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澹深深看了对方一眼，见那焦急不甘之色在脸上尽露无疑。自从那夜第一眼见到自家孩儿起，那于家小娘子和他已然是情投意合，再后来，从云霄那处知晓了他们已然私订下了婚约。他们相笃种种，自己皆看在眼里，怎会不知晓对方的心思？
他无甚多言，只是面色淡淡道：“退下。”虽是短短二字，但那副不怒自威的样子，倒似如山峦压来之般沉重，赵忻不禁心中一颤，顿时倒退半步，脸上的怒焰已然减了几分，但终是满脸不甘，执拗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一旁的萧炎见此父子僵持在场，急忙打圆场道：“且莫动怒，凡事皆有商量。”
赵忻见父亲依旧那般淡淡地看着自己，厅堂间的气氛倒似更凝重了些。赵忻自知这回事涉家族声名，对方怕是绝不会轻易妥协了。沉思片刻，对萧炎道：“那些人不过是要些钱财而已，大人能否将那些财物拿出一部分，予他们去分就是。”
“这办法我也想过，暗暗放出风声去，他们却都不曾理会。后来我细想，此事已是闹的满城风雨，他们现在大抵也算骑虎难下了，要了钱财却不去要人，法理上便无法说过去。到时不需我们如何，对方怕是要被乡邻唾沫星子淹死。现在他们也就如臭虫一般，死抓着这个理不放，偏偏你又无法奈它们何。”
“不若我们不去理会，再拖上半年，待绮颜及笄，便可自开门户……”
“怕是那时已是闹得愈发大了，到时引得秦侯过问，朝廷问责，大伙都担当不起，且赵家的声名也……”
赵澹越听越怒，若不是碍着赵氏的名声，由着自己性子，怕是当下就派遣兵士全城大索，将那群腌臜从暗处一齐揪出，当场杖杀。可那之后呢？族中过问起来呢？赵氏在此地能盛兴百余年，靠的便是族中亲兵子弟和在外声名。若就此因自己私事败坏，怕是族中长辈又得操心了。
终是开口道：“那些人是什么来历，到底可否相托？”
赵忻听父亲如此说，不由脸色灰败异常，但涉及对方家事与族中的名声，便是父亲这般猛士，也不得不低头了。自己不过一少年，还未成人，更是无力改变什么，想至此，浑身顿感无力，颓废地坐在靠椅之上。
萧炎道：“鄙人都仔细勘查过了，除掉了些破落户，和五服之外亲眷，大体有三家殷实之家可选，两家离桂州较远，分居柳、象二州，其余一家却是就居住在此去不远的府城治辖，阳朔县下村落。若论亲缘关系，当为柳州那位最是亲近。但论可否相托……其实照我看来，也都是投机之辈，大体上谁也不比谁强些。”
赵忻听此，急声道：“那便选在阳朔那家吧！”
赵澹向那边看了一眼，见赵忻此时已是满脸无奈，对于孩儿这小小要求，终是没有去拒绝：“依你就是。”
赵忻随即安心，虽不知阳朔具体方位，但此已是最近的去处，方便照顾与她，便是以后思她的紧，欲前去探望，也是方便的多。但以后她怕是没那么自由了，暗忖道，对方这般境遇，恁地是命运多舛，心中更是疼惜，只愿两人所订的三年之约不再会出现什么波澜。
萧炎终是舒了一口气，此番前来，便是有些惴惴，最是怕面前之人发起疯来，磨刀霍霍，领兵围了府城，将那群小人揪出全数都砍了。到时赵家坏了名声，朝廷败了颜面，两家都是得不偿失。
所议已毕，当下萧炎起身行了一礼，便要告辞回官署去了。赵澹送至厅门之前，又唤仆下送客，笑眯着眼道：“这些时日热意融融，府城中蚊虫也多了起来，大人还需小心叮咬就是。”
萧炎闻言一愣，随即默不作语，一拱手便转身而去。暗暗心忖道，那些上不了台面的腌臜东西，给自己惹出了这么大篓子，只需此事揭过，待他对方露头，再将他们一个个收拾掉。
赵澹转身而回，见赵忻还在愣愣坐在靠椅之上，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走上前去，伸出大手抚了抚对方的脑袋，见自家孩儿抬起头来，眼中尽是迷茫。
“你什么心思，我自是清楚，但若这事真的只有这么简单，那我也不必烦恼这般久了。”
见赵忻面色有些疑惑，赵澹又道，“我赵家与朝廷的关系，你大抵也能从他口中听出来了，虽是受他们统属，但实为军政独立，只要地方靖平，那便谁也管不了管。朝廷忌惮我族已久，但像这样有封地的宗族不止一家，一时间也腾不出手来收拾我们罢了。而我们何常不是觊觎九鼎，便是族中幼儿也知，族人从未曾息过争鼎之心。”
“表面上便是这样貌合神离下去，也挺不错。至少在朝廷分崩离析，或是族中衰败难起之前，广南之地怕是除了镇压暴乱土蛮，或是防御交趾与大理入侵，大抵也无战事了。但与朝廷微妙的关系，却终是要有个度。”
“现在那群小人倒腾出这些事，面上是搞得我与那知州颜面无光，但我们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因为那群人占住的是‘理’，它看不见也摸不着，但却再重要不过的东西。天下但凡欲成事，莫不是左右民心向背者。朝廷尚不敢违民意，我等安敢！”
“况且，就算于家娘子能分出户去，你就以为便无事了么？独身女子自立门户，又身兼巨资，将来那群人有的是恶心事来泼脏水、败声名。你想护着她，难道能护住一辈子么？”
赵忻闻此，突然站了起来，小小的脸上皆是坚毅：“我能！我与她已订白首成约，便要护着她一辈子！”
赵澹倒似被对方所言震住，也未见其态度到底如何，随即面露莞尔，大笑几声道：“还是等你长大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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