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苏老太爷坐下了,苏铮两口子方才落座。
苏老太爷令老家人搬一只小凳子放自己身旁,拉着苏颢小手坐下。
老家人准备站在祖孙身后,苏老太爷却道,“你也找个位置坐下吧。”
原来这老家人便是教苏颢吐纳调气之法的那位老师父,虽是前年才到苏府,但因他令苏颢身体逐日好转,苏家上下都对他十分敬重,加之他下的一手好棋,苏老太爷就更加喜欢他,命人在自己住的小院打扫出一间干净屋舍给他居住,早晚相伴。
当下这老家人听老太爷让他也坐,便不亢不卑,在一旁坐了下来。
众人坐定后,苏老太爷清了清嗓子道,“苏铮,怎么说?你嫌弃苏颢?”
苏铮惶恐,“孙儿不敢。”
苏老太爷大喝一声,“什么叫不敢?难道我两腿一蹬胡子一翘你就敢了?”
苏铮自知百口莫辩,只得道,“孙儿不是这个意思。”
苏老太爷依旧哼了一声,显然还是生气的。
苏铮只得实话实说,“孙儿只因远赴青州四年不曾见过颢儿,今日一见,颢儿形容与往日已是大不相同……男孩子家长得这样美,只怕不是好事。”后面一句话声音压的极低,怕苏夫人生气。
苏夫人一听,果然竖起两颗丹凤眼,吊起两弯远山眉,但因老太爷在场,也不好发作。
苏老太爷先就不愿意了,“长得美怎么就不是好事了?男孩也好,女孩也罢,长得好看,那都是上天赐给做父母的礼物,做父母的当感恩才对。再者一说,”苏老太爷清了清嗓子道,“要说颢儿长得美,追根溯源,这源头还在我身上,想当年,老夫可是镇子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得‘万安第一美男’呢,嘿嘿嘿”,苏老太爷说到这里捋着胡子得意地笑了起来,稍后意识到已经有了重孙的人勿必庄重些才是,便在脸上重新挂严肃面孔,咳嗽了一声道,“老夫的意思是说,颢儿长得美完全是家族遗传,父传子,子传孙,孙又传子,这么来得,你说颢儿长得美不是好事,那就是在报怨老夫了?”
苏铮擦汗,“孙儿不敢。”
苏老太爷哼了一声,“谅你也没这个胆。”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苏夫人道,“老祖宗,眼下有一件更要紧的事,孙媳妇不敢不说给老祖宗知道。”
苏老太爷道,“你且说来。”
“只因明天是老祖宗九十大寿,远道的客人今天便已赶过来了,其中就有官人的表弟周世安一家,我一早想着,我娘家自打父亲被罢官哥哥被发配西疆后便家道中落,也照应不到苏家,而苏家偌大一个家族如今也只有官人还有点出息,却又远在北方为官,如今离得近能靠上的就只有周世安周知府了,加上周知府又带了掌上明珠前来,是以我对周家人接待就格外用心些,谁知因此横生枝节,叫那周家小姐撞进颢儿院子里来。”
“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苏夫人跟苏颢陈述厉害时苏老太爷在隔壁听的一清二楚,就见苏老太爷连连摇头道,“不能够,不能够,小乔娃娃那样的性子,我们苏家是断不能够娶的,不然会欺负我们颢儿一辈子。”说着握紧了苏颢的手,好似看到小乔娃娃跑过来跟他抢小重孙似的。
苏夫人道,“那小乔见了颢儿,痴痴呆呆只管流下两筒鼻血来,我看着,八成是对颢儿有了那份心思,如今我们既不好得罪周家,又不能娶她进门,不瞒老祖宗说,孙媳妇此时已经失了主意。”
“嗯,”苏老太爷点点头,表示理解孙媳妇的难处,他捋着胡子低头沉吟片刻道,“依老夫看来,当下只有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走?
苏铮夫妇睁大眼睛看向苏老太爷,就连一直低眉静静坐在一旁的苏颢也抬起双眸问道,“走到哪里?”
苏老太爷拍拍苏颢白皙的小手,“你父亲是青州太守,此次回乡是为你太爷爷我祝寿来的,等到寿辰过了,他办理完家族中事,就会回青州去,到时你就与父亲同行,青州距江南千万里之遥,那小乔娃娃说什么也不可能追到青州。”
苏夫人道,“这的确不失为一条妙计,可是颢儿若去青州,我这做娘的说什么也要同去照看,那两房姨太太肯定也是不甘留在万安,到时岂不只剩下老祖宗只身一人……叫我们做孙辈的如何放心?”
苏铮也道,“万万舍不得。”
苏老太爷想了想,“你们若是真孝顺老夫,就把老夫也一道捎去好了。”
苏铮两口子听了立时吓出一身冷汗,刚要说不可,却见苏颢扑闪着两弯修长的睫毛说道,“青州地处山东,离京城已经不远,明年会试倒也方便。”
会试?!
苏铮和苏老太爷下巴差点跌到地上,几乎异口同声地问道,“什么会试?”
苏颢道,“当今圣上下诏科举取士,娘已经为颢儿捐了秀才出身,是以颢儿已具备到京城参加会试的资格。”
苏铮和苏老太爷绝非不知皇帝要科举取士这件事,只是意见很大,不仅他们,大齐三大世族——江南世族、山东世族、关西世族,没有一个不反对的。
一直以来,皇帝任命官员都是实行的是九品中正制,各级官员都是由地方豪族推荐而来,历经百余年,逐渐形成了三大世族,生而富贵,担任朝廷高级官职位,不与庶族通婚,甚至坐不同席。
如今皇上要科举取士,卖油郎、庄稼汉甚至大街上的乞丐,只要书读的好,转眼间就能登堂入室,沐猴而冠,与世族子弟平起平坐,所以说这科举取士根本就是在拔三大世族的根掘三大世族的墓。
苏家做为江南世族之一,怎能自掘坟墓去赞同这取士新策?更不要说让自家子弟去参加这劳什子考试了。
苏夫人自然是知道苏家立场的,所以都是瞒着相公和老祖宗在做。
当下苏家祖孙一听是苏夫人的主意,便都将眼珠子朝苏夫人瞪来。
苏夫人自知理亏,目光左飘飘右飘飘,就是不敢看那朝她瞪眼的两个男人。
苏铮本是个惧内的,此时气得极了也发起狠来,站起身一脚踹倒椅子指着夫人骂道,“好你个王曦凤,我四年没管你,你还真是长能耐了!”
“父亲,”苏颢忙走过拉住苏铮手,“这本是孩儿的主意,可别错怪了娘亲。”
“你的主意?”
苏铮瞪一眼儿子,早几年一个响雷都能把你吓得昏死过去,这会儿身体刚好起来就有主意了?苏铮才不会信。认定根本就是自家夫人自作聪明。
岂不知现在站在他眼前的苏颢体内早就不是那个孱弱怯懦的灵魂了。
当然,现在这一个,也并不是怎样强大的灵魂,只是一个来自一千多年后的初三女生而已。
准确点说,是个喜欢看书的初三女生,小书女一枚。
虽然只是个初中生,但从历史书上已经知道,科举取士取代九品中正制是不可改变的历史潮流。
当下苏颢扶起椅子,拉着父亲大人重新落座,再次替母亲澄清,“这件事的确是孩儿的主意。”
苏老太爷本来也准备朝苏夫人发火的,听苏颢这般说,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只是有点不高兴地看着苏颢。
苏颢对曾祖父笑了笑,说道,“做为世族子弟,没人愿意和庶族共事,可是穷人若一直穷下去看不到希望,势必会起义造反,到时必会天下大乱。青史几行名姓,北邙无数荒丘。天下太平才是苍生百姓和我们世族之家的根本福祉所在。”
一直默默坐在一旁的老家人听到苏颢这段话不由心中一震,阔目之中闪过一道精光,心中暗自欣慰没有看错人。
苏铮摆摆手,“你自从读书,也没正式请过先生,也不知你天天都看的什么,说出这样高的调子来。”
苏老太爷咳嗽一声,未予置评。
苏颢接着说道,“皇帝下诏科举取士,虽然只是为了巩固皇权,但这样下应民心上应天意的事,我们苏家何乐而不为呢?”
苏铮终于叹口气承认,“别的世族子弟都不屑一考,若是我们苏家的人去考了,肯定会被笑话,从此不要想再抬起头来做人了。”
苏颢道,“他们笑是他们的事,我们做是我们的事,就像我外祖父被罢官、大舅舅被发配一样,王家哭王家的,那些个崔家周家还不是照笑不误?”
苏夫人叹气,“别说崔家周家的了,就是你父亲也没敢站出来说句话,如今真是世太炎凉啊。”
苏颢道,“青州正处山东之地,山东世族盘根错节,处处掣肘,父亲身为青州太守,虽有其名,实为傀儡,自身尚且不保,又怎么敢来保王家?”
苏铮听了,只觉字字切肤,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说出这番话的人真的是自己那弱不禁风的嫡子苏颢吗?虽说声音清清浅浅,还带着几分童稚,可是真得要刮目相看了……
苏颢接着说道,“所以说,现在世族之家人人自危,谁也顾不上谁,我们苏家又何必去顾别人的眼光?天助自助者,孩儿若不自强,将来父亲若像外祖父那般受到排挤陷害,孩儿就只能躲在角落里哀哀啼哭,何以报答父母生养之恩?”
苏老太爷终于发话,“这件事等一家人到了青州再说。”其实心意已动。
苏铮见祖父表态,自然不敢多说什么。
第二天是苏老太爷九十大寿,高朋满座,苏夫人里外张罗,忙的不亦乐乎。
苏颢只像往常一样在书房读书,并未出内院一步。
周小乔醒来后,姆妈侍女都围在她床前说她得了幻症云云,直听的她一头雾水,虽然满腹狐疑,歪着脑袋想来想去,却也不好说什么,只是满苏府去找记忆中的身影,可惜毫无收获。
到了晚上,宾客散去,苏家老爷跟她父亲说起要带全家去青州的事,她在旁边听了,觉得有些蹊跷,暗自留了心。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