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三寸不烂之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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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上七点二十五分,齐习准时睁开眼睛。

    梦里乐维留下的美妙触感还在,被唇吻过的地方还带着余温。可伸手一摸,枕边是空的。梦境总像是五彩斑斓的气泡儿,从脑海深处轻盈地漂浮起来,升到半空,“啵儿”一声,就破了,连滴水珠都不肯留下。

    视线还有点模糊,视野之内所有物体——天花板、吊灯、画框、墙壁,都在朝着同一个方向有规律地旋转着。身下的床变成了一艘小船,在清晨泛着金色波纹的海面上飘啊,飘啊,飘啊……

    五分钟之后,闹钟响了。齐习按掉铃声开关,缓慢坐起身,走到窗前拉开了窗帘,一轮鲜红饱满的太阳霍地跃入眼帘。

    又是新的一天,活着真好!

    这个时间,大维应该在床上抱着被子打呼噜呢吧,说不定嘴角还垂着一滴亮晶晶的口水。这个时间王大美应该已经跳完舞往家走了,一手提着两包豆浆,一手提着几根炸到焦黄酥脆的油条,上楼的脚步轻快又利落。

    大维最喜欢把油条整根泡在豆浆里,趁着油条的空心儿刚刚吸饱了豆浆汁,还没变软,快速拎出来塞进嘴巴。他能一口气吃下去四根手腕粗的油条再加两块炸糕一碗咸豆花,然后拍拍肚皮感叹:“啧,八分饱吧。”

    如果王大美进了门,发现乐维还没起床,就会直接闯进乐维房间,不管三七二十一搅和上一通,轰猪似地把乐维轰起来。母子俩随即展开一场惨烈的棉被争夺战,而战役最后往往以乐维被拎着耳朵丢进卫生间而告终。那个家里的每一天,都是这样乌烟瘴气着开始的。

    和乐维母子吵闹又温馨的生活不同,齐习家总是安安静静的,甚至有点冷清。他默默站到镜子前,洗手,刷牙,刮胡子,走进淋浴间简单冲个澡,再默默换好衣服去吃早餐。

    早餐也很简单,一杯牛奶,两片白吐司,再配上点应季的水果。至于培根、咖啡和一些腌渍物,他都很久不碰了,鸡蛋的摄入量也不超过每天一颗。他向来管得住自己。

    餐桌不大,只有两个位置,可惜仍旧空了一半。两个人吃饭总要比一个人吃味道好很多,尤其对面坐着大维的时候。

    从获得新生那刻算起,像这样的孤单生活已经有四百三十二天了。或许这种生活还要持续很久,因为距离上辈子两人相遇,还有足足五年时间。五年里可以发生太多事,也存在着太多变数。

    就像埋下一颗种子,要静静地等待它生根,发芽,抽出枝条,直到结出了光秃秃的小瓜瓢儿。拿手指朝青涩的外壳敲敲:“大维?大维?”

    秃瓜瓢儿会瓮声瓮气地回答:“等等,还没熟呢!”

    怎么办?就一边给它浇水施肥捉虫子,一边耐心等下去喽,终究会有收获爱情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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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点半,齐习准时出了门。驱车十几分钟,到达了艺术园区对面的地下停车场。赶上路况较好,到的早了点,他看看表,又在车上坐了一小会儿,这才掐着时间慢悠悠地走出去。

    乐维所乘的公车常常在八点三刻到站,加上步行花掉的五分钟,一般要八点五十左右才能走到艺术园。

    齐习算得很准,他刚穿过斑马线,就看到乐维神采奕奕地从路口迎面走来,脸上还挂着乐氏特有的帅气笑容,活脱脱一颗金光灿烂的小太阳。

    离着老远,乐维就夸张地挥舞开了双臂:“早啊,齐老师!”

    齐习瞬间有点恍惚,差点把那当成是拥抱的前奏了。等到认清只是个普通的问候,他不禁狠狠失落了一下,脸上却依然保持着温柔的笑容:“早啊,大维。”

    肩并肩进了公司往楼上走,齐习问乐维:“下午我到电视台录影,你要不要跟我去?”

    这商量般的口吻,让乐维觉得好笑:“去啊,为什么不去?助理不就是给老板端茶拎包的嘛。要是别人身后都跟着好几个,你身后一个都没有,那多掉价,我得去给你把门面撑起来啊。”

    齐习忍不住抿嘴轻笑起来:“是啊,我们大维一个顶别人家好几个,带出去最有面子了!不过录影时间很长,我怕你就那么干待着会觉得无聊。”

    “怎么会无聊!”乐维脑瓜顶上又开始冒傻气儿了,“万一镜头不小心拍到我,万一不小心給哪个好莱坞大导演看见了,什么斯皮尔伯格啊,卡梅隆啊,那俩指着屏幕一看,呦,这小伙真帅嘿,下部片子男一号就是他了。那我不得立刻红遍全球啊?到时候齐老师你也甭当什么秀导了,我赚多少,直接分你一半!”

    齐习笑眯眯伸出一只手,朝他额头揉了揉:“大维啊,还在做梦呐?醒醒吧,已经不早啦。”

    乐维的额头很宽,表面圆润光滑,头发长出来不少,发质又粗又硬,刺猬一样扎手。齐习不敢触碰太久,摸到了,就连忙把手收回来,然后悄悄藏在背后,轻轻捻搓着手指肚。暧昧虽然稍纵即逝,带给他的回味却久久不散。

    就是这样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早晨,对齐习来说已经足够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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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模特新秀节目现场,乐维作为齐老师助理,被安排坐在了导演和几架摄像机后方。镜头无论怎么转都拍不到他,所以红遍全球的美梦算是直接破灭了。但他这个角度正对着评委席,确切的说是正对着齐习,他不需要特意去看,就能把齐习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尽收眼底。

    评委总共两男一女,都是权威人士。一个是国际名模,一个是潮流设计师,再一个就是金牌秀导齐习。

    无论从尊重女性的角度,还是对称性原则,三人中唯一的女性都应该被安排在中间的位置,现在那个位置却给了齐习。这或许是对他专业地位的一种肯定吧,也可能是因为他每次发言都过于犀利,以他为中心,正好可以顺便捕捉到其他两位的精彩表情。

    虽然齐习对手下的模特们行走坐卧都有诸多要求,自己的坐姿却不算规矩。他很喜欢胳膊肘歪靠在一侧扶手上,后背软软贴着椅背,人看上去懒洋洋的,带着三分倦怠七分随性。可他越是这副腔调,越比旁边正襟危坐的两人来得更有气场,当然,在乐维眼里也比那两人更加精致漂亮。

    齐习偏瘦,看真人稍显单薄,而镜头的扩张感很好地弥补了这一点,把他照得恰到好处。不过相应的,镜头外淡淡的黑眼圈也被渲染得十分明显。

    “又加班开夜车了吧?真不省心!”乐维坐在位置上,脑子里没头没尾冒出了这么一句,语气明显带着关切和责备,他自己却丝毫未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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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的一号身材十分火辣,举手投足尽显风骚,走到几名评委面前定格转圈的时候,还有意无意扭了好几下屁股。主持人循例问她为什么来参加节目,一号美女两手呈花苞状托着下巴,娇滴滴地回答:“我认为呢,美丽不该藏起来,应该展示给大家一起分享。”

    几名评委悄悄交换着眼神,露出心照不宣的苦笑。

    虽然心里带着不屑,边上两名评委还是以鼓励为主,只从她身上挑出几点可取的地方简单讲了一下,实在挑不出好的了,就故意扯开话题,转而为有心做模特的女孩们提供一些健身秘诀或是拍照技巧。

    等轮到齐习,他照样直白得毫无保留:“一号,你的胸围有九十八到一百了吧?除非你是做局部模特,否则胸太大了……”

    这评价无褒无贬,只是阐明一个事实,对于女孩子本人也算不上什么坏话。一号故作羞涩地捂了下胸部,甜甜一笑:“嗯,谢谢齐老师。”

    谁知齐习的话并没讲完:“看资料你身高一米七三,做平模可以,走秀太矮。但是做平面模特的话,你的下巴又整得太尖了,虽然这种下巴很上镜,但是与脸型不成比例,你选择的医生显然不够专业,缺乏基本的审美能力。另外,走路的时候不要用腿带动胯部,那会搞得像是一直在晃屁股。站着的时候膝盖绷直,你s型扭得太软太夸张,这种范儿退流行很多年了。”

    一号近期在网上呼声很高,从一上台就带着“本周冠军舍我其谁”的自信,没想到被齐习讲出这么大一堆毛病。开始她还勉强保持着笑容,越到后来表情越僵,最后干脆整张脸都黑了。很快观众席也传出了嗡嗡的议论声。

    乐维听见站在台侧的制片和编导小声咬着耳朵:“她脸真动过刀子?”

    女编导神秘兮兮地凑过去答道:“前两天拍照的时候化妆师就问过她,她亲口承认了。”

    制片小小吃惊了一下:“齐习这眼睛够毒的啊,等下季那档美容节目开了,可以请他去做嘉宾,反正便宜,还容易出爆点。”

    编导不解:“他便宜?不是说现在外面办一场秀请他比请苏培还贵嘛?”

    制片和这名女编导显然有些交情,也不隐瞒:“他价码确实不便宜,但他上节目是拿合同换的。也不知道他是打算兼职去做设计还是怎么回事,跟服装组那边签了个‘优先选择’的协议,接下来台里再有……”

    乐维试图把后半截悄悄话听完,无奈二号选手上场了,为了营造效果,背景音效被渐次加强,盖住了不远处的交谈声。齐老师打算做设计?他和电视台到底有些什么协议?好奇心把乐维给勾得抓心挠肝,快冒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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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号选手的类型与一号正相反,身高接近一米八,平胸,扁身,走起猫步来肢体略有些不协调。这女孩不善言辞,神情也有些木讷。主持人让她上前一步,她就只往前走一步,主持人向她问好,她憋了半天,回出三个字:“你也好。”

    看到资料上显示女孩只有十六岁,齐习一句话断了她的路子:“你年纪还小,回去好好读书吧。”

    旁边的女评委也委婉地表示:“可能因为阅历的关系吧,我在你身上看到了一些纯纯的东西,这样的女孩子生活中一定很可爱,但是作为模特,就稍微青涩了点。回去好好充实自己,下次再来或许会表现得更优秀。”

    二号女孩非常倔强,连着报出了一长串十五、六岁出道的名模,用来反驳齐习关于她年纪太小的判定。

    齐习被气得笑了起来:“这逻辑很有问题。贝多芬耳朵聋了之后依旧能创作出《命运交响曲》,但你不能以此类推,认为所有失聪人士都能够成为‘交响乐之父’。做演员做歌手需要技巧,做模特同样需要。并不是长得又高又瘦就能当模特,电线杆也是又高又瘦的。你得有特色,有内涵。像你这样,立在台上,和塑料衣架有什么分别?一个不能给服装加分的模特,要来有什么用?”

    不轻不重的几句话,二号女孩忽然闷下头呜呜哭了起来。这么好的节目效果,当然不能错过,导播赶紧让摄影机抓女孩特写,主持人也趁机在旁边很煽情地安慰起来。

    乐维在底下看着直着急,生怕这么闹下去又会给齐习惹上不必要的麻烦。别人怎么想他不知道,起码王大美看了肯定会骂齐习骂够整整一顿饭。

    依照齐习的性格,之前那些话其实已经有所保留了。女孩这一哭,反倒真地惹毛了他。

    唯一的女评委相对比较感性,刚想站在知心姐姐的立场劝女孩几句,就被齐习劈手夺过了麦克风:“二号,我不明白你的哭代表了什么情绪,既然参加比赛,就要做好被评头品足的准备。没有强大的心理承受能力,就不要踏足社会,回家去做爸爸妈妈的乖乖小绵羊吧。生活不是睡前童话,没有那么多高贵公主遇到英俊王子就顺理成章过上幸福生活!”

    主持人试图插嘴圆个场,可还没等开口,又被齐习不依不饶地打断了:“时尚圈从来都是既虚荣又残酷的,哪怕你只是穿错了一条丝袜,用错了一支唇膏,都会被人指指点点,且永无休止地指点下去。光鲜也是要付出代价的,想出头,就先学会被撞得头破血流。你今年十六岁,也许会觉得成年人的世界充满着障碍和陷阱,太过黑暗,但是我告诉你,这也正是它最有趣也最激动人心的地方。小姑娘你听着,面对挫折这件事,弱者选择逃避,强者选择去战胜,而成功者会坐下来好好享受它!你想成为什么人,自己决定吧……”

    说到最后这句话,他目光忽地一转,凌厉而精准地投向了坐在编导后方的乐维脸上,就像专门对着乐维说的一样。

    台下安静了足有半分钟之久,而后骤然爆发出一片热烈的掌声。

    乐维被齐老师唬得一愣一愣,对于“三寸不烂之舌”这一名词,他是彻底领略到风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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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休息时间,乐维屁颠屁颠跑了过去,掏出大水壶给齐老师满满倒上一杯温茶,用以润润喉咙,预备着稍后再战。

    他发现,相比较美女们穿着泳装走来走去,看齐老师和声细语、柔中带刚地教训人显然更赶劲儿。估计现场半数的观众和他想法一样,有几个胆大的,还特意拿了相机跑过来要求与齐老师合影。

    好不容易闲下来,乐维问齐习:“你舌头上长刺了吧?真毒。”

    在乐维面前,齐习又恢复成了柔软无害的摸样:“毒吗?唉,如果真能毒得吓跑几个也是好事。模特这职业看起来光鲜,其实背后有很多外人看不到的辛苦。那些女孩都是花样年华,也都有大好的前途。与其让她们中某些人错误地选择了这个职业,不如在没付出时间和精力之前就明确告诉她们‘不行’,也可以少走些弯路。”

    乐维摇头叹气:“你明明是好心,就不能把话讲得婉转点吗?”

    齐习耸耸肩:“人生短暂,我可没那么多时间浪费在绕圈子旁敲侧击上。更何况圈子绕大了,遇到蠢点儿的未必能反应过来。何不如……”

    话没说完,他忽然察觉到对面乐维的神色一变,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乐维的双臂就环过他背后猛地一拢,把他整个卷进怀里,紧紧抱住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