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南飞却已经认出这两人,“他们就是五行双杀。”
“金中藏木，水火同源”,“借土行遁,鬼手捉脚”,他们用的都是令人防不胜防的暗算手段,五行双杀也正是职业刺客中身价最高的几个人之列。
傅红雪却嗤之以鼻：“哼！”
面对傅红雪的藐视,泥人和木头人却不敢有丝毫不满。因为他们知道,其他任何人都可能被他们暗算,唯独傅红雪不可能。当年，他的“父亲”白天羽被人暗算而死。于是,他就找出近三百年来所有死于暗算的人，把所有的暗算手段研究了个遍。在傅红雪眼里，他们这些手段只是些不入流的小手段。
泥人赶紧抢着赔笑道：“他是金木水火，我是土。我简直是条土驴，是个土豆，是只土狗。”
他看着傅红雪手里的刀。刀已入鞘。漆黑的刀柄，漆黑的刀鞘。这几乎成了傅红雪的标志。
泥人叹息着，苦笑道：“就算我们不认得傅大侠，也该认得出这柄刀的。”
木头人道：“可是我们也想不到傅大侠会帮着他出手。”
傅红雪冷冷道：“他这条命已是我的。”
木头人道：“是。”
傅红雪道：“除了我之外，谁也不能伤他毫发。”
木头人道：“是。”
泥人道：“只要傅大侠肯饶了我这条狗命，我立刻就滚得远远的。”
傅红雪道：“滚。”
这个字说出来，两个人立刻就滚，真是滚出去的，就像是两个球一样，滚出去了。
燕南飞忽然笑了，他说道：“我果然没有猜错。我就知道你绝不会杀了他们。”
他顿了一下，才又说道：“因为他们不配。”
“不配吗？”傅红雪凝视着手里的刀，脸上的表情，带着种说不出的寂寞。 他的朋友本不多，现在就连他的仇敌，剩下的也已不多。 天上地下，值得让他出手拔刀的人，还有几个？
良久，傅红雪又缓缓地说道：“我听说他们杀了石霸天，用的就是刚才的手段。而代价就是十三万两银子。”
石霸天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狠角色。武功算不上绝顶，但也是一流高手中的佼佼者。可惜却被暗算，临死前还卑微地跪在地上乞求五行双杀给他解药，最后还是屈辱地死去。
“你想问什么？”燕南飞知道傅红雪不会无端说这些。
傅红雪说道：“你一定比石霸天值钱。”
“当然。”
短短两个字，燕南飞有些自豪，但更多的是苦涩。他胜过石霸天又如何，没有到达傅红雪这样的层次，照样拜托不了自己的命运。只要有傅红雪这样的实力，他就可以像傅红雪一样，无惧世间任何威胁，可以把握自己的命运。
想到这，燕南飞又想到那两件东西——孔雀翎和大悲赋。他心中一片火热，“只要有了他们中任何一件，我都可以逆转自己的命运。”
只是，他想要扼住命运的喉咙，却没有想过，是自己把自己推入沼泽，以至于现在深陷其中，不可自拔。他不过是自作自受。
傅红雪当然不清楚燕南飞复杂的心思，他也没兴趣知道。
“能出得起这个价钱的可不多。你应该知道他是谁。”
燕南飞闭口不答。他几乎可以确定五行双杀是公子羽派来的。他任务失败，公子羽要抹杀他，是理所当然。而且，五行双杀还只是开胃小菜。后面肯定还有更加厉害的人在等着他。
只是，他即使知道也不能说出来。因为那没意义，对他而言，说不说其实结果都一样。。他说出来又能怎么样？只不过是让傅红雪知道公子羽罢了。指望傅红雪会为他报仇？哼，他还没那么天真。何况，傅红雪虽然厉害，但也未必能胜过公子羽。
所以，他什么都不想说，也什么都不能说。他现在只想静静地，有尊严地死去。
“你早已知道这个人是谁。”燕南飞虽然没说，但傅红雪心中早有猜测，“你未了的心愿就是他吧。而且，一年前的凤凰集虽然不算繁华，但也不是现在这副样子。做这件事的人……”
“这，都是因为我。”燕南飞双眼泛红。
傅红雪没有因为燕南飞打断他的话而不悦，他忽然说道：“你可以走了。”
燕南飞一愣，“我不可以走。”
傅红雪冷冷地说道：“你别忘了。我借给你一年的时光，这是你欠我的。”
燕南飞苦笑道：“我现在走了，就更加还不清了。”
傅红雪道：“去做完你该做的事。”
燕南飞道：“可是我……”
傅红雪霍然抬头，盯着他道：“你若真是个男子汉，就算要死，也得死得光明磊落。”
光明磊落，燕南飞心中冷笑。他还能光明磊落地死去吗？他现在就是狗一样的命，随时可能被公子羽派的杀手夺取。怎么个死法都不知道，还谈何光明磊落？
只是，他还是答应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点的头。
燕南飞心里苦笑：“我果然是怕死的吗？”
他大步向外面走去，他怕自己犹豫。
但傅红雪却总是远远地跟在他后面，无论他走得多快，只要一回头，就立刻可以看见孤独的残废，用那种笨拙而奇特的姿态，慢慢地在后面跟着。
星更疏，月更淡，长夜已将过去，他还在后面跟着，还是保持着同样的距离。
燕南飞终于忍不住回头，大声道：“你是我的影子？”
傅红雪道：“不是。”
燕南飞道：“你为什么跟着我？”
傅红雪道：“因为我不愿让你死在别人手里。”
燕南飞冷笑，道：“不必你费心，我一向能照顾自己。”
傅红雪道：“你真的能？
燕南飞愣住了，他心里清楚，他照顾不好自己的命。
傅红雪也没想要燕南飞回答，立刻又接着道：“只有真正无情的人，才能照顾自己，你却太多情。”
燕南飞道：“那你呢？”
傅红雪冷冷道：“我纵然有情，也已忘了，忘了很久。”
他苍白的脸上还是全无表情，又有谁能看得出这冷酷的面具后究竟隐藏着多少辛酸的往事、痛苦的回忆？一个人如果真的心已死，情已灭，这世上还有谁能再伤害他？
不，也许还有一个人，那就是他自己。他这些年的痛苦，何尝不是他自己不放过自己的缘故。
燕南飞说服不了傅红雪，只得任由他跟着。或许，他心里其实也希望他跟着。
天渐渐地亮了。太阳也出来了。
燕南飞已经走出了凤凰集。他回头看看荒凉的死镇，表情肃然，不知道想些什么。
傅红雪道：“你可以不用哀伤的。只要你完成你的心愿。也算是救赎吧！”
燕南飞的表情突然变得怪异。他深深地看着傅红雪，嘴唇努了努，还是没有说话。
系统君却抽了抽嘴，颇为无语地说：“其实傅红雪是脑补帝吧！他是怎么认为燕南飞心怀愧疚的。”
林岚却道：“或许是他孤独太久了。”
因为孤独太久了，所以才会心软，才会不断用美好的心去揣测对方，忍不住把他想的美好些。
这时，一骑快马，从旁边的岔路上急驰而来，来得极快。马是好马，马上人的骑术精绝。几乎就在他们看见这匹马时，人马就已到了面前。
燕南飞忽然一个箭步窜出去，凌空翻身，从马首掠过，等他再落地时，已抄住了马缰，勒住。
他整个人都已像钉子般钉在地上，就凭一只手，就勒住了奔马。
马惊嘶，人立而起。
马上骑士怒叱挥鞭，一鞭子往燕南飞头上抽了下去。
鞭子立刻也被抄住，骑士一个筋斗跌在地上，一张汗水淋漓的脸，已因愤怒恐惧而扭曲，吃惊地看着燕南飞。
燕南飞在微笑：“你赶路很急，是为了什么？”
骑士忍住气，看见燕南飞这种惊人的身手，他不能不忍，也不敢不答：“我要赶去奔丧。”
燕南飞道：“是不是你的亲人死了？”
骑士道：“是我的二叔。”
燕南飞道：“你赶去后，能不能救活他？”
不能！当然不能。
燕南飞道：“既然不能，你又何必赶得这么急？”
骑士忍不住问道：“你究竟要什么？”
燕南飞道：“我要买你这匹马。”
骑士道：“我不卖！”
燕南飞随手拿出包金叶子，抛在这人面前：“你卖不卖？”
骑士更吃惊，呆呆地看着这包金叶子，终于长长吐出口气，喃喃道：“人死不能复生，我又何必急着要赶去。”
燕南飞笑了，轻抚着马鬃，看着傅红雪，微笑道：“我知道我甩不脱你，可是现在我已有六条腿。”
傅红雪无语。
燕南飞大笑挥手：“再见，一年后再见！”
千中选一的好马，制作精巧的马鞍，他正想飞身上马，忽然间，刀光一闪。
傅红雪已拔刀。
刀光一闪，又入鞘。
马没有受惊，人也没有受到伤害，这一闪刀光，看来就像是天边的流星，带给人的只是美和希望，而不是惊吓和恐惧。
燕南飞很吃惊，他知道傅红雪一向很少拔刀。他忍不住问道：“我知道你很少拔刀，你拔刀也不是给别人看的。你这又是为何？”
傅红雪说道：“因为你的腿。”
燕南飞不明所以：“我的腿？”
傅红雪道：“你没有六条腿。只要一上这匹马，你就没有腿了，连一条腿都没有。”
燕南飞瞳孔收缩，霍然回头，就看见了血！
赤红色的血正开始流出来，既不是从人身上流出来，也不是从马身上流出来。 血是从马鞍里流出来的。
一直坐在地上的骑士，突然跃起，箭一般窜了出去。
傅红雪没有阻拦，燕南飞也没有，甚至连看都没回头去看。 他的眼睛盯在马鞍上，慢慢地伸出两根手指，提起了马鞍——只提起一片。 这制作精巧的马鞍，竟已被刚才那一闪刀光削成了两半。
马鞍怎么会流血？
当然不会。
血是冷的，是从蛇身上流出来，蛇就在马鞍里。四条毒蛇，也已被刚才那一闪刀光削断。
假如有个人坐到马鞍上，假如马鞍旁有好几个可以让蛇钻出来的洞，假如有人已经把这些洞的活塞拔开，假如这四条毒蛇钻出来咬上了这个人的腿。那么这个人是不是还有腿？
想到这些事，连燕南飞手心都不禁沁出了冷汗。
他的冷汗还没有流出来，已经听到了一声惨呼，凄厉的呼声，就像是胸膛上被刺了一剑。
刚才逃走的骑士，本已用“燕子三抄水”的轻功，掠出七丈外。
可是他第四次跃起时，突然惨呼出声，突然自空中跌下。
刚才傅红雪的刀刀光一闪，非但削断了马鞍，斩断了毒蛇，也伤及了他的心、他的脾、他的肝。他倒下，倒在地上，像蛇一般扭曲痉挛。
燕南飞叹道：“你的刀是天下第一的刀吗？”
傅红雪却道：“那是因为你没有看过叶开的刀。”
燕南飞反驳道：“可他用的是飞刀。”
“飞刀也是刀。”
燕南飞一愣，蓦然点点头，复又叹道：“只可惜我生的晚，没机会看到。”
突然，他又笑道：“虽然很遗憾。不过，我却很高兴。”
傅红雪问道：“为什么高兴？”
燕南飞飞身上马，抓住缰绳，笑道：“因为我现在是六条腿，而你只有两条腿。”
鞍已断，蛇已死，马却还是像生龙活虎般活着。 马行如龙，绝尘而去。
傅红雪垂下头，看着自己的腿，眼睛里带着种无法形容的讥诮沉吟：“你错了，我并没有两条腿，我只有一条。”
而明月心早在傅红雪斩断马鞍的时候就已经走了。但她没去任何地方，而是停在凤凰集五里外等着燕南飞。只要燕南飞想要去附近的城镇，那么，她们一定会碰上。
果然，才过一会儿，燕南飞就朝着她的方向飞奔而来。
看到明月心，燕南飞停住了马。他警惕地看着明月心。他虽然知道明月心不是他的对手，可还是小心戒备。
明月心笑道：“你看到我应该高兴才对。”
燕南飞冷冷道：“我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明月心说道：“因为你将还是公子羽。”
“可是我失败了。”
“但是，你还会是公子羽。”明月心说道，“再我们找到下一个之前，你还是。”
燕南飞冷笑道：“这有区别吗？”
明月心说道：“当然有区别。只要你在这之前打败傅红雪，你就还有救。你不是也不想死吗？”
燕南飞反驳道：“我如果怕死，那我为什么要离开傅红雪？在他那里我不是更安全。现在他只有两条腿是追不上我的。”
明月心冷笑，看着那匹千里马，带着讥诮说道：“你的六条腿还不如没有腿。”
马是好马，可惜没鞍。燕南飞养尊处优惯了。没有马鞍的马骑得很不舒服。而且，他为了让傅红雪追上，特意放慢速度。他这样才更理直气壮地跟着傅红雪。不，是傅红雪缠着他。
燕南飞讪讪道：“好吧。我承认，我不想死。那么你有什么好提议吗？”
明月心说道：“你一定是想利用傅红雪。”
“是。”
明月心诱惑道：“那你想要孔雀翎吗？”
燕南飞一时怔住了。等他反应过来，就没法抑制住内心的激动。
他好不容易才敛住激动，还是有些颤抖地问：“你知道它在哪儿？”
他当然想要这件已经成为传说的武器。可江湖上的人都知道，孔雀翎早已失踪。最近关于它的消息，还是跟杀手孔雀有关。
想到孔雀，他又疑惑地看着明月心。
明月心知道他要表达什么，“那只是个仿制品。我手里还有几个。”
燕南飞这时也终于是压抑住了内心的火热，平静下心，问道：“我要怎么做？”
明月心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你不是已经想好了吗？”
燕南飞一怔，继而又苦笑道：“看来什么都瞒不过你啊！”
明月心颇为自信地说道：“本来就是。”
燕南飞看着明月心，意味深长地说：“女人还是被太聪明的好。男人会不喜欢的。”
明月心冷笑道：“只是你不喜欢罢了。”
燕南飞讪笑，岔开话题，“对了。你又想要得到什么？”
“你只要让我跟着你们就行。什么都不用问。我会找机会跟你们见面的。”
明月心忽又嫣然一笑：“对了。这只是我们之间的交易。其他人呢，我还没来得及通知。现在也懒得通知。你自己可一定要小心点。被死得太快啊！”
燕南飞一阵苦笑，她是在报复他刚才的话吗？女人真是记仇。
“好了，你还是赶紧走吧。傅红雪也许已经在哪里等着你了。”
燕南飞点点头，拍马向最近的城镇狂奔。
他很快就到了附近的小镇。
在镇上最大的客栈，傅红雪果然已经在那里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