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中的总管余贤正领了几个小苏拉抬着两件箱笼出来,迎面撞上连忙堆笑行礼,“两位王爷这是来给太后请安?巧了,万岁爷也在。”
余贤是太后宫里第一得用之人,福全和常宁见了他也十分客气,忙让免礼,站定了问道,“太后这两日可好?皇上是刚来还是来一会儿了?”
余贤道,“太后这两日精神不错,晚上睡得好,用膳也香甜。皇上已经进去一会儿了,说是还有政务要办,就是来看看太后,陪她老人家说几句话,等会儿就回乾清宫。”
福全道,“那正好了,我们现在进去,太后精神健旺的时候就喜人多热闹。”
余贤道,“可不是呢。”又一哈腰,“两位王爷尽管请进,太后还派了点事给奴才,奴才赶着去办,就不陪着您二位了。”
常宁挥手,“你去,你去,别让太后等急了。”
和福全两人一脚踏进慈宁宫就见那个他们此时最不待见的韦小宝正负手站在殿外,身后跟着几个康熙的内侍。
常宁轻哼一声,悄声对福全道,“二哥,他站在太后宫外做什么?”
福全皱眉,见韦小宝在昂首四顾,好像是在全神贯注地研究屋顶正脊两端的正脊吻还有上面的陶烧兽头,遂也轻声道,“肯定是他跟着皇上来的,皇上怕他一介外臣冲撞太后,所以让他在外面等。”
常宁‘切’一声,起了坏心,“那咱们进去拖住皇兄,最好是一起陪太后用了膳再走,让他在外面好好站上个把时辰。”
福全横他一眼,心想常宁这个总没正经的,竟爱干这些不痛不痒的无聊事情,不去理他,径直走上前招呼韦小宝,“韦将军。”
韦小宝把眼神从房脊上收回来,冲着他二人十分严肃的一点头,“裕王爷,恭王爷。”
常宁撇嘴,这不伦不类的什么称呼!
福全也听着不顺耳,不过他比自己兄弟沉稳,不会在这些小事情上费神计较,直接道,“韦将军,可是皇上让你等在此处的?”
“不错。”
福全正色道,“这却有些不妥,此处是太后的地方,时常会有后宫嫔妃来请安走动,韦将军是外臣,万一撞上了岂不是麻烦!皇上日理万机,这些小事情上难免疏忽,怎么旁人也不知道提个醒儿!”说着眼神用劲,狠扫了后面几个内侍一眼。
几个小内侍纷纷低头,十分委屈,暗道皇上要干什么哪是我们能管的,别说是我们了,就是刘大总管,李总管他们也没有在陛下面前多嘴饶舌的份儿啊!均知裕亲王这话主要是说给韦爵爷听的,敲打他们不过是做个幌子,于是一起不吱声。
韦小宝是康熙的宠臣,在朝中的官位也不低,前些日才凭借平三藩之战中的功绩加封一等鹿鼎公,算得显赫一时,福全不便直斥当面,但拿出皇上兄长——裕亲王的架势,一通数落,话也说得颇重,不留什么情面。
满拟着韦小宝定要羞愧辨解,谁知他竟一点头,“王爷的提醒很有道理,既是这样,就麻烦两位进去见到陛下时和他说一声,我不方便总在太后的宫外等他,这就先走了。”说完挥挥手扬长而去,十分潇洒的一走了之。
常宁张大嘴巴讶然看福全,“不会吧,你说站在这儿有失体统他就立刻走人了?!这小子什么时候变的这么听话!”
抓抓脑袋,随即猛一拍手,恍然大悟,“二哥,咱们被这小子给阴了啊!本来是他没理的事儿,现下可成了咱们两个在宫中行径骄横,擅自赶走皇上身边的臣子,只怕皇兄一会儿知道了要不乐意。”
福全十分镇定,“皇上又不糊涂,进去说清楚就是,怕他作甚。”
常宁斜瞥他,不客气道,“自然不怕,不过二哥啊,弟弟看你的脸色略有点发青。”
福全瞪眼,“我是被气得!这小子实在气人!”
常宁点头,大为赞同,暗道是气人,这小子说话干事速度都太快,这段日子以来和他的诸次交锋,每每都让人措手不及,吃到了他的闷亏。
两人进去,康熙果然正要走,听说韦小宝已经自行离去了,不由大皱眉头,“二哥,是朕让他候在外面的,你没事数落他做什么。”
福全不好多说,常宁便替他解释,“二哥只是想起太后这里会有后宫的嫔妃娘娘们往来走动,若是碰到了不好,好意提醒一下,没说别的,谁知韦将军脾气有些急躁,听了不喜,二话不说,扭头就走。”
太后微笑调和,“这又是什么大事儿,还值得皇上埋怨自己兄弟,你要还有事情找韦将军就命人再去将他叫回来好了。”
康熙默然,韦小宝今日本不愿来慈宁宫,说家中有个什么事要回去看看,是自己没有放人,温言告诉他只在太后宫中坐一会儿,在外面稍等片刻朕就出来。谁知太后这两日精神特别健旺,兴致高,拉着他好一通嘱咐,什么饭要用多少,衣当穿几件,皇上龙体金贵,万事都不可疏忽,话头一起,不免多坐了那么一时半刻,结果就被福全个没眼色的把人给说走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两个都够叫人烦心的,福全没眼色不说,韦小宝的行径也太放肆,明明的自己亲口嘱咐他在外面等着,他可好,根本没当回事,逮着个借口就溜走了。
再看看一脸正气的福全,只觉得他那神情几乎要堪称正义凛然,康熙头疼,心知恐怕是这位二哥看出了什么端倪,刚才是故意所为。
叹气道,“朕正好有话要同二哥说,二哥和朕一起回乾清宫吧,常宁留在这儿陪陪太后。”
福全对康熙要和他说什么也心里有数,从慈宁宫中一出来就道,“皇上要和我说韦将军之事?”
“不错。”康熙挥手命身后跟着的一众内侍退得远些,然后道,“二哥,朕知道你和常宁都有些看不惯小桂子,他,他也的确是市井出身,没读过什么书,有时候难免言行粗陋,不过朕很喜欢他,你们看朕的面子,不要总和他过不去。”
看康熙说得十分直接,福全便也直言道,“我晓得,韦将军确实聪明机变,伺候得好,皇上喜欢他也无可厚非,只是别要宠得他太过肆无忌惮才是。”
“怎会,他本就是朝中一品官员,又有爵位在身,就算朕不宠着他,他也不至于走到人前就畏手缩脚。况小桂子十分能干,算得年少有为,平日里意气风发些也是正常。”
福全这些日下来已知康熙对韦小宝不是一般的回护,若跟他顶着硬说韦小宝不好只怕适得其反,惹陛下厌烦,因此早就打消了直言劝谏的主意,改为旁敲侧击,“皇上说得是,韦将军是难得的人才,小小年纪就在西南战场上立下了偌大的战功,实在难得。只是少年人的性情不稳浮躁,现在一下子就给他太多荣宠恩典未必是好事。他立了大功,又在皇上面前这么有面子,如今走在外面没有不对他说好话拉拢的,日子久了难免骄横,皇上不若趁着现在没闹出什么大事的时候管管他,约束一番,也算是为他好。”
“嗯?”康熙挑起一根眉毛,“二哥的意思是?”
“连我都数次看见他在皇上面前不顾君臣之礼,随意说笑,见君不参,说走就走,这成何体统。”
康熙脸上一丝赫然,“他到朕跟前自然是要见礼的,不过是因你们在就忘记了。”韦小宝从来都对他用那西洋的吻手礼,开始好笑,后来就暧昧了,自然不能给人看见。
福全强忍着没有指摘弟弟这话里的明显不通之处,只诚恳道,“君臣大礼不同儿戏,陛下喜欢他自管喜欢,只是规矩还要讲,莫要搞出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宠臣,日日在外面横着走,到那时第一管起来麻烦,第二皇上面上要不好看。”
康熙沉吟,“二哥说的也是。”
………………
韦小宝的确是假借了裕亲王送到眼前的借口,趁势迅速出宫的。他心里是很爱小皇帝,但他不喜欢浪费时间,在宫中陪着康熙动辄就要干等半日实在是吃不消。
回了自己府中,进书房,有侍从捧上香茶来,舒舒服服地靠在椅子里,喝口香气氤氲的热茶,十分惬意,叫双儿,“请胡先生来?”
双儿抿嘴微笑,对于自家大人最近的好学十分喜欢,“是,大人。”
胡先生是上次康熙开恩科来京中应试的士子,没有考中,他便留了下来,凭着口齿伶俐,能说会道被韦爵爷聘来家中做了西席。
韦府对教书先生的要求也与众不同,不用日日授课,只需在韦爵爷有空暇时去给讲两段白话的资治通鉴就行。
胡先生生平一大本事就是能侃,这差事不求他有多博学强识,只要他能说就行,若是讲得精彩了韦爵爷还另外有束修相赠。
因韦小宝隔上两三日才会听他讲一次,所以胡先生有充足时间准备,教得不累,挣得银子又多,胡先生这个活儿干得如鱼得水,几乎就要放弃了自己那应考出仕的心思。
上次讲楚汉相争,讲到一半,韦小宝心中一直惦记着,此时偷了空回来就忙忙的把胡先生叫来接着讲。
他从前懒得看书时就会叫人来读给他听,现在因不识字,彻底不用自己看了,只听读的就好,倒也轻松。
兴味盎然的听胡先生口若悬河的讲垓下悲歌,楚霸王项羽被逼到穷途末路,自刎身亡。胡先生为着让韦爵爷听尽兴,还绘声绘色的加了段霸王别姬的典故。
韦小宝喝干了杯中的碧螺春,有些怅然,想起了当年他兵败之后被逼到穷途末路时的情形,有些同病相怜,楚霸王只能胜不能败,被人一逼就死,不如自己坚忍,可是有美女虞姬的真挚爱情生死相随却又比自己幸运。
凄美的爱情让他又想起了自己的情人小皇帝,本来今日借口出来就没打算再进宫,打算在自己府里歇两日,这会儿却不由自主的改了主意。
打发走胡先生,召来骁骑营副都统并自己的两个副将,将计划明天吩咐他们的事情提前做了安排,再把心腹丫头双儿叫过来细细查问了与天地会联络的情况。
双儿道,“已经和钱老板说好,等过几日大人找到了稳妥地方,就邀他们当面谈谈。”
韦小宝满意,“好,你去告诉钱老本,后日我在京城的回雁楼与他们碰面,让他们扮成客商模样来。”
双儿应了,看韦小宝起身要走,十分奇怪,“大人才回来不到半日,饭都没吃,怎么又走。”
韦小宝手里还捏着那本《资治通鉴》,“我思念着我的心上人,在家里也坐不住,还是去找他吧。”
双儿脸上一红,“大人就会说笑,您看上谁家的姑娘了?可别乱来,实在喜欢就娶回府中来吧。”
韦小宝哈哈大笑,“他身份太高贵了,我娶不回来,只能自己去。”留下满脸不解的双儿,又再进宫去。
康熙在寝殿里看奏章,看到韦小宝又去了,十分高兴,不过嘴上不饶人,将手中的折子往桌上轻轻一拍,“来得正好,朕正要收拾你呢!让你在太后宫外等会儿就敢不耐烦,擅自偷跑,胆子大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