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子顿时一绷,霍东单手撑床,纵身一跃,三两步奔向门外。
老中医正揪着那老和尚说话,周华宁昨晚半夜就乘袁定邦的车一起过来了,现在正聚精会神的听老和尚讲起周冉的病情,时不时点点头,将他说的话儿默默记在心底。
霍东喘了口气儿,稍稍平复下气息,疾步上前走去,开口询问道:“冉冉呢?他不在房间里是去哪儿了?”
老和尚指指东厢房,那里是他平时研究药物的地方,然后背过身,继续和这个会做好吃饭菜的大姑娘好好聊一聊。
也不管袁定邦陡然变得有些怪异的眼神,大步流星的直接迈向东厢房那边。
那东厢房是整座寺庙里占地空间最广的一间,门前错落有致的种满了各式各样的草药,虽然已是接近年末,有些药花却依然盛开,高枝玉立,湛蓝夺目,姿态好不张扬。
推开面前的那扇红木门,里面琳琅满目的全是药材,有些已经分门别类的收好放在一边,有些则还没有择取干净,随意散乱的堆积在墙角,左墙边是排排列列的钉有木格子专门来放书的书架,右边则是分布均匀,布置有序的草药架子,里面收集了各式千奇百怪的各有其独特功效草药,最里间则是专门用来放他的实验品的,旁边还有个小石台,是专门拿来做药草毒性研究的,设备非常齐全,搞的老中医每次过来都要咬牙切齿,各种羡慕嫉妒恨一番。
而周冉正全身□的被放在一个盛满药汁的大木桶里,下面不知道架了什么东西,貌似能保持那桶内温度的一个新奇东西,那袅袅升起的烟雾,还有充斥鼻端的新鲜药草味都让霍东有一瞬的放松下来。
因为之前周冉身上的血一直流个不停,甚至在昨晚睡觉的时候,他身上的那身血衣都还没被脱掉,而地上残留的衣服碎片不知怎的却让霍东心里有些小小的遗憾起来,若是自己早些醒来,他们也就没机会来帮周冉脱衣服了。
其实还是他心里的占有欲作祟了,周冉身上的血渍粘的时间太长,衣服和皮肤都粘连在一起了,他们一方面要防止周冉的血管崩裂,一方面还要小心不要伤到皮肤,免得使他的病情变本加厉,四个人足足花了两个多小时才忙活完。
室内温度不断升高,就是站在旁边守候的霍东都开始忍不住汗水夹背,身上的汗腺神经似乎一下子疏松开来,仿似开了闸门似的要将体内的水份全部排解出来。
门外有人敲门,老和尚笑眯眯的站在门口,倒是有些慈眉善目的意味,不过□可就不怎么慈爱了,“霍先生,你是想让自己全身脱水而亡吗?”这丫老早就忘了刚才是谁指的路,是谁没嘱咐他这些注意事项的了。
霍东心里也是奇怪,边擦汗边回头看了一眼安然浸泡在药水里的周冉,起身走出门去,疑惑的问道:“这屋子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热?”
老和尚哈哈笑了下,没回答,只是摆摆手让他先出去,然后提着个装满黑色花瓣的小花篮走进周冉,挽起宽大的长袖,倾身将花瓣全数倒进浴桶里,看那花瓣在水里起起伏伏,里面似有灵动之物,蓦地就将那花瓣聚集在一块,或是漂散开。
老和尚静静的看着那浴桶水面好一会儿,伸出并在一起的食指和中指在周冉的脉门上探了一探,感受到他那迅速回流加快的血液行走速度,满意的笑了笑,然后缓步出门,吩咐霍东在门外守着不要进去,免得无意间吸收了药性,多生事端。
老中医在门外等候,眉头紧锁的盯着慢慢向自己走来的老友,心里疑惑重重,看着他那悠闲的步调,不等他走近,就快步上前将他拉着往外走,那速度快的老和尚在后边‘诶,诶…’叫,差点连脚上的木屐鞋都跑掉了。
两人站在那东厢房前的一处开满蓝色花朵的药草圃边说话。
“我说老秃驴,你现在赶紧给我个准话儿,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你这么做不是在害周冉吗?再这么下去他会爆管而亡的,”老中医气急败坏的指着老和尚跳脚,句差说他残害祖国的小幼苗了。
老和尚摸摸下巴,弯腰轻抚了□前的那朵蓝色小花,笑道:“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有时候强硬压制只会起到反效果,不如开闸泄洪,水分四脉走呢。”
老中医迟疑的看了眼老和尚,他自己就是医生,老和尚说的话儿自然是有道理的,但是那做法却实在大胆,若没有十全的把握,他是断断不可能去尝试的,“若是脉竭无流了呢”他心里还是担心。
“你啊,还是担心下你自己吧,心中琐事太多,一生的劳碌命,早说让你和我住这儿一起研究学习了,看吧,落后我可不是一星半点,哈哈…..”老和尚比着小拇指的最后一截,得瑟着拿到老中医面前晃来晃去。
老中医一脸郁卒的瞟了自家老友一眼,瞧着神情都有些郁郁寡欢。
老和尚也不在意,干脆拉着老中医一块蹲下来研究身前的那片蓝色药草圃,笑眯眯的捻着手中的那片花瓣说道:“知道这花是什么吗?”他刚才倒进周冉浴桶的花瓣就是从这片药草圃里采摘来的。
老头习惯性的对着那蓝花嗅了嗅,奇怪的问:“有什么很特别的吗?”瞧着跟路边的小花小草也没啥区别。
“当然很特别,”老和尚神秘兮兮的笑了下。
这花名叫蓝提花,是他十几年前特意从苗寨老族长那里讨要来了花种子,自己培育而成,是苗族独有的一种圣花,只不过如今这时代不同,那些苗寨人对待这传承已久的东西不再掩藏的严严实实的,对于一些善意的医者,他们也是愿意分享掉一些的。
这花儿的又名叫‘白罂粟花’,在一年十二个月中,有十一个月它是纯白无暇的颜色,那时候的蓝提花药性温和,可以制成各类药效不同的药粉,对人的心脏疗养有着巨大的疗效,属于有市无价的东西,天知道这东西培育起来有多难,老和尚这几年的时间精力几乎都花费在这儿上面了。
而这蓝提花到了第十二个月的时候,它的颜色会由白色渐渐增深颜色,有浓黑到艳紫再到夺目张扬的湛蓝,这就是它不断积累毒性的一个过程,在这过程产生期间,花的本体会自己生成一条专注灌毒,吸收毒素和释放毒素的小白蛇,目测也就小拇指粗细,不足十厘米长度。
这小白蛇天生天养,完全人工饲养不得,它从蓝提花生长的一开始就在花蕊里孵化,积累了一年的毒性,经过毒囊的蓄养,在不断吞吐过程中,让蓝提花吸收和释放这种毒性,而当蓝提花达到顶峰时期,完全变化成蓝色之后,它原本的功效就会变异,变成一种带有剧毒的花朵,而小白蛇的自身颜色也会与之同化,变成一种夺目的湛蓝色。
虽然它没有罂粟花那样引人着迷,沾染上瘾的魔力,但是却同样有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效果,它能在身体潜藏一个多月之久,在你没察觉的时候慢慢腐烂你的内脏,直到最后一刻,你才会有所感觉,才能发现自己的身体内部老早就腐化成一摊血水了。
周冉身上的毒素经过一个多月的积累沉淀,早已伤及根底,要想尽快拔除毒素,只能用狠方法,先用药浴浸泡,理通他体内的脉络,疏导血管的流畅,让毒素加速流转的同时,辅以蓝提花加以克制,也该是周冉幸运,若是换了其他月份,恐怕就是老和尚也没法子救他了。
花蛇相伴,有蓝提花的地方就有小白蛇,平日里他都是从别处吸取毒素灌养蓝提花,天生有着吸收毒素的本领,老和尚在采摘蓝提花的时候还特意将小白蛇包拢其中,将他一并放进浴桶里,就是为了在周冉释放毒素的时候,小白蛇能及时得到吸收和清理。
老中医摸摸下巴,大概原理他是听过明白了,不过,“若是兰提哈的毒性被周冉吸收了怎么办?”
老和尚依旧神神秘秘的笑了下,没再答话,反而开始专心伺理眼前的蓝提花,他手上擦有苗寨族长特意给他的一种药粉,能够避免小白蛇暗袭,所以伺理起来也是自然随意又恬静无虞。
老中医也跟着蹲□来看花,瞧这花瓣蓝蓝的,花茎直挺挺,心里直咂嘴,他还真没看出来这玩意儿有什么稀罕的地方,说到这个,他对另一件事比较感兴趣。
“诶,我之前给你的那半本书,你是不是看得懂啊?总觉得似乎在哪里见到过,”老中医撞了下老友的肩膀,兴致勃勃的问道。
老和尚一时没防备,差点没给一头撞进花圃里,右手及时后撑才止住姿势,顿时没好气的瞪了眼那爱作怪的老头,伸手揉揉鼻子,憋声憋气的回道:“我干嘛要告诉你。”
老头一手抓起旁边散放着的铁铲,作势要铲平了他最心爱的药圃,吓得那老和尚急忙跳起来阻止他,面容气得涨红,“等等,急什么,我说给你听就是了嘛,真是,”卑鄙小人,每次都拿这招对付自己。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心里骂我,赶紧说,我没什么耐心的,”老头扔下铲子,一屁股坐在泥土上,斜着眼看老和尚。
老和尚气得鼻孔冒烟,看到自家老友这么副无赖模样,心里也是无可奈何,面上不悦,但嘴里还是乖乖给他解释了,“这本书的前半部分我早在十几年前就见过了,那时候我还记得给你誊抄了一份译本,不过后来就不知道被你弄哪儿去了。”
“哦?你知道这书的出处?”老中医摸摸自己的脑门,无论怎么想都无法回想起自己十几年前是否有接触过这类东西,只能寄希望于自家老友,看他能不能勾起自己的回忆。
老和尚得意的扬了扬下巴,“那还用说。”
事实上,这书和他渊源颇大,在十几年前他还没定居此地,此处游学的时候恰好经过苗族,并无意间认识了苗族族长,后来相交甚笃,老族长也是爱才,才将那前半本有关苗族人控毒养盅的方法,林林列列的十几页,但是奈何老和尚自己不是苗族人,就算对这些玩意儿再敢兴趣,也是无法碰触。
当时他还很好奇为什么这书只有前半本而没有后半本,才听族长说起在他之前,那后半本被自己女儿的情郎给盗走了,而自己女儿却没有被一起带走,他说的满腹心酸,老和尚在知道是别人家的家务事也就没有继续问下去,直到现在,他再次得到这后半本书的时候,才明白其中真相,看来胡金彪就是苗族族长女儿当年的情郎了。
相比起前半本书的那些控毒养盅的方法,如今他手上的这本书就显得弥珍贵了,里面林罗满目的写满了有关于毒物攻克的各类说明,以及最后一个炼制傀儡术的完整信息。
想来胡金彪当时是被这最后一项神秘的傀儡术给迷惑了心窍,深陷其中不能自拔了。
不过,老和尚在看过胡金彪留下的那些有关于致幻剂研究的资料之后,心里对他医学上的造诣倒是敬意更浓了些,正因为他看过这后半本有关于傀儡术的秘术之后,他才更加惊叹胡金彪对这方面的天赋。
在华国,人们极其注重世代传承制度,就是在苗族也不例外,很多东西都是一代一代传承下去的,并不一定说是要写在某个本子上或者书上,胡金彪当时盗出来的这半本书,上面也只不过大略提及方法,具体制作过程却很模糊。胡金彪痴迷此道,不但在其研究过程中完善了制毒解毒方面的知识,甚至很大层面的另类复制出了正版傀儡术的炼制过程,其正确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九,一直以来的不成功,仅仅只是因为他无法从根本上复制出最重要的那味药材,也就是蓝提花。
致幻剂的主要成份是冰毒,而毒品大多是由罂粟花提炼而成,它在某种程度上已经非常接近蓝提花的药效,但是在本质上却有少许的差别,也就是因为这样细微的诧异,才使得胡金彪的实验无数次的失败。
老中医没空搭理他家老友时不时的出神,随口道了句:“那照你这么说只要周冉的毒解了那就应该没事儿了吧,”看老和尚没回答,不耐烦的摆摆手,直接道:“算了,我还是去看看吧,嘿嘿,等他痊愈了,我要他好好报答报答,怎么也得弄些好东西出来不是。”
“诶…..,”老和尚摸摸鼻子,看着老友乐颠颠的走远了,眼神闪烁几下,默默将自己伸出去的手又收回来。
所以说,老友,你果然是太天真了吧?!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