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昂真正苦恼的是曹操丢给他的难题:一群热血少年来战场不说,他还把许攸这样的性子的主给调来了他营帐!这真的是来帮忙,不是来裹乱的?
曹昂很怀疑父亲其实不是在给他找帮手,他是在锻炼他处理复杂事物的能力!对于一群“二代”们,只要小心谨慎,严加督导,这帮人基本不会出什么问题。
但是对于许攸,曹昂就觉得颇为棘手了。不光因为许攸是个谋臣,是个很能得罪人的谋臣,还因为这回他老爹曹操不晓得抽了什么风,竟然在那封由许攸转达的书信里赫赫然然地写道:“替孤诛杀此人!”诛杀啊!怎么诛杀呀?许攸那说话不把门的虽然挺招人恨,但是人家到底也没犯什么原则性错误,就这么杀人,岂不是太过儿戏?
曹昂在对着曹操信函虑了两遍以后,决定当做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对许攸还是怎么对许攸,甚至对他态度比曹操对他态度都亲厚。
许攸倒是不让人失望。他在来打邺城以后就跟穿花蝴蝶一样,丝毫不把自己当外人,前前后后,指手画脚把曹昂营帐中众人指挥了给团团转。当然许攸心思很简单:我以前在袁绍这里代待过,知道邺城的情形,对怎么样能更快攻克邺城我心里明透着呢。让你们怎么干,你们就怎么干好了,不用疑虑这么多。
但是曹昂手底下人却不这么想。这些人以前是跟着司马懿干活。司马懿多谨慎的一个精明人?他便是要故布疑阵,故弄玄虚时也断不会盛气凌人让人觉得心生不耐。对于这种可能会触众怒的错误,在司马懿跟曹昂搭档的过程中,绝对从来没有出现过。当然在曹营中,领军主帅还没吱声,军司马就率先开口的现象在之前也很少有出现。
所以,许攸到邺城城下没多久,他的作风就被一干主簿、司马、刀笔吏腹诽了个遍。
曹昂几乎每天都能听到底下人以或委婉或直接地语气跟他告状:许子远倚老卖老,目无上封,实在是该重重责罚!曹昂挑着眉,脸上带着淡淡无奈笑意,边安抚来告状的人,边面色诚恳地解释:“子远先生毕竟是我父亲故交。此番又是受我父之托,前来助克邺城,难免心焦气浮,说话不当。诸公虚怀若谷,还望宽宥一二。”
来人们听到曹昂都这么讲了,一个个互相看看彼此,交换个眼神后识趣地退下,然后再也不会不开窍地去找许攸麻烦。
许攸这下没了阻挠的,没了告状的,上头还有曹昂一力袒护着,干劲儿就更加十足了。在攻打围困邺城半个月以后,许攸向曹昂建议在邺城城外,挖沟建渠,做屠城状。用以威慑城内审配所部。
曹昂几乎想都没想,直接拍板采纳了许攸建议。在曹营众人把沟渠建好的当天,许攸又跑到曹昂那里,先是稀里糊涂跟曹昂说了一通“审配此人狡诈非常,用兵老道”诸如此类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话,然后在曹昂开始蹙眉之际,话头一转,缕着胡须吊胃口的问曹昂:“曹将军可曾听说过四面楚歌?”
曹昂眼睛闪了闪,却故作不懂地问:“子远先生,有话但讲无妨。”
许攸手一合:“将军克蓟县时,可有受降了蓟县的俘虏?许攸不要多,只要三千即可。让这三千人在邺城外的沟渠处,不分昼夜,大声吟唱冀州民谣。不拘是何调子,只要能引人思乡引人想起昔日河北盛世即可。”
曹昂闻听后又是任何反驳都没有,直接同意了许攸建议。
第二天在邺城城外,三千多冀州战俘就在曹营将士的押送下,对着邺城内的昔日同袍唱起了河北人耳熟能详的歌谣。邺城城内气氛顿时为之一变。不少的将士抵抗之心开始动摇,邺城城内大户人家亦在生出开城献降的念头。但是邺城守将审配却拒不投降,甚至在邺城城内杀鸡儆猴,不仅以雷霆手段震慑了劝他投降的手下人,更以铁血作风诛杀了几个有动摇投诚之心的大户家主。邺城中一时上下噤声,人人自危。
而邺城的情况传到曹营之后,曹昂眼中明显闪过一道光彩,在看向许攸地目光里也多了一份意味深长。只是曹大公子隐藏的很好,到再次召来许攸议事时,曹昂都是一副声色不露,虚心求教的晚辈状。许攸对邺城情况表现的相当淡然,在听到审配杀人的消息后,凑到曹昂耳朵边问:“大公子,咱们在邺城内,有多少细作?”
曹昂一愣,迟疑片刻后,给许攸报了一个大约数。
“可还能联系到?”
“军机之事非紧急情况,是不动用这些人的。”曹昂坦诚地回道。
许攸双手一合,指着邺城:“现在岂不就是军机紧急?大公子要知道邺城可是将来明公要待得地方。他这回放这么多年轻人跟着你一道来战场,可不就是想让这群人建功立业的?大公子你早一日攻克他,便能早一日入城,到时候为明公打点前后。在明公面前,这些年轻人便是真的在此次战事里立下赫赫功勋,也挡不住大公子之光辉。”
曹昂眉头一蹙,心里顿生不快:许攸这话说的诛心。曹丕他们明明就是他叫来的,他还会在乎他们是否会与他强功吗?他倒是巴不得他们这次能出几个崭露头角的人物,也好让他之后的胆子轻一些呢。
许攸是没揣摩透曹昂心思的。在他看来曹昂蹙眉,显然不会是对他这样敢和他说知心话的人不满,而是对那群毛头小子不满了。
许攸轻咳了一声,扯扯曹昂袖子:“大公子无需担忧,当务之急并不是明公遣来的那些少年,而是邺城攻克事宜。审配此番诛戮邺城城内大户,必然会激起他们不满,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芥蒂已然存下。大公子只需……”许攸说着低下头,声音很小地对曹昂耳语起来。曹昂边听边微微眯起眼睛,缓缓地点点头。
这天后不久,邺城城内在暗地里流传不同版本的流言,有人说“审配之所以诛杀那些人家,其实是因为邺城军饷不够,审配杀人后想据人家财填充军饷。”有人说“审配其实是假公济私,公报私仇。其实之前,他就已经跟被杀的xxx不睦,只不过没有找到借口而已”有人说:“审配之所以顶着压力也不投降,那是因为曹军里谋士许攸跟审配早前有过过节,审配担心他前脚投降后脚就在曹营被谗言所害。所以才宁可顶着城破后数万百姓被屠城坑降的压力,拒不投诚的”还有人说:“邺城城外,袁尚军队已经被曹操和袁谭的联军所攻克,邺城如今孤岛一个,再也等不来援军。”更有流言版本说:“曹昂在曹军中开出了天价的悬赏:称不惧是谁,只要能杀了审配的,赏万户侯。”
这些传言开始还只是在邺城的边边角角,不怎么引人注意,但是随着曹昂在城外攻城力度和强度的加大,邺城里这些流言像是涨了翅膀一样,飞速的传播到邺城的每个角落。甚至军中都听到了:“杀审配者,得赏万户侯。”而城外曹军更是在自己军中打出:“第一个登上邺城城楼者,赏万金。能生擒审配者,万金之上加赏三级晋升。诛杀审配者,赏万金加封万户侯。”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邺城城防原本就已经在连日来的攻城战中变得岌岌可危,在加上此一番收成将士的心里波动,邺城南门的城防很可疑地出现了几丝松动之处。
已经被内忧外患折磨的焦头烂额,心力憔悴的审配在发现南门状况有变后,匆忙间调了自己侄子审荣去受南门。那会儿的他丝毫没有发现自己侄子精神状态地颓废与异常,只当是连日战局,让人倍感疲惫的正常现象罢了。
而在邺城外,审荣甫一现身,就被许攸认了出来,许攸捋着胡子笑得分外得意:“审配他是老糊涂了。如此局势下居然派他那个刚直正气的侄子来守南门。真真是可笑之极。”
他话说完,原本想曹昂会问自己因为发此感慨呢,却诧异地察觉身边曹昂,郭奕等人没有一个接茬的。不由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正要开口缓和一下气氛,却听曹昂已经指着前头的邺城面色沉静严肃地传达命令:“如此劣势之下,死守三月未失邺城一处。审正南当真是个人物。传我将命:邺城攻克后,若审配或者,允他自尽。若他已死……着人厚葬!”
旁边一众人对曹昂这话不见任何反驳,主簿官得令后,匆匆下去传达将令。而曹昂身边郭奕则看着前赴后继的曹军攻城将士微微蹙眉:不行!这样下去,伤亡还是小不了。这几次攻城,死的可不止是邺城守军,还有他们自己的同袍手足。
“将军,邺城城内的传言可在加把火。”郭奕转过身对曹昂淡淡说道。
曹昂眉一挑:“还能加什么?”
“把近日来收到的其他诸路军的捷报,传入邺城。”
曹昂闻言一笑,大手一挥说道:“准了。”
于是离上次“审配脑袋值钱”谣言传播开没多久,邺城又有一股让人不安的消息传出:“冀州黎阳失守,曹军前锋夏侯渊攻克朝歌;”
“乐陵失守,黑山贼张燕已克赵郡。”
“中路曹操军缓推慢进,行军不快,然兵锋强盛,三月来已拔平原,广原,白马三军。冀州全境眼看就要易主易姓。”
诸般消息如一道道惊雷炸在邺城上空,让原本就已经动荡不宁的局势变得更加岌岌可危。审配像已经预感到大势已去一样,一夜之间华发丛生,像是一下衰老几十岁。只是这个倔老头,就算是已经顶了重重压力,却依旧拒绝投降。用他的话是:“明公生前待我恩重如山。冀州更是凝聚他毕生心血。如今就算故主身死,就算冀州多处失守,但只要我审配在一日,便绝对不会办出叛离袁氏的事情。”
只是审配这话说过没多久,邺城的南城门就被已经精神崩溃的审荣率军打开了。审荣横剑在前,对着曹昂喊道:“想要邺城,拿去便是!只切勿屠城坑降,伤我无辜士卒百姓!”说完审荣一侧身,让开了身后邺城大门,自己却把佩剑放置脖颈处,横剑自刎而亡。
曹昂先是被审荣忽然开门献城的举动弄得一愣,待反应过来以后,一声令下:曹军便如滚滚黑水,涌入了邺城城内!只是这道前赴后继黑水却如相约好了一般,在流过审荣的尸体边放缓了速度,轻轻地避开了践踏到审荣尸身的可能。
而府衙里的审配得知邺城城破的消息几乎和得知曹昂围困他自己府衙的消息处在同一时间。审正南先生就在府衙正厅安坐着,对曹昂的到来后,既没有起身迎接,也没有开口唾骂。只是淡淡地瞟了曹昂一眼,苦涩地感慨了句:“若明公三子如曹君侯,河北胜负尚未可知。曹君侯,河北之败、袁氏之败,不在天时,而在人事。”
曹昂静静地看着审配:“正南先生,本将只你忠心,你若愿意,可自戕于此。”说完曹昂就磊落地背过了身,不再看审配举动。
片刻以后,曹昂听到自己身后有意料之中的身体落地之声,不由不忍地闭上了眼睛。抿抿唇后,抬步出门,临走对身边侍卫命令道:“厚葬正南先生于邺城城北。审家家眷,以礼相待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