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一辆骡车沿着西湖南岸辚辚向西行去,车厢之中莫小乙依旧愤愤不平,虽然见沈谦忙了一天累的够呛,靠在厢壁上眯缝着眼直打瞌睡,可还是忍不住捏着拳不停唠叨。
沈谦本来没吭声,但听多了也心烦,微微皱一皱眉,连眼也不睁的道:
“你揍他们一顿当时倒是爽快了,只怕今后连哭都找不到地方。”
“为啥?”
莫小乙见沈谦说得蹊跷,不由一愣,但反应过来却满是不在乎,鄙夷的撇了撇嘴道,
“我会怕他们?特别是那个韩川,我一拳就能揍得他连他娘都不认识。有种便找人来寻仇,我一个人要揍不死他三五个,今后就不姓莫!”
沈谦却不以为然,睁开眼轻轻笑了笑道:
“还揍死三五个呢。你今天要是敢动韩川一手指头,明天就得发配岭南。”
“啊!这么严重?!难不成他韩川还是什么金枝玉叶?”
岭南就是现在的两广和海南,在这个时代大部分地区依然烟瘴遍地,在人们印象里根本是个十去九难回的恐怖所在,所以发配岭南就成了仅次于死刑的最重刑罚,让人谈之色变。莫小乙没想到自己如果再冲动一点这辈子就完了,顿时吓了一跳。
“他倒不是金枝玉叶,不过却是大宋朝的官学生员。按律制谁如果无故殴伤生员,那就是冒犯朝廷,要发配岭南的大罪,就算有前情证明是他欺负人在先,你伤了他也少不了吃板子。”
沈谦倒不是故意吓莫小乙,见他听到岭南两个字,大张开的嘴都合不上了,便往回收了收温言笑道:
“小乙你记住,这世上最坏的不是欺行霸市、劫人钱财的恶霸,而是读书人。他打不过你,可他能阴死你。就说今天吧,韩川无冤无仇的为何总是去撩你?你以为他真看不出来你打他十个都有剩的么?他要的就是让你去打他,只要你打了他,那你就算完了。
别说韩川了,今天在舍里的那些人哪一个看我顺眼?他们苦读诗书,不知道费了多少气力才杀出重围进了内舍,这份苦你不读书是想象不到的。而我连正式学籍都没有,却在进学第一天就去了内舍,按照他们的想法必然是走了门子,今后恐怕不费吹灰之力就能靠着关系抢走他们进上舍的机会,他们心里怎么能平衡?一时之间摸不透我的底不敢乱惹,有气无处撒之下还能不找你的茬。说白了还是要给我下马威罢了。”
“啊!这群鸟厮这般不地道!”
莫小乙本来只是生气,经沈谦这么一解释,汗毛都竖起来了,满是后怕的骂了一句,忽然想起了什么,望向沈谦的目光中顿时带上了埋怨,气鼓鼓的说道,
“五哥,你也够不地道的。明知道韩川要阴我,为何还不说清楚拦住我?!”
沈谦都被气笑了,抬手照着莫小乙后脑勺啪的就是一巴掌,笑骂道:
“废话,他要给我下马威,我还能不借你的势吓唬吓唬他?你以为韩川挨了揍真就那么舒服?再说你以为当真那么容易就打得着韩川?要是你真打了他,唐恪就在面前却不去救,今后也别想再当斋长了,剩下那几个生员也别想再混下去,还能不拼了命去救他,哪里用得着我去拦你,要是去拦的话不就把气势给泄了吗。”
“说得倒也是啊,就那榻挨柜、柜挨榻的破地方,前头五六个人一拦,要想揍他还真得费点工夫……”
莫小乙摸着后脑勺难为情的笑了两声,接着匆匆瞟了沈谦一眼笑道,
“嘿嘿,五哥也别怪我说话不好听。你那话还真没说错,你们读书人就是坏,一个比着一个的互相阴,就拿我这大老粗当猴耍了。”
沈谦又是一巴掌拍过去笑道:
“你倒是真会抓别人的话把,谁说读书人都是坏人?咱们俩是从小的兄弟,我要是没有十足的把握敢这么干吗?别说对不起自己的良心对不起你,就是四叔那里都交代不过去。”
“是是是,我说错了还不成么。”
莫小乙又是一阵不好意思的笑,沈谦轻轻舒了口气,温言笑道:
“要不是兄弟,五哥就不跟你说实话了。既然敢告诉你,就没怕你埋怨。今天这事对你对我都是个教训,五哥告诉你也是为了让你吃一堑长一智,今后别再这样糊糊涂涂的了。虽然五哥知道你不爱读书,但有些道理你却必须明白:在这个世上只靠拳头解决不了所有问题。
今天的事是这样,咱们开店更是如此。在这世上,只要你动了别人的好处,那就别指望别人毫无芥蒂的去接纳你,去分给你好处。咱们只能靠自己,只有自己比别人强,别人才不敢来欺负。
你不信试试,等咱们的酒肆开张以后,一个月之内如果没有人把麻烦惹到咱们头上,五哥就跟你姓。韩川他们是书生,除了读书没有别的本事,也只能阴咱们,可那些开大店做大买卖的哪个不是地头蛇?对付咱们能用上的手段多了,你如果还是只想着自己一个人就能揍三五个,到时候只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嗯,五哥说得没错。”
莫小乙脸色渐渐凝重了下来,他先前虽然不喜欢动脑子,但经过今天这件事,却对沈谦的话懂之又懂了。他的目光从来没想今天这样清澈明晰过,肃着脸缓缓的点了点头道,
“别说以后酒肆开张了,就是这些日子都没少有人偷偷找到家里去,有转着圈问炒菜怎么做的,有问哪里来的大厨的,反正就是想占便宜,要不是有你的交代,爹差点没顶住。特别是雅顺楼的掌柜蒋兴,上来就说他那酒肆的东家是后市街颜巽,差点没把爹吓趴下,后来还是我姐反应快,跟他顶牛说我们东家是西溪沈家,才把他吓跑了。
唉……五哥,原来我莫大活得实在糊糊涂涂,要不是这些日子经过这些事,又有你当面教训,只怕这辈子也活不明白了。今后只要是五哥说的,兄弟我绝没有二话,水里水去,火里火去,就算被揍了也爽利,反正兄弟就算还是闹不清什么外舍内舍上舍,也认准了五哥绝不是凡人,跟着你绝对吃不了亏。”
“莫霜……”
沈谦不觉有些默然,不过仅仅一瞬就笑呵呵的抬起了头来,举起右手笑道:
“兄弟?”
“嗳,兄弟。”
“多学点心眼。”
“放心,只要是五哥说的,绝对没问题。”
“咱们靠自己。”
“嗳,靠自己。”
“啪”的一声,两只右手重重的拍击在了一起,接着便是紧紧一握。
而在厢帘之外,秦氏刚刚找来送沈谦去州学读书的老车夫齐九却是耳背,满耳之中充盈着车轮骡蹄声,根本没有听见车厢里的动静。
…………………………………………………………………………………………………
今天在州学折腾的时间实在有点长,等回到西溪,天早就黑了下来。沈谦和莫小乙自然是各回各家,至于向沈迈汇报什么的只有等明天了。
秦氏虽说认识不了几个字,不过沈谦他爹沈逋当年也是州学出来的,所以秦氏对州学里的事多少也了解一些,听儿子说刚刚进州学就被分到了内舍,那颗悬了一整天的心还没落下来就砰地一声跳了上去,还没等弄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不可思议就已经喜极而泣了,当夜便焚香向沈逋“送去”了好消息。
第二天一早,几乎一夜没睡的秦氏早早的就起来给沈谦做了饭,催着沈谦起身赶快去向沈迈报喜,而且还特意荷包了三个鸡蛋,说是有说道:既然沈谦刚进州学就进了内舍,今后必然能连中三元,只要赶快吃了这三个荷包蛋,解元、省元、状元就全让他一个人给包了。
这种封建迷信沈谦当然不会在意,可架不住老娘信,他自然也得“虔诚”起来,只不过他从小就跟鸡蛋黄儿特别没缘分,虽说硬撑了下来,但吃到最后差点没噎着,那副要翻眼儿的模样大有即将回到痴傻年代的架势,吓得秦氏和金玲顿时慌作了一团,半天才想起来去找水。
吃完饭将沈谦送出门,秦氏和金玲收拾停当也锁了门顺着顺昌街上南头某个地方去了。而沈谦一个人一路往西边走,不大会儿工夫到了沈迈的宅子,听门房说沈迈一早就等着他了,自然是连忙驱步赶了进去,刚走进沈迈所住的院子,还没来得及往堂屋门里看,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一边往门口走一边招呼道:
“五郎。”
“呃,二叔?!”
迎出来的人是沈清直,这位发誓再也不回西溪的“壬人”之子虽然当先便向沈谦打了招呼,但走到门口就不再出来了,而且满脸上都是沉肃。沈谦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在这里,微微一愕之下连忙迎上去问道,
“二叔什么时候回来的?三祖父呢?”
“你三祖父昨日晚上就坐船回润州了,他老人家让清直留下来专程向你辞行。五郎,昨日考得如何?”
沈清直并没有答话,回答沈谦的是在屋里微微向前伸着头的沈迈。(去 读 读 .qududu.om)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