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不做干部还能做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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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的夜空中,一轮圆月洒下银色的光辉,原本宁静的香瓜山中,摩托发动机发出的嗡嗡声不绝于耳,似是挥舞不去的苍蝇钻进了马桶,在群山中回荡不息。

    袁大炮坐在挎斗三轮里,酒劲尚未散去,加之道路颠簸,额头上不断冒出汗水,大手抓着大檐帽不时荡荡脑门,另一手紧抓着车把,不停地催促:“快——再快点——”

    得知瓜洼村村民要去逃荒,高乡长吓得魂飞魄散,赵传飞刚刚上任,若是自己治下出了这等幺蛾子,不单单是给新任领导脸上抹黑,只怕自己这个干了四年多的乡长也到头了,当即给袁大炮下了死命令:“你先带几个人上去劝说,注意言辞,不要激化矛盾,我带着联防队马上赶过来,大炮,这次咱们都在一条船上,我可告诉你,要是我被拔了橛子撂倒桩,你们一个个都有份!”

    作为高乡长的心腹爱将,袁大炮还是第一次见识高乡长说如此的狠话,心底如何能不着急上火,一边颠簸着一边骂道:“这个狗日的刘纯连,净给老子惹祸!”

    似乎他忘了,刚才在酒席上两人和热乎的跟一个老娘养的一般。

    摩托拐进一道山坳,嘎吱一声停了下来,不远处黑压压的一片,想来就是瓜洼村的“难民”,袁大炮跳下车扯开破锣嗓子吼道:“我是派出所长袁大炮,你们都给我回去,等候乡里安排,要是谁敢不听,就跟我去派出所吃几天牢饭!”

    那人群根本不为所动,慢腾腾的压了上来,派出所副所长看出苗头不对,一个个黑影手里都攥着家伙,有木棍,有长锹,还有在月光下显出冷光的大耙,禁不住倒吸一口冷气,乖乖,这些家伙哪是去逃荒啊,简直就是准备打仗嘛!

    袁大炮自恃身价,没把村民们放在眼里,心急之下也把高乡长的嘱托给抛到九霄云外,摆出一向强横的姿态恶声说:“怎嘛?都想造反啊?你们知道老子是谁——”

    对面人群突然停住脚步,停留在七八米开外的地方,响起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那你知道老子是谁?”

    袁大炮怒了,别提瓜洼村,就是整个兴庙乡又有几人敢和他如此说话?“你个怂货给老子站出来!看老子今天不把你给扔进去吃几天牢饭!”

    “呦呵——”

    一人慢腾腾地站到人群之前,咂着嘴说:“你不就是个派出所长吗?俺怎么就听着跟地主狗老财似的?现在是社会主义新社会,俺们都是社会主义一块砖,要为国家添砖加瓦维护秩序,讲究的是法律!你给俺横啥横?”

    袁大炮和副所长两人差点哭了,这他妈什么事啊,怎么逃荒的泥腿子还跟老子讲起法律来了?对面人群中发出阵阵低笑,袁大炮恼羞成怒地道:“你到底是谁?”

    “俺是谁?你给俺听好喽!”那人清清嗓门,朗声说,“老子就是瓜洼村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前前后后、老老少少、男男女女、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声音响到这时,突然降低了一个嗓音,似是有些不好意思说出口,“老楞。”

    “老楞?”袁大炮闻言一怔,喃喃地说,“这他妈谁啊这是?”

    副所长思忖片刻说:“所长,老楞就是瓜洼村的刘二来,现在好像是村小学的老师。”

    袁大炮记起来了,上次老外进村他过来维持秩序,老楞一直没出头,刘小兴叫杜大顺去喊他,袁大炮当时还问了一句老楞是谁。

    “是老师?那就好办了。”

    袁大炮知道老楞是这群人的头,来给自己装傻充愣呢,不过你是个臭老九,不服从组织就得扒了这身皮,口气中又硬气了许多,似是教训小孩一般说:“好你个老楞,再不带着大伙回去,看我不扒了你的皮,还人民教师呢?有你这样的吗?老师老师,就得给我老老实实的!赶快给我滚回去,高乡长马上就到!”

    老楞嘿嘿一笑,阴阳怪气地说:“袁所长,首先我声明啊,我是老师不假,可从没拿过乡里一分钱工资,这身皮不是你们说扒就能扒的,要想撤了我,行啊,只要刘小兴点头同意,我随时卷铺盖滚蛋。这逃荒可不是我带的头,也不是我起的意,实在是没法活了,大伙说是不是?”

    “是!”

    村民们整齐划一地叫道,一帮唯恐天下不乱的小年轻跟着穷嚷嚷,“刘纯连瞒着咱们把村里的地都给卖了,咱们怎么活?”

    “就是就是,十斤救济粮还掺了一斤沙子,看看俺这口牙,妈的,都快变钢镚了!”

    “哎呦兄弟,这可上哪说理去?”

    “上哪说理,草,老子去找县长说,县长不处理老子去找地委,一层一层往上找,要是没人给俺做主,老子搬个的砖头回来!”

    “兄弟,这话在理,咱们都是社会主义一块砖吗!好像的砖不好搬吧,你搬砖头干吗啊?”

    “砸死这帮狗日的……”

    对面一唱一和再起哄,一张肥胖脸比这夜色还黑的袁大炮蓦地高声咆哮:“都给老子闭嘴!”

    人群顿时安静下来,皆是盯着袁大炮,活似一群山里的野狼,闪着绿幽幽的光亮,让人头皮发麻。

    袁大炮心道要擒贼先擒王,先把这个老楞拿下再说,打定主意道:“老楞,你过来下,我跟你说说话。”

    老楞虽说名字楞,人却不傻,嘿嘿笑道:“那俺可不敢,你要把俺抓起来,俺没过门的媳妇咋办?”众人哄堂大笑,这光景还惦记着媳妇呢。

    袁大炮心一横,在他的印象里,别看老百姓人多势众,站着百十来人能堵一条河,只要拿下带头的,其他便作鸟兽散,起步上前,边走边说:“那好,我过来。”

    老楞乜斜着眼睛盯着袁大炮走过来,袁大炮的一举一动都没逃过他的眼睛,虽然黑暗之中他的表情看不清楚,可紧紧攥着的拳头绝不是好事情,就当袁大炮距离他还有一米时,突然抱着肚子滚地哀嚎:“啊啊啊——袁大炮打死人了!大伙快救救我,我的肚子啊!”

    所有人都愣住了,袁大炮也跟着傻了,嘴上叫道:“少给老子装死,起来!”

    这下让所有人都来火了,你他-妈揍了人还来横,这都什么理?不知是谁大叫一声:“揍他狗日的?”“揍他!”虽然都嘴上喊得凶,却没有人敢上前,这只是演戏,老楞被揍却是导演没有安排的节目,都不知道该如何往下演。

    袁大炮连退几步,怒骂道:“你们这群狗日的泥腿子乡巴佬,敢跟老子龇牙?都他娘的撒泡尿照照影子看看自己的德性,哎呦——”不知是谁扔过来一块石子,正砸在他的命根子处,立刻捂住哀嚎。

    老楞被人从地上扶起来,“楞哥,你没事吧?”“楞哥,这下该怎么办……”

    突然之间,老楞觉得自己身上散发出一股王八之气,这也难怪,第一回有人真心实意地叫自己楞哥,第一回村里的同龄人围着自己转,央求自己拿主意,信心瞬间爆棚。挥挥手说:“没事,我这小身板还撑得住,大腿,你过来!”

    大腿,是马兆祥的儿子,马兆祥不识几个大字,儿子生下来就粗枝大叶的,壮壮实实,可村里叫“大壮”、“石头”的有好几个,索性给儿子取了小名叫大腿。大腿和老楞走到一旁,低声咕唧一阵,大腿叫道:“乡亲们,既然高乡长要来,咱们就在这等着,看看他给咱什么说法!”

    众人轰然叫好,和袁大炮二人对峙起来,大腿则悄悄溜回了村。

    高乡长带着二十多名联防队员和刘纯连他们匆匆赶到现场,袁大炮还坐在挎斗里一手捂蛋一手抽烟呢,嘴里不停的哼哼,见到高乡长过来连忙打个招呼,高乡长也懒得计较他还坐在车里不动呢。

    刘纯连高声叫道:“你们都想干吗?都回去!”

    根本没人搭理他,高乡长不愧是基层出身的干部,招手说:“乡亲们,我来晚了,大家有什么困难,乡里可以解决的一定解决,不能解决的还有上级嘛!何必跑去逃荒呢?大伙放心,下一批救济粮一定提前发放,每户加三十斤大米!”

    老楞左等右等还没看到刘瞎子等人过来,看来这头还得自己来出,嘴巴一撇说:“高乡长说的对,现在是社会主义新社会,咱们要拥护政府爱护上级,大伙说对不对?”

    这次大伙都没答应,奇怪地看着老楞,这家伙是不是见到乡长就怂了?

    高乡长喜上眉梢地说:“哎呀,这位就是老楞同志吧!吱吱,大伙看看这位,思想觉悟很先进嘛!这也说明咱们瓜洼村还是有希望的——”

    老楞打断高乡长的话头说:“高乡长,咱们村没希望了,地都给刘纯连卖了,光顾着自己闷声发大财,咱们大伙可是没法活了,今个你要是不给个说话,咱们可不让,荒,还是要逃的。”

    地都给刘纯连卖了?

    高乡长狐疑地看着刘纯连,顶着红得发紫的鼻子和猪腮帮子脸的刘纯连忙解释说:“乡长,你别听他们瞎扯,俺卖的只有一千亩。”

    高乡长忽然意识到问题所在,冷声问道:“那我问你,这一千亩你是怎么分配的?”

    “这个——”

    刘纯连说不出话了,高乡长气得伸出指头点着他脑门骂道:“我说你啊你,一千亩地就把你给卖了?那后面的几万亩呢?你个猪脑子,就不能看得长远点!我——”

    粗大的手指在空中挥舞,刘纯连吓得大气不敢出一声,生怕又是一个巴掌抽过来,高乡长已经不知道再用何言语来训斥这个瓜洼村新村长,对面还有百十口盯着呢,暗叹一声定定心神大声说:“乡亲们,刘村长工作方法不对,这也有我的责任,是我没有领导好,我向大家赔礼道歉,合同嘛,我答应大伙重新签,怎么样?保证公平公正公开,大伙都是乡里乡亲的,要多多支持刘村长的工作嘛!他可是乡里点名的村长,救济粮还要他来领,可谁又没有犯错的时候呢?大伙还要理解一下嘛!好不好?”

    高乡长连哄带求又威吓,一番话说得刘纯连心里热乎乎的,不愧是乡长,水平就是高,虽然打了自己一巴掌,还是维护自己的,忽然觉得鼻尖有些发酸,遇到这样的好领导,那点委屈又算得了什么?

    村民们却不买账,纷纷嚷嚷道:“那可不行——”“刘纯连不能做村长!”“对,这家伙直朝里不朝外,收了蛮子的好处都忘了穿多大鞋了,这村长他不能干!”“就是,他干小组长那会就不是个东西,乡里发的山芋苗都给他拿回家炒着吃了,要不是老村长给乡亲们又要了一批,那年俺都给饿死了……”

    局势忽又变得纷乱,刘纯连的老底都给揭了出来,脸色从面红耳赤变得一片煞白,早上见到自己还服服帖帖的,这会怎么都变成了分外眼红的仇人?

    看着对面闹哄哄的村民,既不愿走也不愿退,身上又没带个包裹,高乡长算是彻底明白过来了,这是刘瞎子的反击!恨得磨牙却又无可奈何,心底暗暗准备说辞,高声说道:“那个谁,去把老村长给我找来,我跟他有话说!“

    老楞接口道:“那可不行,老村长都七十多岁了,一大把年纪你忍心咱们还舍不得呢!他可是社会主义一块宝,说啥也得保护好!”

    哭笑不得的高乡长又说:“那刘小兴呢?把他叫来也行!”

    “小傻去县里了,邻县的水果承包商也要来考察,他去迎接一下,人家可是为了咱们村跑前跑后忙这忙那,不像某些人光顾着自己,就想着往自己兜里塞,不顾别人死活。”

    听着老楞阴阳怪气的声音,刘纯连再憨也弄明白了,敢情自家老叔和这个小傻种一起合计自己啊!可怜巴巴地看着高乡长,高乡长狠狠地瞪视他一眼,浑身打个哆嗦,头坑着不敢说话。

    不耐烦的高乡长手叉腰说:“你们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们自己说该怎么办!”

    “俺们要小傻做村长——”村民们齐声高呼。

    高乡长吱咂一声,还以为刘瞎子是自己不甘心,没想到村民们拥护的是刘小兴,若是刘小兴来做村长,自然比刘纯连要合适的多,但现在是承包山地的节骨眼上,刘小兴肯定不会答应给乡里好处,思索一阵大手一摆说:“要是刘小兴愿意来做,带领大伙发家致富,我也是双手赞成的嘛!好了,等他回来再说,都散了吧!”

    “哦——”

    村民们欢呼一声,似是打了大胜仗一般,兴高采烈而去,高乡长气哼哼地跨上摩托车,回去可要给孙有道打个电话,让他这干儿子老实点,净给组织捣乱。刘纯连眼巴巴地凑上来,干巴巴地说:“乡长,俺该咋办?”

    高乡长怒道:“你咋办?你他-娘的怎么不滚回娘胎里再造一次?滚——”

    看着绝尘而去的摩托,刘纯连哭丧着脸,看来这次自己是要被撸了,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俺不做干部还能做啥啊?”

    高乡长回到乡里已是夜里三点多钟,懊恼地一夜没睡安稳,醒来已经是早上九点多钟,乡里通讯员小王一直守在宿舍外头,不时过来看一眼,听到里面有动静忙大声说:“高乡长,县里孙局长来找您,在办公室呢!”

    惺惺松松洗着脸的高乡长抬头问道:“哪个孙局长?”

    “哦,就是司法局的孙局长,还有他干儿子也一起来了。”

    哗啦一声,高乡长怒气冲冲地将毛巾扔到脸盆里,忽又发觉下身有些凉,低头看看,裤裆全湿了。;(去 读 读 .qududu.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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