顷不知道怎样称呼这个世界,大概“兽人”二字比较贴切。现在他自己也是个兽人,只是个不入流的兽人。
听村民说,他是这小村子的怪胎,别人都能从人化身成兽,就他不能。他体力一般,比起其它兽人来,干一会儿重活,他要喘三会儿的气。就因为这点,他时常受到其它兽人的排挤嘲讽,当然还有一些小屁孩儿喜欢随手捡路边的石头砸他。他时常被砸得满身淤青,回去的时候,怪力女会一边猛喷口水怒骂他没种,一边细致地给他涂药膏。顷来到这里一个多月,唯一庆幸的便是,这怪力女是个面恶心善、时常口是心非的……好姑娘。她算是顷唯一的慰藉和依靠,虽然有时候她那身肌肉疙瘩让顷更有一种莫名的危机感。
这个女人叫奇岐,是顷的姐姐,不,准确地说,是这副身体的姐姐。他不知道这副身体的主人原先受过什么样的待遇,总之瘦弱得要命,跟他姐姐那种一站起身就投下一大片阴影的身材相比,顷觉得自己就是刚出壳的小鸡,被人轻轻一捏就嗝屁了。
“你是猪吗,不,这样说简直侮辱了猪的智商,被欺负了竟然不知道反击?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怎么砸过来的就怎么狠狠地砸回去,别畏畏缩缩像个娘们似的。你再这样下去,别在外人面前说我是你姐,简直丟尽了我的脸。”奇岐唾沫横飞,数落着自己的弟弟。
顷盘腿赤膊,奇岐厚实又老茧横生的手掌在他后背涂抹着化瘀的膏药,说到情急处就瞬间发力挤压,疼得他差点跳脚叫唤。
顷说:“我又不是没想过反击,但寡不敌众,最后吃亏的还是我,我犯不着和他们硬拼。等我以后练出本事了,我要让他们个个服服帖帖地趴在我脚下,叫我一声大哥。”
顷说得那叫一个雄赳赳气昂昂,却被奇岐一巴掌拍在脑门上,“你就这点志气,嗯?”
顷摸摸后脑勺。
“从这小破村子走出去,外头的世界大着呢,别老想着收服几个二等兽人,要收也要收一等的,让他们那些兔崽子眼红死。要为父亲争气,知道不?”
顷做势使劲点头。在这副身体的记忆里,他们的父亲穿着铠甲,只有一个模糊的背影。那背影在顷的脑海里像电影画面一样,父亲漆黑的长发在风中狂舞,磨亮的甲片被殷红的血污沾染,脚下是残碎的尸体。然后那男人侧过脸对他说:“奇穆,好好活下去。”
这一画面曾多次出现在顷的梦魇里,常常把他吓得弹跳出来,一身冷汗。
于是顷联想到,原主人的父亲可能是个了不得的人物,而他也很有可能拥有了不得的基因。不过通过他近一个月的观察,他发现那种想象中的良好基因在他身上没有得到任何体现。这不由让他怀疑,他不会是那男人闲着无聊从野地里捡回来的吧?当然也有可能是母亲在怀他的时候没有安好胎,才会导致他基因突变连兽化都无能。
“赶紧睡吧,明天还要去矿地工作。老板说了,你这些日表现很好,他会酌情给你加工钱的。”
顷活络了一下筋骨往床上趴,心道能不表现好吗,灵魂都换了心态当然也不一样了。顷自认是个相当识趣又随遇而安的主儿。
半夜憋了尿,实在忍不住,顷虚着眼下了床,外头的说话声模模糊糊地传入他的耳——
男的说:“还有希望吗,快成年了吧?”
女的回答:“已经成年快两个月了,没用了,我只能说些话安慰安慰他。”
男的又说:“可惜啊,奇刃当年多么骁勇善战,他的儿子竟连他半分能力都没继承,他估计气得要从泥巴堆里爬出来了。”
顷听着听着,就慢慢清醒了。他抓了抓脑袋,默不作声地回到床上,逼着自己继续睡。
灵魂与这副身体融合以来,原主人的很多情绪都慢慢转移到了他的身上,那种不甘、气愤,以及生无可恋的绝望,都让他尽数体味了个遍。
顷烦躁地翻了个身,床板膈到他受伤的皮肉上,疼得他直抽气。
奇穆啊,既然你不想活,我替你活,就算是三等兽人又怎样,我就不信闯不出一片天。
矿地的工作与顷想象得完全不一样,他的工具只是一个不知道电源在哪,按一下开关就能高速旋转的巨大圆锥体钻头。
起先的时候,顷只要握着那手柄,他就会被震麻了。由于不会使用这种简单工具,他被其他兽人排着队地嘲笑。顷不知道原来的奇穆是不是也对这玩意儿这么不在行,反正身体的记忆完全没能帮助他掌握这笨重的钻头。
后来工头给了他一把铲子,说要不是看在奇岐的份上,才不会留着他在队里拖后腿。
于是第一天工作的时候,他真的拿着一把铲子对着硬邦邦的泥石戳了一整天,别人算着矿石的开采数量准备收工的时候,他连矿石的影子都没见到。干了一天白工,没有任何工钱。
回家后,他仔细研究了钻头的结构草图,于是突发奇想,打算在钻头的单柄前面安装一个横过来的手柄,这样双手握着,就不容易震麻脱手。不过他的擅自改装惹恼了那个整天喜欢把草杆子塞在牙缝里的工头,他再次失去了一天的工钱。
后来顷明白了,那工头摆明了是在愚弄他、折腾他。可他不想因为这点小事跟那没素质的兽人起争执,再说以他现在这不入流的体质,就算起了争执,也讨不到什么好处。
不过有一天当他看到自己改装过的钻头被折断手柄丢弃在一边的时候,顷终于忍不住了。就算他是个不入流的三等兽人,也不该受这种窝囊气。
那头晚上他左右睡不着,便偷偷摸摸溜进了工头的住所。顷开锁撬门的本事是从他原来的世界学会的,从小便训练,拿手好戏。工头正和他家女人哼哼唧唧,床板被撞得嘎吱嘎吱响。顷蹑手蹑脚在屋里查看了一阵,在厨房看到了半屋子的柴火,于是他就地取材,直接点了柴火堆。
后来顷就悄悄跑了。
那天晚上,满村子的人都在喊救火,顷憋着笑在床上假寐,外头的声音只当没听见。
第二天,工头没在矿地出现。有人说,那场大火烧坏了他的腿,他成了个瘸子,再也没资格当矿地的工头了。
没人知道这火是怎么烧起来的。顷依旧在工地用他的改装钻头,不过鲜少有人指指点点了。
这日顷从矿地收工回家,几个小年轻三三两两从他身边跑过去,竟没一个理睬他的,更别说丢石子了。顷纳闷,却也没多在意,心道总算得了个清闲,便自顾自回了家。
奇岐系着围裙在做晚饭,她那副实际上很壮硕却非要扮出细腻的样子,顷不管看几次都觉得分外违和。
“今天外头好像有热闹看,是出了什么事?”顷问。
奇岐抛去疑惑的目光,“你不知道?”
顷闻言一愣,他该知道吗?于是努力搜索脑中记忆,然而很糟糕,他没有关于今天要发生什么事的任何印象。
奇岐说:“我以为你知道的,今天村里的壮汉去山上狩猎,掳回了一头豹子。”
“豹子?”
奇岐点点头:“这几日村子里不是老有家禽丢失的事情发生吗,村民们一度以为是狼族偷食,直到今天,有人在山上发现了奇怪的野兽影子,便召集了村人一同上去看个究竟,没想到就发现了一头雄性豹子,好像是受了伤,需要猎食来补充体能。村民们不需要兽化就直接把它活捉了。现在大部分人估计都去看热闹了,据说是非常稀有的白豹,喝他一口血可以延长十年寿命,吃他一块肉等于锻炼十年。”
顷知道,对于兽人来说,十年根本不算什么,白豹稀不稀有他不知道,不过奇岐的言论就有点夸张了。他听来听去没什么兴趣,也就没去凑那个热闹。
然而那天晚上村子里又炸开了锅,说豹子跑了,一下子发动全村的人找。那会儿顷正好起夜,村民们的叫喊声一下子把他震醒了,他不想掺合进去,于是打算回屋继续睡,可没走几步,他就闻到了一股子血腥味,浓烈得直往他鼻孔里钻。
顷僵硬地站着,他感觉后背有森森寒气,几乎是在转身的一瞬间,他被一股猛力狠狠地扑倒在地。强烈的带着浓重腥味的鼻息喷.射到他脸上,一双碧绿的眼睛幽森地盯着他。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