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女人姓朱,上下就唤了个朱姨娘,那孩子才一岁多一点,生的粉团一般,徐大奶奶心里虽有点膈应,但还是接过孩子抱在怀里。这孩子也怪,被徐大奶奶抱在怀里也不哭,只是用一双漂亮眼睛看着徐大奶奶,倒让徐大奶奶心里多出几分怜惜。
这件事已经做完徐大太太也放心下来,让朱姨娘伺候着徐大奶奶夫妻回去。柳妈妈这才上前给徐大太太捶着背:“这件事办完,太太您也可以安心了。”徐大太太叹气:“什么安心啊,就是操心的命。方才你去,可瞧见陈家这小子对曼娘说什么?”
柳妈妈怎么不明白徐大太太的心,笑着说:“十三小姐从来都是端庄大方稳重的,陈家表少爷能说什么?不过就我瞧,这位表少爷只怕对我们小姐有那么一点点有意思。说来这门亲并不算坏,既是老亲,知根知底的,年龄相貌也般配。”徐大太太笑了:“什么不算坏,要真成了,那可是上上好的亲事。可是呢,这门亲有几个不好处,一呢陈家这孩子被太妃宠的太厉害,我怕他是个没担当的。二来太妃定是要做主的,你要曼娘拿什么去和那些公主郡主争?三来呢,你总还记得郡主的千金?郡主现在嫁了你八爷,要真对陈家这孩子也有意,难道还要她们姐妹争夫?这传出去,笑都被别人笑话死。”
柳妈妈沉吟了,前面两条倒还好,可这后面一条,陈铭远是不错,可这不错还没不错到徐家争着抢着去嫁的地步。徐大太太声音里带上些疲惫:“我自然是想曼娘能有个上好的婚事,可有这几条,陈家那孩子就不是良配,还是在这慢慢挑,横竖曼娘年纪也不太大。”
柳妈妈应是,接着就道:“前儿姑老爷不是说,有意为他小孙儿求娶徐家女儿再续一门亲,太太您?”徐首辅的长女嫁到刘姓人家,公公原本是徐首辅秀才时候的同窗,家世要淡薄些,徐首辅发迹后也拉扯过女婿,不过那位姑老爷官途不是太顺,只做到府通判就致仕回家。
出息的是这位姑老爷的长子,考中进士的时候才二十有三,见外孙子出息,徐首辅也很高兴,现在这位已经坐到青州知府。刘家那头虽说大姑太太十年前就去了,但和这边不但没有断了来往,反而更密切起来。这刘姑老爷想为自己孙子再求徐家女儿为媳免得这亲断了也是常事。
徐大太太轻叹一声,为何别人的长子都顶出息,只有自己家的长子,顶顶无能,靠了祖父父亲的荫庇,都只在那混。要是别个出息的,早就做到高官了。但这事徐大太太也只能怪自己,叹口气道:“也只是说了说,再说曼娘前面还有个十二没定亲呢。”
徐大太太这么一说,柳妈妈就晓得徐大太太对刘家不是很满意,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毕竟刘姑老爷要求的,是没功名的幼子生的小儿子,并不是那位青州知府的儿子。这个身份,配十二小姐或者曼娘其实有些低了,但要配三房的十四小姐是恰好,只是十四小姐本是庶出,就不晓得刘家挑不挑这个?
曼娘并不知道祖母在操心自己的婚事,只是专心养伤,养伤的时候徐家大大小小的人都来探望,姐妹们也来说说笑笑,只是连十小姐都已出阁,来陪曼娘的不过是年龄更小的那几位。年龄差的多了,也说笑不起来,原来不知不觉间,年华竟似流水般流去。
虽说徐家遇到大丧送年礼和过年的规模都小了很多,但极近的亲戚间还是要来送送年礼,这日曼娘正在窗下练字,就听到窗外传来笑声,接着一对少女走进来。
来的是十爷的长女十七小姐和十一爷的千金十八小姐,她们虽是隔了两个房头的姐妹,十八小姐又是在广州生下才回乡不久,却十分说的来,常同出同进。今儿她们俩梳了一样的头,发上戴的都是镶南珠的钗,身上的衣衫也是新裁的,月白梅花袄白绫裙子。曼娘放下笔笑着道:“你们两个现在越发好了,瞧这打扮,就跟双生子一样。”
十八小姐生长在外头,不大会说家乡话,而是有些拗口的官话,听了这话就指着自己身上:“十七姐姐出的主意,说是这样穿别人才认不出来。”十七小姐也点头:“这还是十一叔带回来的料子,我让我娘赶着做出来的,十三姐姐,你看好看吗?”
话没说完就听到外面又传来笑声:“哈,就晓得你们俩在这里,不肯读书不肯写字不肯学东西,成天只晓得玩。”说着十六小姐就掀起帘子走进来,十七小姐和十八小姐起身相迎,十八小姐嘟起嘴:“我怎么写怎么读都没有十六姐姐你写的好,那只好偷懒了。”
十六小姐对十八小姐皱下鼻子:“你啊,就是仗着十一叔疼你,十一叔手一挥,只要看得懂帐就成,你就听了,怎么别的话不见你听的这么快?”十八小姐拉着十六小姐的手撒娇,曼娘已经让春雨拿出点心来:“都别闹了,过来吃点心吧。十八妹妹,虽说能看帐就够,可我们这样人家,少说也要能写来往书信。”
十六小姐已经点头:“就是,不然等你嫁出去,夫君要是出外,写来相思的信你都看不懂可怎么办?”十八小姐脸顿时红了:“十六小姐怎么这么说,我不理你了。”十六小姐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你难道没听先生说,这夫妻之间书信互传本是常理?”
十八小姐转过身子:“越说越不像话,我可还小。”十六小姐叹气:“哎,什么还小,都在议亲了。”说着十六小姐又叹气:“可谁愿意嫁啊,姐姐出嫁后,一个月都见不到她一回,听说她婆婆规矩大,哎。”
曼娘不由想起当年也是在这房里,谈笑的那几位姐姐现在都已出阁,那时十六小姐还是个不知愁的女童,每日只在算又多读了几本书,比哥哥弟弟们都强。不过短短几年,十六小姐都晓得愁了。
曼娘摸摸十六小姐的头:“你们啊,大的都才不过十二岁,离出阁还早,过来瞧瞧我这几日临的魏碑。”十六小姐又长长叹一声:“需知,逝者如斯夫。”曼娘噗嗤一声笑了:“是,徐老夫子,就请过来瞧瞧我临的字。”
十八小姐已经好奇地问:“姐姐你之前不是写小楷的吗?怎么又换了魏碑?”曼娘指着字给十六小姐瞧,淡淡地道:“我总觉得,女儿家写小楷虽好,但未免少了一股豪气,于是就改练魏碑试试。”十八小姐哦了声没有再问。
顶替夏风的夏露走进来恭敬地道:“除十三小姐外,太太请几位小姐都往厅上去,说刘家奶奶来了,请出去见见呢。”曼娘在养伤,自然不能见外客,十六小姐起身带着两个妹妹走出去,夏露在那打起帘子。
曼娘看着夏露,其实她也不错,可为何心里还是会不自觉地用来比较?怕的,是再过些日子自己忘了夏风吧?春雨把桌上的茶杯等物收走才道:“小姐练了这么长时候的字,要不去园里走走。”
曼娘已经摇头,春雨也觉失言,假山上的血迹虽已清除干净,大太太也找人来做过法事,日后这座假山还要被搬走,可有些事,还是留在曼娘心上。曼娘察觉到春雨的沉默才道:“我没事,等再过些日子,就好了。”
刘家是那位要为儿子求娶徐家千金的三奶奶,原本她很中意曼娘,这回来也想瞧瞧曼娘,可等到徐大太太把几位孙女都叫出来见表婶婶的时候,刘三奶奶就明白曼娘只怕是求不上了,心里微有些失望,但还是赞了又赞这几位姑娘,各自给了见面礼也就告辞,去另外几家见舅舅舅母去了。
很快就过年,这年过的着实不热闹,除了例行的祭祖之外,过年时候不过是一家子在一起吃了顿饭,久未出现的曼娘也来到席面上。
这顿饭也没酒,小孩子们虽然嬉笑,但笑声比平日少。众人纷纷问候曼娘的伤,除此就是大奶奶带着的那个孩子,一岁多的小姑娘还要被大奶奶抱在怀里,大少奶奶生的女儿已经两岁,好奇地去扯那孩子的手,还伸手去拍孩子的脸,口里叫妹妹。天真可爱的样子让一家子都笑了。
大少奶奶忙把女儿的手拉过来:“这不是妹妹,这是你小姑姑。”姑姑?小姑娘的眼转向坐在另一边的曼娘她们,指着曼娘她们说:“这些不也是姑姑?”徐大太太听着重孙女的童言稚语就笑着把她抱过来:“榴姐儿乖,这个是你小姑姑,这些呢,是你十二、十三,”再往下数,一口气只怕数不过来。
徐大奶奶已经对孙女道:“要按排行的话,你小姑姑要排到二十三了。”徐家的孩子要到五岁后才能正式进排行。不过,徐大奶奶抱紧怀里的孩子,一定会把她带到能排行的时候,还要看着她结婚生子,喊自己为娘,而不是远在庄子里的朱姨娘。想到连过年都不许回来的丈夫,真该再让他吃些苦头才是,而不是放在庄上好吃好喝地住着。
厅里人多,就算嬉笑少也显得很热闹,一阵寒风起,刮下小雪珠来,子时已过,又是一年。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