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能这么快踏入后宫。
她不能就这么沦落为太后手里的一颗棋子,被卷入无休止的阴谋里,随波逐流。
容真想得很清楚,既然要争,那就得沉下心来,一步一步仔细谋划。
她最应去争的东西不是品级也不是地位,而是皇上的心。
就这么贸然踏入后宫只会成为那群成日里被动等待君王宠幸的女人之一,倒不如留在御前宫女这个位子上,哪怕地位暂时上不去,却可以无限接近皇上。
有了恩宠,害怕权势不来?
容真望着眼前的人,眼眸恰似皎皎明月,内心却是暗藏逆流。
顾渊的眼神动了动,没有再说话,却也没有叫郑安进来记档。
片刻之后,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温言道,“穿好衣服,朕送你回去。”
他这样说,也就是默许了她的请求,考虑到她的身子此刻必定不舒服,他竟亲自送她回去。
郑安一直恭恭敬敬地守在门外,容真知道他肯定明白方才大殿之中发生了什么事,可他面色如常,好似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不知道。
就这么坐着皇上的车辇回到院落外,临走之前,她垂眸低声道,“奴婢到了,多谢皇上。”
顾渊点了点头,看着她掀开车帘下去了。
他微微拉开帘子,看着她步伐有些不稳,显是方才的激烈让初次承恩的她有些不适应。
那个背影清瘦沉静,独自一人走在沉沉夜色里,有些可怜。
顾渊看她好不容易走回了院子,然后像是忍住不适一般,蓦地直起腰来,若无其事地推门而入。
里面有人等着她。
门合上了,纵然全然看不见里面的光景,顾渊也似是猜得到那会是怎样的场面。
她会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强忍身体的疼痛,笑吟吟地听他们说话。
明明很柔弱,连身体也比寻常人敏感些,所以对痛楚的感受也来得更直接。
可是这样脆弱的身体里却藏着一个坚强的灵魂,固执而勇敢。
顾渊面无表情地放下帘子,半晌,才低低地吩咐了声,“回去吧。”
于是容真继续待在皇上身边,做一个安分守己的御前宫女。
只是没过几日,不知怎的,宫里竟有关于她的流言大肆兴起。
听说皇上身边如今有个什么事情都不用做、坐吃闲饭的御前宫女,成日里伴君左右,连郑安的贴身程度都不及她。
听说皇上对她怜惜有加、宠爱有加,就连皇后送的石榴都进了她的口,而皇上自己都没舍得吃。
听说某日夜里,皇上还亲自送她回了住所,这种宠爱程度简直前所未有,后宫妃嫔无一人可与之相比拟。
先前淑仪、前后两任太后都曾争夺过她,眼下她一跃成为皇上面前的红人,其手段之厉害简直令人瞠目结舌。
一夜之间,傅容真这个名字成为宫中众人竞相谈论的话题。
容真从一大清早开始,眼皮子就隐隐在跳。
从院子里走出来时碰到几个宫女,看她的眼神热烈而古怪,似是在打量着什么。
到了华严殿,皇上还在早朝,她去偏殿里取茶叶,打算先端去书房里候着,待皇上来了再泡。可是踏进偏殿的同时,里面的一众宫女太监忽地噤声不语,有人偷偷瞟她,明显是在嚼舌根。
她隐隐有些头疼,猜到约莫是前几天晚上皇上送她回去时被人看到了。
淡定地拿着那罐子茶叶,她朝众人点了点,道了声“请继续”,然后朝着外面走去。
背后依旧没有一点声音,唯有掉落一地的下巴。
容真正往大殿里走,忽听背后传来急急忙忙的脚步声,长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姐姐!”
她顿住脚,疑惑地转过头去,“长顺?”
这里是华严殿,长顺不应该来的。
长顺神色紧张,附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就见容真的表情倏地沉了下来,眼里闪过一丝阴郁。
她还道是皇上送她回去的时候被人瞧见了,所以在背后嚼舌根子,岂料宫中忽地多出这么多关于她的巨细靡遗的流言蜚语,想必是有人刻意为之。
会是谁呢?
柔声安慰了长顺几句,容真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好了,赶快回去吧,皇上要下早朝了,一会儿没喝到茶该生气了。你先回去,不要担心,我自有分寸。”
看着长顺离去的身影,她的眼神顿了顿,这才整理好表情往大殿走。
长廊尽头,恰好碰见了御前宫女之一的司帐,初晴。
初晴捧着换下的床单被套,正朝容真迎面走来,看到容真的瞬间,眼里露出些不屑,显然也是听说了那些传言。
容真心念一转,已然有了主意。
御前宫女的职位并不简单,几乎个个都是托了关系走了捷径才走到今天这一步,为的是什么大家心知肚明,无非就是图个便利,期盼着能够入主后宫。
初晴自然也是这样。
无奈皇上从来没有着眼于身边的女色,众人自然失望透顶。可偏偏容真这样一个新来的宫女却令皇上破了例,这不是成了众矢之的么?
看着初晴一副愤恨的模样,容真默默地垂下头来,却在与她擦肩而过时一个趔趄,将她手中的床单被套扑了一地。
初晴一顿,随即朝她怒道,“你什么意思?”
容真瑟缩了一下,咬着下唇怯怯地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御前宫女来头都不会只是普通宫女,多为低品官员之女,因达不到入选秀女的要求,退而求其次,才会来当女官。
也因此,她们比普通宫女气焰更大,不曾像容真这样露出过怯生生的一面。
初晴见她这幅模样像是谁欺负了她一样,气不打一处来,尖酸刻薄地道,“哟,皇上就是看了你这狐媚样子,所以才宠幸了你吧?瞧瞧这模样,活像是谁给了你气受,真真是我见犹怜啊!”
容真的头越低越下去,满面绯红,不知该说些什么。
初晴啐了口,“贱婢,不知成日里作出这样子要勾引谁!皇上只是一时兴起换换口味,你以为你这种乡野丫头也能对了他的胃口?瞧瞧吧,受了宠幸却连半点赏赐都没捞到,还不照照镜子,死了这条心?”
容真有些气急,抬起头来涨红了脸,半天才憋出一句,“你,你不要欺人太甚!”
初晴冷笑一声,“怎么,欺负你又如何?打算告御状不成?”
她已经认定了容真不是受宠的料,这样懦弱又胆怯,再加上被宠幸后也没受封,显而易见已被皇上摒弃。
容真眼神微动,面上却更加气急,嘴唇咬了半天,终于怒气冲冲地说出一句,“你这是眼红我!自己得不到宠幸,就嫉恨于我!”
啪—— 一记清脆的耳光重重落在她面上。
初晴被戳中痛处,眼睛都气红了,“贱人,你说什么?我嫉恨于你?也不知撒泡尿照照镜子,你是什么东西,值得我嫉恨?”
这一巴掌是下了狠手的,容真的皮肤本就白皙,此刻立马出现了一个红彤彤的印记。
可令人吃惊的是,她忽然安静下来,就这么看了初晴一眼,转身便走。
初晴愣在了原地。
面上很痛,但心里很平静。
容真捧着茶叶来到大殿,关好门,然后忽地咬紧牙关,朝着面上初晴打过耳光的地方再一次重重打了上去,这一次的力道比先前初晴的力道要重了许多,面上不仅仅是一个红印,而是一个红肿可怖的五指印了。
她疼痛难忍,却仍是从容不迫地泡起茶来,刚泡好,就听见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她忽然一动不动地背对门站着。
顾渊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了站在桌前的人,一如既往纤细的背影。
他走向了书桌,可是意料之中的请安却没有来,他疑惑地抬头看了一眼,仍然只看见她背对自己呆立的样子。
心里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她一向是个守礼的人,今日怎会这样反常?
于是开口唤她,“容真。”
容真背影僵了一下,随意惊慌地应了声,“奴婢在。”
仍旧是背影。
这一次顾渊不再迟疑,从容不迫地说,“转过来。”
容真没动。
他面色一沉,“朕叫你转过来,听不懂么?”
容真的手微微握紧,然后垂着头,缓缓地转过身来。
纵然她低着头,从他的角度也能看见右边面颊有些泛红,顾渊的声音拔高了些,有些严厉地命令道,“把头抬起来。”
这一次,她终于无可奈何地抬起头来。
右边面颊已然肿了起来,清晰可见五个指印,有些地方的皮肤甚至破了,泛出点点血迹。
她的眼里是努力控制着不往下落的泪水,牙齿死死咬住下唇,显然是极力克制着痛苦。
顾渊怔在了那里,片刻之后,眼眸里染上一层怒气,“怎么回事?”
容真忽地跪在地上,摇头道,“求皇上不要追问。”
顾渊沉默片刻,语气森冷地说,“朕的人在朕眼皮子底下被打成这样,你还叫朕不要追问?”
容真开始磕头,一个一个,力道十分足,那闷响声在大殿里沉沉地想着,更像砸在谁心上。
她哽咽着说,“皇上,是容真自己犯了错,求皇上不要追究。”
顾渊被她的宁死不屈弄得又急又气,只得说了句,“行了,你起来,叫太医来为你看看!郑安!”
外边的人听见他的传唤,赶忙进来,一对上容真的脸,就连郑安也愣住了。
顾渊皱眉道,“让太医把她带去敷药,你留下来。”
郑安忙走到门边叫人请太医,然后把容真送出了门。
大门一关,顾渊的脸色就沉了下来,“给朕查清楚这是怎么回事,朕给你一炷香的时间,时间到了立马回来说个究竟。”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