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哎哟哟哟……”“小春香”那一叠声夸张又委屈的叫唤预示着我的行动时间到了!已演到那“杜丽娘”装模作样“责打”小丫头那一段,一会儿就该“游园惊梦”了。按计划,我得赶快溜到后台,潜入“杜丽娘”的化妆间,下迷药在她那只专用水壶里放倒了她,而后,我便替了她上台唱一出“空前绝后”的《游园惊梦》——好好地惊一惊康师傅!
借口上茅房跟旁边相熟的乐手打了个招呼,我便捂着肚子往茅房的方向而去,四下瞄了几眼,见无人注意我便折身迅速往后台奔去。演职人员都在前面卖力地演出,打杂人员也全都藏身于台侧,目不转睛地“观赏着”对面的康师傅和胤褆,整个后台是意料中的悄无声息。我心内大喜,快步靠近“杜丽娘”的化妆间,推门进去——很好,这里的房间静悄悄。抬眼望向化妆台,只见水壶安安静静地立在铜镜前。我几步上前,坐在椅子上,脱鞋,将手伸进袜底将装有迷药的、已隐隐沾上了一点儿脚汗味儿的小纸包掏出来——没办法,今日将军府守卫格外森严,进出要全身大搜查,这纸包用一条棉纱绑于脚底,踩了一整天了,为了大计,也只好请这位大美女一尝我的脚汗味儿啦!
盖上壶盖,小心地收好纸包,想象着一会儿就要上演的“大惊喜”,我带着一阵小窃喜,转身走近那只早就物色好的原本用来装行头的大箱子。掀开箱盖,我两手一撑跳入箱内,却忽觉不对劲——我并未踩到印象中**的箱底,却是软嘟嘟的,不,确切地说是肉乎乎的某种……某种……借着微弱的烛光,我稍一低头往下一瞧,冷汗“嗖”地一下从四肢百骸中蹿出:箱底一动不动地躺着一个——人!
“死人?!”这个认知一掠入脑际,一声尖锐的“啊——”就不受控制地冲出喉咙——虽说七窍流血而死的死人我都早已见过,可与尸体如此亲密接触还是头一遭哇!
“没事,没事,别怕……”等回过神来,我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出了箱子,正依偎在某个怀抱中,耳畔还有个声音一直在安慰我,“……不是死人,只是晕死过去了,别怕,别怕……”
定了定神,我抬头一瞧——呀,居然是将军府里年逾花甲的老花匠——胡伯!这老头是个哑巴,却爱听戏,这阵子戏班排练,他时常在一旁观赏的。我怎么被他抱着?!心内一惊,我猛地推开了他,“胡伯”却又靠近我道:“晨曦,是我!”
咦?这声音不是这阵子每天清晨为我提供叫醒服务的朱和均的吗?
“一……鸣?”我试着唤了一声,惊疑不定地上下打量着眼前的“胡伯”。
“是我。”“胡伯”含笑朝我微微颔首,我惊魂稍定,但同时疑问声大起,“原来‘胡伯’就是你?!”
“不是,”朱和均摇头,“我放心不下你,所以今天才来装一下‘胡伯’。”
“好!好!”门外传来了前台一阵震天响的喝彩声,我不由地望了一眼紧闭的房门。看来,刚才我的惊吓声一点儿都没影响到前台的演出,也是,就我那小细嗓子恐怕连这个房间门都没传出去,怎能撼动得了伴奏的大乐队?
“要下场了,我们快走。”朱和均了十分警惕地将我带出了化妆间,躲入隔壁的杂物间。黑暗中,我与他一起透过门缝观察着外面的情势,不多会儿,果然看见前台的演员6续回到后台补妆休息,“杜丽娘”也下场了,进了隔壁的化妆间。我们侧耳倾听,隔壁房里一直安安静静的,看来她没发现箱子里的异常。
我心神稍定,思绪却依旧凌乱,想起箱子里的“尸体”,正要开口询问,却听朱和均在我耳畔小声道:“箱子里的是要出演‘柳梦梅’的小生,被人点了昏睡穴,那点穴手法十分怪异,不像是中原的功夫……”听到此,我讶异万分地张大了嘴巴,还未“啊”出声就被朱和均捂住了,可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闪过一行字——“康师傅有危险”!
与朱和均对视了两秒,我推开他的手,心急火燎地想要开门。朱和均急忙拉住我道:“别冲动,来的是高手,功夫不在我之下,况且还不知道他有没有同伙,你这样冲过去报信很危险。”
“那怎么办”我这会儿只觉得极度焦躁,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这个最直接的方法。
朱和均盯着门缝,默了片刻道:“我有办法,但你一定要听我的。”
“成,”我连连点答应,“都听你的,你快说。”
朱和均望着我的眼睛,十分郑重地道:“我去报信,你在这里待着,不管外面有什么动静,都别出去。能做到吗?”
我有点儿疑虑:“那……你岂不是身处险境?”
“不用分心照顾你,一般人奈何不了我。何况,我这副样子,谁也不会注意到我。”朱和均笑着望向我,迟疑了一下,拍了拍我的肩膀,道,“我会小心的,你放心吧。”
朱和均话音刚落,一阵“笃笃笃”的敲门声就从隔壁传来。我和朱和均皆屏息望出门缝,只见扮演“小春香”的小花旦已作好上台准备,正在敲隔壁化妆间的门,一面敲门还一面呼唤,唤了片刻还是没动静,她推门而入,化妆间立马传出一阵惊呼,少顷,许多人涌入隔壁,戏班老板也在其中。不一会儿,不省人事的“杜丽娘”被从化妆间背了出来,送往休息处,同时,戏班老板用洪亮的声音指定了戏班的另一个大花旦临时替演“杜丽娘”,化妆间的人群散去,后台又重回宁静,下一场《游园惊梦》的丝竹声重在前台响起。
“好了,”朱和均回头小声道,“我走了,你可千万呆在这儿别动,记住了?”
“记住了。”我再次点头保证,觉着有点儿不放心,叮嘱了一句,“你自己也要小心。”
朱和均回了一个“好”,伸手将要开门,忽又回过身来,长臂一伸,将我拥入怀中,紧紧地抱了一下,才开了门。出去后关上房门,居然还从外头将门锁上了,这才恢复了哑巴“胡伯”的身姿,往前台去了。
被关在黑咕隆咚的小黑屋里的我,透过门缝观察着外头的情形,心里有点儿七上八下的。若不是锁着门,这会儿我真会不顾一切地跑出去,等着的滋味太折磨人了。朱和均这人做事真是十分细致,我的心情他早有所料,才会想到锁门。这阵子他对我的照顾称得上是“无微不至”,欠他的人情,我都不知该怎么回报才好。唉,难道,我与他之间就是传说中的孽缘吗?
“有刺客——”,
“抓刺客——”,
“保护皇上——”,
“快,快,抓住他们——!抓住他们——!”
前台忽而爆发出一阵缭乱而惊慌的呼喊,看来朱和均行动了。我一下子从感慨中被拽了出来,扒着门缝竭力往外看,只见一些胆小的戏班人员惊慌失措地从前面逃到后台,四处寻找藏身之处,于此同时,“乒乒乓乓”,“叮叮铛铛”的兵器碰撞声不停地传入耳内,看来打斗非常地激烈,我很是焦虑,没看到朱和均回来的身影,不知道他怎么样了?不会被误认为是刺客吧?……不会,应该不会!他那易容术惟妙惟肖,旁人看来这会儿他就一哑巴老头啊!再说了,以他的身手和聪明才智,即便去报信也不会傻到要现身吧?想到这里,我对他的担心就少了一半儿。可是这会儿他人在哪儿呢?按说应该混在人群中溜回来,就算不跟我一起藏身于此处看热闹,也该通知我一声结果才是,那我就不用在这儿瞎猜了。咳,这人,刚刚还说他做事细致呢!看来也是不经夸的主啊!
“着火啦——”
“走水啦!”
“快,快救火!”
不知从哪儿又传来一阵喧哗,听着那火烧眉毛的语气,似乎不假。
将军府起火,肯定是有人纵火啊!这招“声东击西”还真是惯用手法啊!不过,若真是这样,今日要来行刺的细作果真不止一个,朱和均方才的担心居然是对的!居然将细作布置到了江南腹地,噶尔丹的能耐也太令人心惊了吧!
外面,嘈杂的喧哗声,激烈的打斗声,尖锐的叫喊声,凌乱的脚步声持续了好一阵子,渐渐地消隐,从门缝里望出去,躲着瑟瑟发抖的戏班人员都纷纷从桌子底下出来了,看来刺客事件暂告一段落,可朱和均还没回来!这怎么回事?难道我要使劲儿拍门呼救才能从这小黑屋出去?朱和均这家伙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正满腹幽怨呢,忽然看见在几只灯笼的引导下,杭州将军郭丕的身影出现在后台,与往日的趾高气昂不同,这会儿他居然边走还边不时地哈着腰对身后的人说着:“就在前面,就在前面!”
杭州将军啊,那可是一方霸主,那颗头颅昂得比天都高,现在居然那么低三下四?除非他身后的人是……想到此,我聚集眼力向他身后望去,居然真的在一群侍卫堆里看见了康师傅还有胤褆——在郭丕的指引下,他们正直直地往杂物间走过来!难道,他们知道我在这里,专程来找我来了?难道朱和均说去报信,不仅报了有刺客的信,还报了我的行踪?这大半个月来动了无数脑筋,就只为了见康师傅,没成想却是在这样的状况下见的,跟我当初设想的一点儿都不一样!我只能感叹:人生际遇真是变幻莫测!
很快,灯笼照到了门前,从京城被劫掠到边塞,到跟着朱和均到了杭州,这一路上所遭受的种种从脑海中回闪过去,各种委屈、心酸统统涌上心头,一时间我只觉得鼻尖酸酸的。
“禧儿,你在里头吗?”康师傅一句问话,让我立刻泪眼纷飞,我扒着门缝,哭着应道:“皇阿玛,我,我在呢!”
“快,快开门,” 康师傅很是着急,对郭丕吼了一句,“还愣着干什么?!”
郭丕似乎被我和康师傅之间的对话搞愣了,康师傅这一吼他才如梦初醒,慌里慌张地对提灯笼的一个小厮吩咐道:“快去把胡伯找来开门。”
康师傅的眉头皱成了一团,胤褆直接朝那主仆俩大呵了一声“不用了”,就从康师傅身后走了出来,从一个侍卫那儿抽了一把刀出来,走到门前,对我道:“皇姐,你先往后躲躲,我劈了锁救你出来!”
我“嗯”了一声,擦了擦泪,往后退了几步。胤褆举着刀,朝那把锁猛地砍了几刀,锁“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门“哗”的一下大开。
康师傅大步迈入门内,朝我伸出双臂,喊了声:“禧儿!”
“皇阿玛!”我大喊着快跑了几步,投入了这个思念已久的温暖怀抱。
“叩见大公主!”侍卫们齐齐下跪见礼,口中高呼,“恭喜皇上,贺喜大公主父女团聚。”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