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季节的盛京之夜要比北京冷得多了,尽管我坐在青呢暖轿里,穿着狐皮大氅,怀里还抱着个暖壶,但听到轿子外头不时传来的呼呼风声,还是觉着丝丝寒意不时地从轿帏缝中钻进来。说实话,这会儿我挺想念热被窝的,那个素严居然在这种大冷天儿去听戏捧角儿,还天天不拉,追星追得未免也有点儿太过了吧!不过,话说回来,要不是他这种“坚忍不拔,风雨无阻”,今儿我也不能够在这里守株待兔,逮不找他,那翻案的事儿就悬了,所以,还得感谢他是这么一位执着的“追星族”!
“公主殿下,”我正兀自瞎琢磨呢,轿窗帘外忽传来策旺压低了的声音,“素严的轿子来了,您别怕,坐稳了,待会儿可别真伤到了。”
“知道了。”我应了一声,轿子开始前行,大约行了有三四分钟的样子就又停了,但并未落轿,轿前传来了一个略显女气的男声,蛮横又跋扈:“前面的轿子,还不快让开,吃了豹子胆了,敢挡我们爷的道儿!”
策旺轻蔑地“哼”了一声地道,“你们快让道儿,别挡了我们爷的道儿才是!”
“哟呵,小子,知道这是谁的轿子吗?别他妈的‘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个男声的话语里带上了几分狠劲儿,“赶快让到一边儿去,否则没你的好果子吃!”
“谁的轿子我管不着,”策旺毫不客气地回敬:“你们再不讲道理,蛮横无理,小心连烂果子都吃不到!”
“穷蘑菇什么?磨磨蹭蹭想找死是不是?” 另一个男声很有点儿不耐烦,听这居高临下的架势,应该是绰克托的二公子素严。
那略显女气的男声诚惶诚恐地答了个“嗻”,随即大喝一声:“来呀,把前面的轿子给我拆了!”
“嗻!”齐齐整整地一声应答,听上去似乎人数不少!听个戏而已,又在盛京城里,有必要带那么些个人吗?莫不是平日作恶多,仇家也多,担心一不小心就被人“做了”?
“哼,我看你们谁敢!”策旺一声怒吼未落,紧接着就是一阵叮叮当当的兵器交接声。我也懒得掀帘子看,外头黑乎乎的,本来就是靠着两盏灯笼照明,看也看不清,再打一会儿,估计连灯笼都要“壮烈牺牲”,更是一抹黑。
外头不时地传来“啊”,“哎哟”,“哐当”的声音,最终听见那女里女气的男声带着惶恐吩咐道,“快,快回府报告将军,二少爷被人打了!”随即又听他威胁策旺等人,“你们……你们等着,有种……有种就不要跑!”
“颠倒是非,明明是你们无理在先!”按照事先的安排,策旺也大声地吩咐手下,“去奉天府报案,就说咱们护送的少爷被人打了!”
一切都正按照陈梦雷事先料想的那样发展,我静坐在轿子里,像当年的姜太公一样,耐心地等着上钩的“大胖头鱼”。
没过多久,整齐划一的跑步声夹杂着马蹄声从轿子后头由远及近传入耳内,周围也忽然明亮许多,我估摸着是绰克托骑马带人过来了,果不其然,素严的一句“阿玛”证实了我的猜测。
绰克托“嗯”了一声,带点薄怒道:“听说你被人打了,是谁,这么大胆?”
“将军,就是他们!”那略显女气的男声抢着答,“他们不仅挡了二爷的轿子,还打了咱们的人!”
“哦?”绰克托似乎蛮惊讶,顿了一顿,沉声道,“什么人,如此大胆,竟敢当街欧人?来呀,把轿子里的人给我拽出来,所有人都给我带回衙署去!”
“苍啷”一声,策旺怒喝:“谁敢!”
“大胆狂徒!全都给我抓起来!” 绰克托的呵责声刚落,我就听到“苍啷”的拔刀声不绝于耳,策旺再次警告:“不许过来,再上前一步,格杀勿论!”
也许是策旺的这句狠绝的警告起了效果,周围忽然间鸦雀无声,我虽未偷偷掀开窗帘张望,却能真切地感受到外面那剑拔弩张的气氛。
“住手,住手,哈德柱,绰将军,你们都快住手,住手!” 这一叠声的疾呼来自董秉忠,他和陈梦雷早就伏在旁边的小巷子里了,他们俩还真能沉得住气,赶在这节骨眼上才出场。隔了一会儿,窗边儿传来了董秉忠苦口婆心劝解绰克托的声音:“唉呀,绰将军,绰将军,快让你的人都退下去,不然可就真闯下大祸啦!”
“董秉忠,你瞎掺乎什么?”绰克托的口气充满了一贯的高高在上和不屑,“这些人当街殴人,我拿人是执行公务,天经地义,就算他们是你的亲戚,你也不能公然包庇!”
“我,我包庇?……嗨……得,实话告诉您吧,”董秉忠一副委屈万分的口气,压低了声音,“这轿子里坐的是大公主殿下……”
“什么?!”绰克托似乎深感意外,但随即斩钉截铁道,“不可能,她明明在三官保家里,怎么可能……”
“哎哟喂,绰将军,我可怎么跟你说好哦!”董秉忠非常地无可奈何,随即装模做样的开始询问我,“殿下,大公主殿下,您没事儿吧?殿下?”
按照事先的计划,我等董秉忠一连叫了四五声“殿下”才用哭腔带着“绵羊音”回道:“董……董大人……你怎么才来,瞧瞧那些都是什么人啊,一上来就乱打人,你快帮我把他们抓起来!”
“这……”董秉忠还略略迟疑了一下,道,“回殿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那顶轿子是绰克托将军的二公子严素的……”
“误会?!”我一副气愤难当的口气,厉声道,“什么误会?若不是他儿子授意,一个奴才的奴才敢当街骂我,让我赶快滚吗?非但如此,他们还殴人,还要拆了轿子!若不是这些个护卫,恐怕今儿个我的命得断送在这儿了!”
“大公主,大公主恕罪!” 绰克托插嘴道,“犬儿着实不知这轿子里坐的是您哪,若是……”
“你少找借口!”不等绰克托说完,我便怒斥道,“绰克托,拜你所赐,今儿我算是真见识到什么叫做‘上梁不正下梁歪’了!不知道轿子里坐的是我?若不是我,换了其他普通百姓,恐怕刚才就被你拽出轿子暴打了一顿了是吧?若是幸而不死,若不定还得被流配三千里,是不是?”
“奴才……”绰克托似乎一时语塞,但很快就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大公主此言稍嫌偏颇,若真是百姓互殴,奴才定会按照大清律例‘斗殴’‘咒骂’等相关条款公正裁决的。”
我冷哼了一声,讥讽道:“说得比唱的好听,绰克托将军,你那所谓的公正,我算是领教过了!刚才命令手下说‘把轿子里的人给我拽出来,所有人都给我带回衙署去’的人,应该就是您吧?”
“奴才……奴才一时糊涂……”绰克托辞穷,支吾以对,我截了他的话茬,继续讽刺,“糊涂?您可是大清的大功臣,怎么会糊涂呢?我看是我糊涂了!俗话说的好啊,‘店大欺客,奴大欺主’,我就是一小小的公主,不是钦差,却偏偏要去打抱不平,踩了您大将军的尾巴,是我不识好歹,我糊涂!”
“不不不,奴才不敢……”绰克托的口气终于软了下来,“是奴才该死,奴才冲撞了大公主,请大公主治罪!”
“治罪?我岂敢呐!等我回禀了皇阿玛,还是等他老人家和宗人府来治你的罪吧。”讽刺完绰克托,我再也不理他了,立即吩咐董秉忠,“董大人,把那几个胆敢殴打辱骂我的混蛋统统抓起来,暂时押到你的奉天府衙门里去!”
董秉忠“嗻”了一声,立即吩咐手下:“来呀,把素严和他的随从统统抓起来带回府衙!”
“阿玛,阿玛救我,阿玛救我!”素严带着些许惊恐连唤了数声,绰克托显是心疼儿子的,果然开口向我求情,“大公主,犬子素严确实只是路过,他若是冒犯……”
“哎哟,好疼,好疼……”不等绰克托说完,我便叫嚷起来。
“殿下,您怎么了,是不是哪儿伤着了?”董秉忠一副心急火燎的口气询问道。
“哎哟,我的额头,哎哟,我胳膊都好疼啊!哎哟……”我故作姿态呻吟了两句,急急吩咐,“快快快,赶快回去,我要找蒋太医给我瞧瞧,可疼死我了!”
董秉忠充当了一回小厮,高声喊了句:“快快快,快让开,起轿,起轿——”。
轿子重新前行,行了几步,我偷偷掀开窗帘往后瞟了一眼,只见绰克托跪在路边,那略显垂头丧气的侧影再没了先前的盛气凌人和不可一世,我那心头憋的一口恶气总算出了一半咯!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