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边的溪,水荡开了一圈圈的涟漪,青翠的叶子落在上面,好一会儿,沉下。
油纸伞撑在头顶,随着雨势,朝外散发淡淡墨香,仿佛将人笼在了一片写意山水中。
泥泞的脚印深一个浅一个往山中去。
还是那一道浮桥,还是那一片让人惊喜不已的竹林。
漫步竹林中,清风拂过,闻到满鼻嫩竹的清香,竹林里发出沙沙的响声,十分悦耳。
那份怡然,那份惬意,好像全世界就只有在这片竹林里才能找得到。
在一番美景的洗礼下,洛甫月忽然觉得心胸开阔了许多,就连近日一直郁结于心的烦忧都一并排去。
弯腰捡起旁边一截断落的竹叶,伸到雨中清洗了一番,污泥之下的青翠逐渐显露,仿佛生机重新焕发。
洛甫月笑开了怀,眼睛弯成了一道月牙儿。
来之前,她的心情好比是天上的阴霾,混沌的、灰暗的;而此时此刻,她就像是这一截竹叶的化身,水洗过后晶莹剔透。
人生之际遇,往往不可思议。
命运让人捉摸不透,姻缘之于命运同样难以捉摸,与其心忧那些虚无缥缈连发生不发生都没个准的事情,倒不如着眼于当前,走一步算一步,古语有云: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哪怕最后一切如签,圆而有缺,也要不愧于一场相识、一场相知、一场相爱——
虽憾!
而不悔!
时候天光微浅,表作清新的竹林多了一份神秘的美感。
近处,郁郁苍苍,稍远,渐渐深暗。
忽然记起,觉行大师所说的他与男子参禅论佛的风雨亭就在那竹林深深处。
这时又是风又是雨的,再配上一风雨亭岂不妙哉!
洛甫月咬了咬下唇,纠结着,散心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可,是要继续往前走亦或是就此倒回去?
那天也是走到了差不多这儿,而今日出来的时辰比那天要早,估计回到去也会更早一些。
如果再留一会儿,若时间估算得妥当那还好,若一时流连忘返了,错过了时辰岂不容易被人发现?
这般想着,又想起她尚在禁足的不便,欲要回去的心思便更重了些。
而就在她这迟疑未决的时候,竹林的深处突然传来阵阵直教人心碎的萧声,就像一枝空苇呜咽出哀音,顽石也融成眼泪。
洛甫月有感而抬头,脸朝东方,那,正是风雨亭的方向!
这下不用再犹豫了,在脑袋还未转过弯来时,她的脚步便已经自主往那边靠去。
……
天微亮,空气微寒,翏翏风声,翠叶吹凉。
洛甫月合起了伞,最后一滴雨落到她的眉心,悬了一会,滑下,在鼻骨处叉开成两道,似潸潸清泪洒。
无相寺后山的竹长得十分高大,越往深处走,就越是遮天蔽日,到了后来洛甫月只能心有戚戚的凝望那不小心泄露出来的几缕光。
直到走了好一段路,景物才开阔,青竹渐疏,光芒才重新展露。
此时,日光除了白芒外还多了节昏黄的尾巴,可见,天已大亮,太阳出来了。
抬眼望,可见天宇变成了一个色彩缤纷的瑰丽世界,棉絮似的云霞闪烁着橘红色的光彩,宛如一条无比巨大、鳞鳞灿金的大鲤鱼,横卧天际。
于是,完全沐浴在这漫天彩霞漫天虹之中,整片竹林瞬息充满了生机……
于是,洛甫月看到了那在她未来的人生中占据了最重要位置的人……
竹叶掩映间,但闻横川流水娟娟,但见一座有着悠久历史的古老石桥寂立于水岸,而那个人,就站在桥上。
风华无双,伊人绝代。
洛甫月至此才真正悟透了那句古话: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
——吸引她到来的缠绵箫声戛然而止。
玉箫稍移桥上那人微勾的嘴角,指骨修长的右手反握,玉箫顺势滑落在腰间,与精巧的玉佩碰出清脆的响声。
微风轻拂,发丝飞扬如他颔首般轻巧得影迹难察。
古井深潭般深邃的眼眸幽幽直射,似是在看着她这个形象狼狈的外来闯入者,又似是在看着她后方薄雾积聚的竹林隐约朦胧处。
——原来,箫声的来源,便是他。
洛甫月,仿佛着了魔一般,只觉得手捂住的胸口起伏得有点掌控不住。
目不转睛的看着桥上的年轻男子,稍视游离,好一会儿眼睛才恢复清澈。
只觉在男子的淡定面前自己失了泰然,她于是昂首挺胸,端着大家闺秀的风范,一面坦然地看向对方,回他一个下巴轻点,然后潇洒转身,莲步缓移,风雨亭早已不知被遗忘到了哪个角落。
只是气氛越来越奇怪,心跳越来越控制不住,步子越迈越大,步调也越来越快,最后竟然犹如脱缰了的马一般以奇异的步姿跑了起来,身后更是隐约传来了一声轻轻的莞尔。
真是丢脸丢到家了,红粉猛然顺着洛甫月的脖子漫上脸颊,像是熟透了的番茄。
……
柳儿是洛甫月的贴身丫鬟,向来自觉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对她的一切观察入微、了如指掌,看那浅显的面部表情便能知她心中所念。
所以很敏锐地感觉到了自家三小姐这些天明显的变化,基本是没有哪个时刻不似在云游天外的,就算刺绣时被针扎了几下手指都毫无所觉。
一时笑若春花,一时愁眉惨淡,一时脸颊酡红,一时眼神迷茫,一时……
唉!这分明就是后院厨房那烧柴丫头春天吐情丝的样子嘛!
而一切似乎就是在月前小姐陪伴夫人到无相寺筹香还神开始的。
那天清晨小姐突然消失不见了,人人都担心不已,准备散人去找,谁料镶着满脸红粉的小姐就气喘吁吁地出现在众人眼前了。
那时候夫人都担心疯了,想着要骂人,可看到小姐脚上的鞋袜不是泥巴就是水、身上的衣衫不是粘着竹叶就是草、手掌甚至还受了伤,顿时就爱女心切,责问什么的就这样不了了之。
于是柳儿从那时开始就不免多了一份心思,难道……小姐看上了哪家公子,或者是……和尚?
而对柳儿有意无意的端详至今仍一无所知的洛甫月,正独自凭栏,极目远眺,让人一望便知她已经出了神。
好一会儿,洛甫月才支着颐懒懒的倚住栏杆坐下,摊开另一只手,上面静静躺着一支玉箫,那是她刚跟着母亲从无相寺回来的第一天便央大哥给自己带回来的,可是当一看到这礼物的时候,却没有预想中的开心。
只因,不像。
大哥带回来的这根玉箫是通体洁白无瑕的,很美好,十分适合女子把玩,却失望于并不是她想要的碧绿……那像无相寺后山竹林的碧绿,那像男子手上的碧绿,那像男子气质的碧绿!
她很多时候都会想起那天相遇的情景,可那男子的模样却在脑海中渐渐变得模糊,到最近就只记得他给自己带来的宁和和美好的感受。
仿佛,刻在了心间。
总有一番感觉在心中徒倚徘徊、难以忘怀,让她总觉得一切是梦,而她正在梦的烟波里依洄。
早天里的云烟,帘外雨潺潺,细雨点洒在花前,又下雨了,仿佛将时光带回到了那一天。
洛甫月动了动手中的玉箫,露出了掌心的一道伤痕,不深不浅,早已结了疤。
那是她那天慌忙逃走时不小心碰了锐利的竹枝刮伤的,不过倒也好,留下一番证据,总让她知晓那个人的确是真实存在的。
冥冥中,洛甫月直觉觉得,那人就是觉行大师口中与他彻夜相谈的男子,这就不免又将早已想通的姻缘论拿出来遛一遛。
心事缠绵……
打起精神,提起玉箫放到嘴边,洛甫月试着吹那天竹林中的乐音,可吹着吹着却吹不下去了……
他们,要到何时才会再相见呢?
应该很快,毕竟,他们,是有缘的。
岂知,这一念想,念着念着却已是很久很久以后。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