,变不成碌碌无为的小职员。我喜欢的是现在的你,才华和成就难道不是你的一部分?就算到时候你真的……总之我也可以照顾你啊!”

    齐习云淡风轻地笑了笑,没说话。他是把这当成笑话了,而且是不那么好笑的笑话。

    软刀子伤人更疼,庄森太阳穴一跳一跳往外鼓着,抬手把齐习扯到跟前:“那你又怎么肯定,我做不到的事他都能做到?你不怕竹篮打水一场空?”

    齐习漫不经心拨开了庄森的手:“你看,这就是我们俩的根本区别。你做一件事之前,考虑的是这件事能不能给你带来预期收益,而我所考虑的是,我是不是真想要去做。”

    庄森努力克制着情绪,微微冷笑:“齐习,早晚有天你会后悔的。”

    齐习挑起眉梢:“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不介意被你看笑话。”

    两人目光交锋,无声对峙着,墙壁上挂钟的指针交错移动,嚓——嚓——嚓——

    又几分钟后,庄森低头调整了一下呼吸,也顺便整理好情绪,将眼镜架回到鼻梁上。厚厚的白色反光将真实眼神遮盖住,他重又恢复成了那个冷静沉稳的成功人士:“好吧齐习,我会拿这份方案给皮特先生看。不过我有个条件。就是关于给你妈妈做专访的事……”

    他只把话说了一半,然后小心观察着对对方的反应,方便随时加码或摊牌。齐习面无表情思索良久,艰难地点了点头:“成交。”

    “那好,就这么定了。”庄森一锤定音,显然是谈判老手,“我会派个人过来专门协助你,moon怎么样?”

    齐习也即刻恢复到了工作状态:“moon资格比我还老,我指挥不动。换米米吧,派米米过来帮我。”

    庄森不解地晃动着手指:“你说米米?米米是新人,完全没经验,你确定要她?”

    齐习笃定点头:“和抖着小机灵儿四处撒欢、嘎嘎乱叫的斗鸡相比,我更喜欢闷头耕地顺便琢磨着鬼主意的小牛……”起码表面看来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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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乐维醒得很是时候,庄森这边刚谈好正事迈步要走,他就抠着眼屎、打着哈欠从办公室里晃出来了。

    看见庄森,他还嬉皮笑脸打起了招呼:“呦,大装,什么时候到的?怎么就走了呢,也不多坐坐,还是说一看到我就想来个‘华丽转身’?”

    庄森懒得应付他,只管习惯性地挤出个僵硬笑容,扭头走了。

    目送着庄森走向楼梯口,乐维凑到齐习耳边悄悄问道:“齐老师齐老师,阿Jon老师是不是整容啦?打玻尿酸了吧,要不脸咋能那么僵呢,笑得比哭都难看。”

    说是悄悄话,可这悄悄的音量却大到了足够庄森把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还说不是故意的!

    庄森咬着腮帮子回过头想发作,正对上齐习朝他挥手:“Jon,今天开会时见到皮特叔叔,记得代我向他问好。”

    齐习也是故意的,摆明是在拿“皮特叔叔”压他。考虑过个中利害关系,庄森又把涌到嘴边的狠话嚼一嚼吞了回去,换上副温和而大度地笑容:“齐习,我不会轻易放弃的。”

    他不想放弃齐习,一半是为了齐习本人,一半是为了齐习背后庞大的关系网络。在他的爱情哲学里,两个目的并不冲突。

    “悉听尊便。”齐习懒懒倚在桌边,抬起手帮乐维整理着睡成了鸡窝的头发,暖洋洋笑着,却连眼神都不肯挪过来一下。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