荥阳大营东边十里外的山间小路上,两百余名响马劫匪跃马挥刀追赶着一群衣衫破烂的流民,一边策马疾奔一边大肆叫嚣,吓得流民们仓皇逃窜,不敢回头张望,唯恐一回头便是迎头斩下的刀锋。
“嘭嘭”作响的疾步奔跑中,尘土飞扬,惊得山林边的飞禽走兽惊鸣乱窜,山林中传来一阵阵“哗哗”的落叶声响,以致胆小之人根本不敢停留,即便气喘如牛也得拼了老命地撒腿狂奔。
不知跑了多久,渐渐的,身后山路上的喊杀声越来越远,叫嚣声越来越模糊,只有秋风吹过时才能隐约听到一丝声响。
一口气翻过三道山梁,疲于奔命的流民一次次回头张望,反复确认身后还有没有响马追来。直至有些年迈之人实在是迈不动腿、喘不过气来,不得不停下缓口气儿,流民们方才稀稀落落地停下来。随即,他们歪歪倒倒地瘫坐在路边的草梗上,大口大口地贪婪呼吸,一边扭头向后看着夜幕中的山路,一边抹着额头上的汗水。此刻他们一个个惊魂未定,心有余悸、后怕不已,太惊险了,就差一点小命就丢了。
“哈哈哈!”就在众人气喘吁吁地歇息之际,一个略显稚嫩的大笑声打破了急促而斑杂的喘息声,在山道上迎风激荡,高亢激昂,笑声中饱含着无尽屈辱与庆幸,充斥着扬眉吐气的味道。
“终于逃出来了!天不亡我大汉。汉室先祖庇佑我刘氏皇族,我刘协才是奉天承命的真命天子,李贼又奈我何?”
竭斯底里地喊出这番话。身形高瘦的自称天子的刘协泪流满面,泣不成声,随之他双膝跪地,面朝东都洛阳方向俯首叩拜,哽咽着喃喃自语道:“祖宗保佑,历代先皇有灵,今日朕逃出牢笼。必将励精图治,匡扶天下,中兴汉室。若违此誓。朕愧对历代先皇,无颜去见祖宗,死后不入皇陵,不立牌位。不让祖宗蒙羞!”
“苍天在上。先帝英灵不远,臣等祈求苍天厚土保佑我大汉再现中兴盛世,护佑我皇扫除奸贼、戡平乱世,再造四百年大汉王朝!臣等参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随着天子刘协遥拜东都,瘫坐在草丛中的一百多名“流民”挣扎着跪在山路上,不约而同地面朝东都方向叩拜,振振有词地祈祷皇天后土。保佑年轻的天子奋发图强,中兴汉室。
所幸。这一幕并没有被普通百姓或过路人看到,否则他们一定以为这群衣不裹体的流民全都疯了。三天半夜不睡觉,竟然跑到荒山野岭中胡言乱语,搞什么劳什子参拜,脑子有病吧?
或许,看到这一幕的人还会情不自禁地联想到多年前的太平道和黄巾乱贼,大肆宣扬天下大吉,动辄苍天庇佑,经常大规模地祭拜皇天后土,请求神祗赐福保佑。结果如何?黄巾乱贼席卷大汉八州,信徒百万,却在短短八个月之内便宣告灭亡,以致太平仙师张角人都死了,却被灵帝下旨从坟墓中挖拉出来鞭尸,挫骨扬灰!
“大家都快起来,再坚持一下,是非之地不可久留,我等必须连夜赶路,离荥阳大营越远越安全。”就在众人齐声叩拜之际,负责清点人数和盘缠辎重的董承却被吓得心惊肉跳,一直望着身后的山路,生怕众人的叩拜声把西凉军招来,亦或是身后的响马劫匪再次追赶上来。是以,待众人稍作发泄之后,他立即招呼众人起身继续赶路。
待疲惫不堪的众人极为艰难地爬起来,董承一边催促着大家尽快赶路,一边大声叮嘱道:“从此刻起,诸位务必牢记,陛下化名‘董侯’,朝中百官便是董侯的族人,随行甲士则是董侯的扈从。请诸位一定记住各自的身份,荥阳距离函谷关不过百余里,从这里前往东都洛阳还有数百里之遥,而且我等不能走官道,只能绕开官道走乡间小路,如此才能确保我等沿途安全,顺利抵达洛阳。只要今夜我等离开荥阳大营三十里,天亮后我等就找个安全的地方好好歇息两日,养足精神之后再行赶路!”
众人闻言后,刚刚振奋激动的神情瞬间阴沉下来,难以抵挡的疲劳随之涌上心头,灌入他们沉重如千斤的两条腿上,使得他们举步维艰,相互搀扶着摸黑赶路。
一路无话,不是不想说,而是没有力气说话,他们要把每一分力气都用在赶路上,不能浪费丝毫气力。毕竟,在他们想来,危机四伏的丛林都走出来了,也避开了重兵防守的荥阳大营,最艰难的一段历程都咬紧牙关挺过来了。眼看功名利禄在望,再咬牙坚持一下又有何妨?
只要一行人能够平安到达洛阳,那么此刻跟随天子逃难的所有人都是救驾的功臣,加官进爵、位及公卿便指日可待,人人都会得到极其丰厚的封赏,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功名利禄唾手可得。有这等好事在前面等着,众人怎么可能没有力气呢?即使疲惫不堪,只要还没累趴下,就得坚持走下去,否则一旦惹得天子不喜,那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便有可能就此失之交臂,眼睁睁看着煮熟的鸭子飞走了。
正所谓大浪淘沙,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时至今日,眼下跟随天子刘协一起逃亡的朝中百官便是经过无数次筛选出来的“精英”,但他们在李利眼里却是沙子。,因为真正的金子已经相继被李利巧用各种名目网罗到麾下,或进入太学院授学、或调入大将军府和丞相府担任僚属,亦或是派遣到各州各郡作属官,还有很多人直接被派到偏远镇甸主持开荒耕种、兴建牧场。当上了逍遥自由的农场主。
与此同时,李利身兼大将军、录丞相事,麾下设有两大幕府。一个是专门处理政务的丞相府,另一个便是负责军机战事的大将军府。两大幕府职权明确,辖下囊括朝中所有部门,并增设铁器司、锻造司、矿石司军械局,以及各种作坊,林林总总一百多个附属衙署,规模之庞大、僚属之众多。皆是大汉立国四百年从未有过的空前创举。
因此,三个月前仍在朝中任职的百官们,要么就是三公九卿。要么则是夸夸其谈、阿谀奉承、钻营权术之辈,亦或是汉室宗亲,以及皇亲国戚。对于这些人,李利根本不会招揽他们。一则招之无用。二则其人心怀二志。除此之外,但凡有能力有才华的官员,不管他们是否愿意效忠于李利,只要确有一技之长,李利都不会任由他们闲置在朝堂之上,都会予以录用;只要他们做好本职事务就行,效忠只是时间早晚问题,不纳入考核政绩的主要依据。
是以。近年来朝中很多官员都在李利麾下效力,并相继找到适合自己的位置。能够一展所长,并得到提拔升迁,赏赐和薪俸也随之水涨船高,日子过得安稳而舒心。为此,很多人起先不愿效忠于李利,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朝夕相处之下,最终大多数都心悦诚服地投效李利麾下。
毫不夸张地说,此刻还跟在刘协身边的朝中百官,七成以上都是不被李利赏识和重用的官员。他们整天无所事事,参与朝政也不过是夸夸其谈,逞口舌之利而已,俸禄却逐年逐月削减,以致最终身居高位却领着微薄的俸禄,吃不饱也饿不死,苟延残喘度日,苦不堪言。因此,他们除了跟随天子之外,别无选择,即便想选择也没有人愿意接手。
这其中李傕的部将杨奉就是个典型的例子。此人充其量不过是个黄巾贼头目,被李傕河东剿匪时收到帐下,自此便一直跟在李傕身边;他倒是想投奔在李利麾下,却文不成武不就,既无将才,又无百人之勇,李利压根就看不上他。
杨奉是这样,董承亦是如此。其人原本是牛辅帐下部将,能力平平却工于心计,善于钻营权谋;董卓死后,牛辅携带大量金银细软试图逃往羌族部落避难,却被帐下部将斩杀,钱财悉数被夺,这里面就有董承的影子。 长安之乱时,正是他拿着牛辅的首级献给王允,从而在朝中谋得一官半职,此后再无建树,直至此次联络百官谋划刘协出逃,终于又跳将出来,兴风作浪,火中取栗。不过,以目前形势来看,董承似乎赌对了;将亲生女儿献于刘协,从而取得刘协的信任,一手主导的汉帝和百官出逃计划眼下也已成功大半,功成名就之日为期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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跌跌撞撞走了一夜山路,待天色大亮后,刘协、董承一行三百余人终于在荒山野岭中找到一处落脚地。
这是一座废弃的道观,规模倒是不小,足可容纳两三百人。土坯围墙已经残破不堪,到处是残垣断壁,院子里长满一人高的蒿草,乱石、枝叶随处可见,石缝间长满苔藓。道观正房的屋檐已经塌陷,椽木悬在空中,摇摇欲坠,好在房屋后半段还算完整,只是屋顶上破开一个大洞,宛如天窗,使得道观内还有阳光迎头照下来,倒也不算潮湿,通风又通光,十分干爽。
可惜的是眼下已是秋天,太过凉爽未必是好事。白天尚可,夜晚就要遭罪了;若是遇到雨天,那便是屋漏又逢连夜雨,其境况不言而喻。
然而,对于他们这些刚从丛林里钻出来的人来说,这座道观不亚于长安城里的长乐宫,终于有了栖身之所。是以,一群人齐心协力,整整忙活大半天,总算把道观内外拾掇整齐,并给天子刘协整理出一间气势恢宏的寝宫——道观正房后面一间相对完整并开着天窗的大房子。
这间房子本来可供二三十人歇息之用,如今却是刘协、伏皇后、董贵人三人的专用寝宫,而前面塌陷的正房则是百官们的府邸。两者相比,足见天子寝宫十分豪华而奢侈,四面通风,外加头顶天窗,历代帝王的寝宫恐怕都无法与之相比,羡煞寝宫之外的三百余人哪!
午后,道观内外渐渐安静下来,残破的围墙内到处都是呼呼大睡的青壮和官职低微的官员,还有几十名百官们的管家和亲信扈从。
唯一无心歇息之人只有中常侍董弘和议郎董承,他们二人坐在只剩下门框的道观正门石阶上,举目眺望着连绵起伏的群山,呆坐无言,神情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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