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吱一声,摩托车卷起一股风尘停在她面前,刘小兴摘下头盔从车上跳下来,随手扔给目瞪口呆的顾小涵说:“小朱连续四天没睡好,你看着点!”
刘小兴本想再说几句难过话,一名身穿中山装、四十露头的男子带着几名工作人员走过来,“你就是刘小兴?”
“对,你是?”
男子没有直接回答,打量一下刘小兴,对身边一名工作人员说:“小周,你带他去百货大楼买身像样点的衣服,再洗个澡,快去!”
小周答应一声,男子转身而去,刘小兴刺刺鼻子冷哼哼地说:“这人谁啊?这么鸟!”
小周尴尬地笑笑:“是咱们县委办公室的赵主任,现在他很忙,咱们走吧,外商等得急咱们担待不起。”
次奥,当老子是棒槌啊!
刘小兴还未开口,夏青从招待所里跑出来,“小兴!你来了!”
刘小兴急忙答应一声:“夏姨!”
夏青笑道:“刚才老表说你到了,让我陪你去买衣服,走,阿姨带你逛逛去。”
“老表?”刘小兴还未转过神来。
“刚才的赵主任就是你孙叔的姑舅老表。”
“哦!”
刘小兴点点头,赵健是何人他可以不鸟,不过孙有道的面子还是要给的,还别说,这家伙做事情倒是滴水不漏,居然让夏青陪他去买衣服。
既然是公款报销,刘小兴自然不客气。这年头男士服装只有毛式制服、中山装和夹克衫,衣着依然是蓝、黑、灰、绿这些沉寂的颜色,“国防绿”和“蓝蚂蚁”垄断了国人的视觉,服装款式的单调也压抑着每一个年轻人的个性。刘小兴买了两件夹克衫和一条直筒裤一条喇叭裤,或许刚刚在中华大地上流行的喇叭裤才能给他找到一点花花世界的感觉。
当刘小兴从招待所洗澡间换上衣服出来时,令夏青眼前一亮,黝黑整齐的发梢下是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庞,斜飞的英挺剑眉蕴藏着一双犀利、自信却又带着些许调皮的眼神,却好似又在刻意收敛自己的一股气势。
夏青赞道:“小兴,下次有空到我家去,小军在彭城读书,要是他回来一定认你这个弟弟!”
赵健从一旁走过来,看到刘小兴穿着喇叭裤眉头一皱,“好端端的穿这个干吗?”
夏青笑道:“小孩子嘛,不必讲究那么多,再说了,小兴见的是老外,又不是领导,你管那么多干吗?”
赵健被表嫂冲了一句,尴尬地笑笑,他曾听过孙有道提起刘小兴的事情,知道这个山沟沟里的小毛孩帮了孙有道的大忙,按理论而言,是“自己人”。
“算了,小兴跟我进去吧,嫂子你等会,不知道老外还要不要找你。”
刘小兴大咧咧地说:“夏姨你别走,这份单子是你拿下的,跟那些什么单厂长、米总工的没有一毛钱关系。”
赵健嗤笑一声摇摇头,心底暗暗叹息,老表怎么还夸赞这样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看表嫂的表情,恨不得认了这家伙做儿子一般。
夏青笑道:“那看你的了,主要问题我在路上给你说了,你自己掌握好分寸。”
刘小兴随着赵健走进招待所大厅,现场仍坐着十余名地委和县委的头头脑脑,省外贸局局长因为公事繁忙不便久留,离开了骆马。
当刘小兴跨入大厅时,这些身穿中山装、大背头的眼神中透出的是冷漠、无视和倨傲,葛县长坐在位置上昂起鼻孔说:“等下见了外商,一定要顾全大局,骆马县经济发展的功劳薄上会记上你的名字的,小赵,这事你来安排。”
赵健点头称是,将刘小兴介绍给德维尔的助理,由他带着刘小兴去见德维尔。
坐着没动的施露露不屑地说:“就这样一个土豹子也能和老外交流?”
葛清辉笑道:“既然德维尔先生点名要见,咱们必须满足客商的要求,小施,等下还是靠你主场发挥啊!哎呀,我还不知道沈副主任就是你的母亲,刚才从省里打电话给我,你放心,既然老领导发话,这事包在我身上。”
施露露笑吟吟地露出一口稀疏的白牙,两颗龅牙分外显眼,葛清辉所说的老领导并非是施露露的母亲,而是其父——原楚秀地委书记,现任省委副书记、国资委主任。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刘小兴进入德维尔的房间仍旧没有出来,葛清辉不耐烦地连连看着手表。赵健忙前忙后,一会说刘小兴和德维尔吵了几句,让领导们倍感紧张,一会又说两人又好的像亲兄弟一般,搞得众人莫名其妙。
现场只有施露露会英语,凑上前去听了几句,刘小兴一口熟练的美式英语让他大吃一惊,比之香港花旗银行的大堂经理不逞多让,好像再和德维尔说什么上帝关了一扇门,不妨再打开一扇窗之类,还没听清楚便被德维尔的助手客气地请了出去,要求稍等片刻。
这个片刻从下午两点一直到五点多,德维尔才笑容满面地和刘小兴步出房间,两人之间似乎达成了什么协议一般,领导们都松了一口气,施露露却在一旁暗暗磨着龅牙。
葛县长领头走上前去,满面笑容地说:“德维尔先生,看来你们谈的很高兴,即将到用餐时间,咱们边吃边聊如何?”
听完刘小兴的翻译,德维尔挠挠眉头说:“我和他谈得并不开心,分歧很多。”
刘小兴哈哈一笑,凑上前的施露露将原话翻译出来,领导们的脸色立刻大变,德维尔接着说:“不过密斯脱刘是我见过的最真诚的中国人,好像我也饿了,非常抱歉诸位!”
葛清辉面色稍霁,招呼一声:“小赵,通知餐厅开席。”
赵健答应一声,转身而去,葛清辉带着其他领导陪同德维尔后行,特意让招待所所长将燕卿叫来,施露露还未来得及高兴,德维尔对他说:“施,从现在开始,我需要刘小兴来担任我的翻译工作。”
施露露尴尬地点点头,葛清辉套近乎地问他客人有什么要求,施露露默不吭声没说什么,咬牙切齿地看着刘小兴和德维尔走在人群最前方,恨不得上前一手掐死这个土包子。
招待所特意在大餐桌每个位置上都摆了一副刀叉和一双筷子,既照顾了德维尔的饮食习惯,也显示出骆马县好客的热忱周到。德维尔似乎突然对玻璃项目失去了兴趣,只顾着和刘小兴交谈,这可急坏了葛清辉,地委领导还看着呢,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插话,瞅瞅施露露,小家伙正冷冰冰地坐在位置上,心底暗叫不好。
燕卿很快赶到招待所,看到坐在德维尔身旁的刘小兴大为震惊,没想到这个瓜洼村的这家伙居然和老外如此熟稔,一口英语似水流云,自己听的云里雾里,但老外在那里连连点头轻声交谈,显然这家伙是轻车熟路,一双迷人的大眼睛盯着刘小兴,对这个奇怪的家伙大感兴趣。
葛清辉见到燕卿傻站在门前,对身后的赵健耳语一句,赵健走到燕卿面前笑道:“小燕,葛县长请你来赴宴,帮我们烘托一下气氛。”
燕卿微笑着点点头,随着赵健的指点坐到施露露身边的空位上,施露露见到燕卿顿时双眼发亮,刚想打个招呼,谁知燕卿放下提包,客气地对自己的叔叔、葛县长等人点点头,一手撑住秀巧的尖下巴,侧头看向不远处的刘小兴,对身边的施露露视而不见。
刘小兴看到不远处投来的炽热的目光,没做理睬,仍旧和德维尔谈论,他们谈的并非是钢化玻璃项目,而是对未来发展的看法。
凭借后世的先知先觉,刘小兴告诉德维尔,二十一世纪之后,世界新兴的市场集中在金砖四国,这让德维尔不敢相信,在他的概念里,欧美市场仍是世界主流,这一点至少可以延续很长时间,两人同时认定未来经济发展的支柱在于能源领域。
对于刘小兴,德维尔既兴奋又激动,一个中国的小地方居然有这种人才出现,顿时让他产生找到一个知音的感觉,此人的认知显然超人一筹,不是那些所谓的地方改革领导者能够相提并论的,德维尔在心底暗暗产生了一个想法。
他想聘请刘小兴做他的高级助理!
当然这只是想法,做事严谨的德维尔还要通过进一步证实。
流水菜碟碟落落地一盘接一盘,服务员取过白酒和啤酒,询问领导们想喝点什么,众人的目光全部凑到德维尔身上,德维尔暗叹一声,因为在工作期间他很少饮酒,不过今天看来是躲不过去了,刘小兴笑道:“德维尔,要想在中国做生意,没有好酒量可是寸步难行啊!”
德维尔哈哈大笑,对刘小兴的见解赞许地点点头,“既然这样,我就少来一些啤酒吧!”
客商喝啤酒,领导们也不好喝白酒,气氛似乎有些尴尬。德维尔冷不丁地说:“我初步同意采购骆马玻璃厂的产品。”
待刘小兴翻译出来,领导们顿时大喜过望,德维尔接着说:“不过,有一些工艺上的特殊要求,需要玻璃厂必须达到我的条件。”
这是德维尔没办法的办法,其他考察组向他汇报,产品质量通通不过关,相对而言骆马玻璃厂的设备和规模勉强可以接受,德维尔只得瘸子里面选将军,挑个顺脚的。
该是单厂长表演的时间,大腹便便的单厂长从座位上站起来,端着酒杯说:“德维尔先生,我可以信心十足地告诉您,只要您采购我们的产品,我们一定会努力提升质量和产量水平,保证一定按时送货,请您放心,来,为了我们的合作,我敬您一杯!”
德维尔摆摆手说:“对不起,我知道你们的习惯,敬酒是必须喝完的,但是我晚上还有件要看,不能多喝,所以十分抱歉。”
单厂长尴尬地矗在原地,忽又笑道:“德维尔先生的工作态度太令我敬佩了,我一定要向先生好好学习,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和你合作啊!”
众人大笑,单厂长接着说:“不论德维尔先生接不接受我的敬酒,或许是两国人民饮食习惯的差异问题,没关系,我敬各位领导一杯,骆马玻璃厂保证完成这次艰巨的任务!”
领导们赞许地看向单厂长,纷纷叫好。
德维尔听完刘小兴的翻译,眉头顿时皱了起来,因为听了一天的“保证”,他现在已经无法确定单厂长的保证到底有没有效果,抿了一口啤酒面无表情地说:“所谓保证就是商业道德,就好比人的内裤,应该穿,但是不能逢人就说我穿了内裤,更不能满大街抓住别人就说:你没穿内裤,不信你证明给我看。这位先生保证一大堆,从我进入厂区一直到现在还在保证,那我真不知道这种‘保证’应该用何标准去衡量。”
刘小兴听完德维尔的话哈哈大笑,旁若无人地猛拍德维尔的肩膀,德维尔撇着嘴耸耸肩,没有在意刘小兴的动作,其他人都愣住了,葛县长急忙询问身边的施露露:“小施,德维尔说什么?”
施露露挠挠脑门,这话还真不好翻译,若是直接说出来,怕伤了和气,需要婉转一些。
刘小兴却没有丝毫顾虑,直接将原话说出来,燕卿扑哧一笑,心道这个老外真够损的,再看看方才春风得意马蹄疾的单厂长,嚯!脸都绿了。(去 读 读 .qududu.om)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