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维就像是条花背白肚的大鲫鱼,不管什么清水浑水,流水还是死水,扑腾扑腾就能活。不光哪儿都能活,他还肉质细嫩,味甘开胃,老少咸宜!
当然,这“如鱼得水”背后,也有齐老师很大功劳。上班第二天,乐维把报价表发错给别的公司,幸亏齐来师中途追了回来,第三天敲定场地他又算错了日期,还好被齐老师及时发现给修正了。甚至燕子订的工作餐不合乐维口味,齐习也要亲自帮他另外订一家多搁辣椒不放香菜的。
受宠若惊的同时,乐维也觉得纳闷,与其说齐来师是花钱请自己去做助理,不如说是花着钱给自己当助理,这难道是老板的某种特殊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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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司最近不忙,周末齐习给乐维放了假。这一个礼拜接触到太多新鲜事物,简直是打开新世界大门了,把乐维刺激得眼花缭乱。在家过两天宅男生活,也正好放松一下缓缓劲儿。
乐维一颠一颠跳上楼,钥匙刚拧开房门,就听见客厅里传出王大美嘎嘎嘎的大笑。光是听听这笑声有多虚伪多浮夸,也知道家里一定来了客人!果然,沙发上坐着衬衫笔挺的隔壁张大爷和一个静静的年轻女孩,不用问,那肯定是老妈心仪已久的未来媳妇晶晶姑娘。
王大美一见儿子回来,立马把人扯到客厅中央:“他张大爷,晶晶,这就是我儿子大维。虚岁二十四了,平时好闹点小孩儿脾气,但是人品没得挑,特仗义……”王大美踮起脚尖拍着儿子肩膀,“看看这大傻个子,站直了足有一米九,模样儿也不知道随谁,算是集合我和我们家老乐优点了……”
“呵呵呵。”乐维一边跟着傻笑,一边斜眼瞄自己老妈。这种表面贬低其实自夸的伎俩玩得太直白,已经带着点恬不知耻的味道了。饶是乐维脸皮这么厚的人都有点承受不住了。
等到张大爷一开口,乐维才算明白什么叫做一山更比一山高,能跟老妈做舞伴的人,自然不简单。论起自夸的功夫,张大爷比老妈有过之而无不及:“我们晶晶今年二十三,按理说也不大。可她那些个同学都处上对象了,就她老说不急不急的,你说气不气人?追她的男孩还真不少,可人家小姐就是不往这方面想。这丫头从小就笨,别的不会,成天就知道念书。这不,念了个师范,我就想着啊,当老师也算铁饭碗了,还不错,可人家说根本不为这个,就是喜欢小孩。你说这爱心能当饭吃嘛……”
果然是高手过招,王大美和张大爷两人面不红心不跳,心照不宣地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晚饭王大美亲自下厨,烧起了乐家传统的老三样:排骨汤,红烧肉,酱肘子。乐维是属狼的,从小一看着肉就两眼放光。号子里蹲了三年,他实在熬惨了,出来之后更是一顿都少不了肉。
对于王大美的先斩后奏,乐维心里有气。他借口帮忙洗菜,跟进厨房转悠着,趁老妈剁排骨的功夫,偷偷摸摸把酱油瓶子放到了旁边桌沿儿上。王大美端着菜板一回身,胳膊肘扫到酱油瓶,掉地上“当啷”就摔碎了。
没有酱油就没法炖红烧肉,没法炖红烧肉老妈的厨艺就施展不了,乐维赶紧自告奋勇下去买新的。出了门,他当然就不打算回去了,一个人晃晃悠悠走上大街,随手打电话给王大美:“大美,可不得了了,那边有人撞车,我去看看,见义勇为一下子!”
王大美知道他满脑门子鬼主意,总没正经,在那头高声骂道:“少来这套你个小兔崽子……”
小兔崽子欢蹦乱跳地打断了老妈:“人命关天!人命关天啊!”电话一挂,叼起根烟逍遥快活去了。
谈恋爱?歇歇吧,他才不想!刚从前一道沟里爬出来,满身烂泥还没吹干呢,心坎上划出来的口子还淌血呢,谁会主动往第二道沟里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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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家里出来几个路口,是一片保存完好的民国老街,道两边长满了比人还粗的法国梧桐。乐维闷头信步走着,忽然听见背后有人喊他:“大维,大维,来喝一杯!”
乐维应声回头,是个以前一块踢过球的球友。对方在街口开了间叫“棉花小岛”的爵士酒吧,为人又豪爽,踢完球常招待大家到他店里免费喝酒听歌。
因为关系处得还可以,乐维也不见外,嘻嘻哈哈地玩笑道:“供饭吗?”
为了不挨骂,他决定等王大美睡了再回家。反正没地方去,在酒吧混一晚上也不错。
对方大笑着走过来,勾住他脖子就往里拉:“来吧混球,饭管饱,啤酒管够!”
正式表演十点才开始,酒吧里人还不多。小桌上的水晶灯昏暗又迷乱,到处是垂地的暗红色纱幔,男男女女靠在一起,说笑打闹都像是在**。
风卷残云地搞定了朋友拿来的披萨、鸡翅、薯条,乐维端着杯啤酒往二楼走去。说不上来原因,打从一进酒吧,那边就像有什么东西吸引着他,非过去看看不可。钢板楼梯一级一级走到头,拨开影影憧憧的幔帐,乐维看到两个男人正站在廊柱旁边说着话,一个是齐老师,另一个不认识。
齐习手里端着杯琥珀色的酒水,后背倚靠在柱子上,身侧是半人高的栏杆,越过栏杆可以看到整个一楼大厅。他穿了件小立领的条纹休闲衬衫,貌似有点热,最上边的几颗扣子全解开了,领口微敞着,现出里头清瘦的锁骨和一小片不算强壮的胸脯。
对面的男人大概三十几岁,戴着副宽边眼镜,衣饰很考究,身高与乐维不相上下。那人单手撑在齐习背后的柱子上,斜斜站着,手掌就按在距离齐习耳畔几厘米的地方。这姿势带着点保护和占有的意味,有些暧昧。
酒吧里音乐开得很大声,他们想交谈的话就不得不凑到很近,从乐维这个角度看过去,几乎是脸颊蹭着脸颊了。
这是齐老师的私人时间,人家和朋友约出来玩玩,还是不要打扰比较好。乐维本打算悄声不响离开,可是一下没管住自己的脚,鬼使神差地就靠过去了。
相距几步远,齐习的目光不经意扫了过来,发现来人是乐维,他先是露出小小惊讶,而后嘴角缓缓向上挑起,露出一个月夜花开般的笑容,眼仁黑漆漆,比悬在灯罩上的水晶珠子还要清亮剔透。
对面男人话说到一半,顿住了,顺着齐习的眼神望过来,表情有些古怪。
三人拉开架势站定,齐习指指身边的男人对乐维说:“这是庄森,《风尚》的主编,和我是旧同事。他们杂志要办周年庆,想找菲席搞一场大型秀,我们先聊聊大体方向。”
听了齐习这一串刻意保持着距离的介绍,庄森动了动嘴,似乎想反驳什么,可出于礼貌又把话咽了回去,脸上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齐习瞥了下庄森,目光又回到乐维身上:“这是大维。”
无论是庄森还是乐维自己,都在等待着下,谁知就这样没了。齐习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这是大维,他就是大维而已,至于身份、背景、两人关系,这些别人都不需要知道。
庄森意味深长地盯了齐习好一会儿,才主动向乐维伸出手:“你好,大维小朋友。”眼镜片上反着白光,遮盖住了不太友好的眼神。
乐维也伸出手应付了一下:“你好。”
从见庄森第一眼,他就没来由地感到讨厌。他把这归结为气场不和。庄森很明显是金领绅士那一款的,而他则是野地里疯长的小杂草,就连庄森食指中指夹着香烟去推眼镜框的动作,他都觉得碍眼又别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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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吧是个充满艳遇的场所,几个不同款型的男人站在一起,难免惹得各路美女时不时过来搭讪。像庄森这样的成熟多金男最受欢迎,乐维这种高大健美的也有人喜欢。反倒是齐习,一米七五的身高被两人一衬托,简直成了可怜巴巴的霍比特人,周围光线都被挡得严严实实,他站在阴影里几乎快隐身了。
发现到庄森比自己更受欢迎,乐维非常郁闷,暗暗跟对方较着劲。每当有女生经过,他就不停变换着姿势,抬起手臂亮亮自己的肱二头肌,夹紧大腿显摆一下富有弹性的屁股,或者趁着转头的时候亮出个极富魅惑力的邪气笑容。很快那些原本落在庄森身上的目光就都被他给吸引住了。
抢尽风头、尤其是抢尽庄森风头这件事,真是令人神清气爽。至于理由嘛……就是讨厌,没有理由!
对于乐维一系列幼稚的想法和举动,齐习都假装看不见,可聊天的间隙,却时常会低下头抿嘴偷偷笑一下。笑过了,眼底又泛起一丝淡淡的黯然。
庄森的注意力都在齐习身上,根本不在乎乐维有任何小动作。两人先是聊了聊周年庆的整体构思,接着扯到百老汇音乐剧的巡演,不知怎么又讨论起了三大酒庄的口味对比,最后聊起在伦敦偶遇街拍大师Tommy Ton的有趣经历。
这些话题乐维完全插不上嘴,只能站在旁边一杯接一杯地默默喝酒。齐习怕他感到无聊,偶尔转头和他碰下杯子,或是开几句玩笑逗他说话。
直到这时乐维才闹明白,自己在庄森面前,还真就是个“小朋友”。两人之间的差距可不止是谁能多吸引到几个小妞儿那么简单。庄森站在山头上,放眼一望就是方圆百里。而自己蹲在井底下,跳得再欢也就井口那一小片天。
可越是这样,他越有干劲,越渴望有朝一日站到更高的山头上。不知不觉,望着庄森时脸上竟然浮现出猫看到老鼠才会出现的狞笑。只不过这老鼠是成精了的庞然大鼠,而猫则是刚从笼子里逃出生天的小奶猫。
察觉到乐维喝得太多,已经开始一个人傻笑了,齐习贴近他晃了晃手里的杯子:“大维,你到量了,别再喝了。要不要试试我这个?”
乐维只醉了一半,另一半大脑还能正常运转:“不对啊齐老师,你不是不喝酒的吗?”
齐习笑笑,并没直接回答,而是把杯子举到乐维唇边,示意他尝尝看。因为酒精的关系,乐维整个人彻底无拘无束了,也不在乎那杯子齐习是否用过,端起来就是一大口。原来里面装的不是酒,也尝不出什么味道,只是咽下去之后,会透出一丝甘香。因为很清爽,乐维一仰头“咕咚咕咚”全干掉了。
庄森站在对面略微皱了下眉,对齐习说:“我去拿点酒,顺便叫他们再帮你冲杯青茶。”
齐习点点头,没多说什么。等庄森走远了,他小声问乐维:“你是不是不太喜欢庄森?”
乐维瞪着眼反问:“怎么,你喜欢他吗?”
齐习一愣,被问住了,喜欢可是有两层意思的,不能乱答。他嘴角牵动一下,斟酌着说道:“不管你喜欢不喜欢,尽量别当面表现出来。《风尚》是目前国内时装类杂志的三大巨头之一,是时尚界的风向标。和其他两家杂志相比,他们又向来以专业性著称,多少设计师赶着巴结都来不及。做庄森那个位置,想捧谁不一定捧得起来,但是想踩谁,就太容易了。”
见乐维臭着张脸不答话,齐习抬手捏捏他耳垂:“大维,听话。”
耳垂是乐维浑身上下最敏感的部位,被人吹口气就痒得受不了了。小时候老妈教训他,他从来不怕,反正皮糙肉厚,打哪都不疼。后来老妈就研究出一个好办法——拧耳朵。都不用真拧,只要手指往耳朵上一卡,他就立刻跪地求饶了。
现在被齐习淬不及防捏了一下,麻酥酥的感觉电流一样从头窜到脚,连指甲盖都在发颤。乐维立刻软了:“是是是,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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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午夜,第一场表演结束,乐维已经醉得脚步发飘了。齐习看看表,又抬头看看庄森:“不早了,走吧。”
庄森很自然地将胳膊搭在齐习肩头:“没开车吧?我送你。”
不等齐习回答,乐维从后面贴上去,很幼稚地一抖肩膀挤开了庄森:“齐老师,我送你!”
看着乐维走直线都成问题的样子,庄森抬手去拦:“还是……”
在他碰到之前,乐维一把将齐习拉后两步,双手牢牢握着肩膀,生怕给人抢了:“我送!”
庄森本来就没什么耐心,面对乐维的胡搅蛮缠声音顿时冷了下来:“你这小子怎么回事?”
齐习不动声色把人挡在身后,语气温和地对庄森说道:“没事,反正都是叫车,你走你的,我送他回去吧。”
庄森担心齐习一个人搞不定乐维,还想再说什么,可他知道齐习向来最讨厌别人忽视他说的话,于是勉为其难点了点头:“那好,你小心点儿。有什么事打给我。”
齐习摆摆手,让庄森先走,他背后还趴着个大马猴儿一样的乐维,行动不便。
乐维躬着腰,下巴在齐习肩窝里蹭来蹭去:“我送你!我送你回家!”比要糖吃的熊孩子还难缠。
齐习拍拍他光溜溜的脑袋:“好,你送我回家,行啦吧。不过等我先送了你,你再送我回家。”
乐维被彻底绕晕了,管是谁送谁回家,反正都是回家,他很满意地点点头:“嗯,我送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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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乐维家的路齐习记得很熟。在乐维没放出来之前,他偷偷去过几次。就那么站在楼下盯着乐维窗口看,能看上好久。惹得每次保安都要在他身边来来回回巡视好几趟。
人喝醉了酒,就变得死沉死沉。齐习一路架着乐维,被压得腰都直不起来。出电梯的时候左脚绊右脚一个趔趄,差点抱成团摔出去。等好不容易摸到乐维家门口,齐习已经两眼冒金星,就快窒息了。
按了好久的门铃,里头终于响起了王大美趿拉着拖鞋的脚步声:“小兔崽子,还敢回来,看我今天怎么收拾你!让你再敢给我来个临阵脱逃……”
一打开门,王大美当即被定格了,她嘴巴大张成“o”形,老半天才磕磕巴巴地问:“你……你……你不是电视里那个齐什么……”
齐习光顾着喘气,一时没搭上话,王大美傻呆片刻,恍然大悟:“齐齐齐老师啊,我那就是看节目随口发两句牢骚,你看看,就话赶话骂了两句,你是怎么知道的呢?怎么还找上门来了?”开门的时候她还气势十足,现在一下就怂了,连个头都跟着矮了半截,“骂人不对哈,那我给你陪个不是吧?要不……要不你去找楼下三零一室的赵婶儿,诶呦我跟你说齐老师,老赵骂你骂得可比我凶多了!你要告就告她!”
齐习被王大美逗得哭笑不得,都不知道该从哪里解释好了。等终于缓过口气儿,他架起乐维不由分说往里就走,一边走一边自我介绍:“阿姨你好,我是乐维的上司。名字想必就不用介绍了吧?乐维喝醉了,我送他进去就走。”
王大美一路小跑跟在旁边,还没醒过味儿来,晕晕乎乎点着头:“噢,噢噢。”
齐习熟门熟路把乐维扶回房间,放到床上,转头吩咐王大美:“阿姨,家里有牛奶吗?你这样,去用牛奶煮生蛋清,等会醒了给他喝点,免得胃不舒服。另外帮我找瓶花露水出来,我给他擦擦身上,不然明早醒了会头疼。”
“好嘞,我这就去!”王大美屁颠屁颠赶紧给找出了鲜牛奶和花露水,丝毫没察觉到自己正被一个外人指挥得团团转。
齐习帮乐维脱掉了衣物鞋袜,径直走进浴室拧了块热毛巾,将花露水洒上几滴,然后轻手轻脚回到床边,先帮乐维擦了太阳穴,又擦了前胸后背和手肘,这才盖好被子揪揪他鼻头:“睡吧大维。”
这通忙活下来,齐习自己也已经满头大汗了。他费力直起腰,一眼瞄到架子上躺倒的钢铁侠,走过去帮忙小心扶好,还给重新摆了个姿势,见王大美没回来,他学着乐维的样子对钢铁侠招了招手:“嗨,托尼,好久不见。”说完自己也觉得太傻,连连摇头。
钢铁侠背后靠墙壁的地方,挂着个木质相框,用模型车挡着,好像故意不想给人看到似的。相框里站着三男两女,都穿着学士服,戴着四方帽,笑得踌躇满志。那应该是在毕业典礼上拍的……那是乐维这辈子永远都赶不上的毕业典礼。
站在画面左边的女孩齐习认识,是乐维的前女友白清瑜。相框外层的玻璃很干净,显然常常擦拭。齐习站在那定定看了一阵,又转头看看床上熟睡的乐维,深吸一口气,缓缓吐掉,之后默默把相框放回远处,恢复成和之前一模一样的角度。
等王大美端着牛奶回到乐维房间,齐习已经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没留下任何痕迹。只有架子上的钢铁侠,正伸开双臂,站成了一个等待拥抱的姿势。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