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斋舍法就是将所有学生分为两个大的部分,也叫两斋,按现在的话说就是系。其中最主要的一斋称为“经义斋”,主考进士科。由于进士科是士子进身高官的唯一途径,所以这一斋人数最多,基本上达到了整个州学生员的百分之八十以上。
剩下的一斋叫做“治事斋”。主授讲武、水利、算术、历法等等实用学说。相比经义斋来说,治事斋属于偏道,除了经义斋生员在其中兼学一技,剩下的都是进士科无望,准备走其他门路入仕的“差等生”(实际上这才是真正的聪明人,独木桥挤不上去,何必钻牛角尖)。
在两斋之下又分舍,也就是班。每舍三十人左右,有公用大屋数间,其中包括宿舍,论学堂和饭堂,生员平常的生活范围就在这里头。而舍又分为三等,最低也是人数最多的是外舍,主授初入州学或者老是考不进内舍的生员;再往上一等是内舍,属于“德艺双馨”的被选拔人才;最上一等是上舍,到了这个层次那就是拔尖的了,就算不一定能考上进士,但过发解试绝对是小菜一碟。这还只是州学里的上舍,如果到了太学,上舍生只要德操、学识考评双优,就有希望直接授官,实在让人眼热。
沈谦小小年纪来州学求学,自然不可能上来就冲着考不上进士来,所以别说把强教授都给震了,就算面试成绩平平,也只可能去经义斋。要不然来这里做什么?还不如回家一门心思经营饭店舒坦呢。
沈谦扶着刘瑜从弘道门里出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午时,莫小乙实在等得闲极无聊,都躺在放行李的石台子上睡着了,听见沈谦喊他,这才猛地睁开眼扑通一声跳下来,两眼难受的眨了好几下才连忙问道:
“五哥考完啦?考上了么?”
“还行……小乙,快来拜见刘学谕。”
“哦哦,小人拜见刘学谕。”
“呵呵呵呵,不必多礼。仲惠,你们俩跟老夫来。”
刘瑜也看不大清莫小乙长什么模样,反正看着挺大一块头就是了,听他喊沈谦“五哥”,而他又是“小乙”,也闹不清他俩具体是什么关系。不过这事不在人家刘学谕关心范围之内,笑呵呵的接受了莫小乙的拜礼便领着沈谦他俩向快堵门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对沈谦交代道:
“仲惠呐,你明年春上正式入学必然是十拿九稳,不过没参加学考之前与别的生员多少还是有些差别。你也用不着觉着别扭,只要学识好比什么都强。内舍那边老夫给你准备了一个铺位,不过是硬挤出来的,毕竟内舍各舍都是按人数抽考上去,俱已人满,不比外舍。先这么凑合着,终究不是天天住着。
另外,你一会儿见了斋长,让他带你去领生员冬夏袍衫之时,别忘了做好名录,然后再去领一块入门信凭,老夫都已经跟那边说好了,让他们写清楚‘听读’字样,要不然平日里进出不得门。逢甲己五日一论学需早起点卯,昏定方止,你头一天必须来学里,强教授已经交代下去了,食宿不需再交钱。不过你终究还不是正式生员,庠资和给食钱若是现在就下发实在没法上账,所以还得等明春。为了正己正人,免得别人说道,也只得让你来回跑了,不论学的时候你在家好好用功就是……”
“种灰?种什么灰?怎么读个书这么麻烦。”
莫小乙扛着铺盖跟在沈谦和刘瑜身后亦步亦趋的走着,见刘瑜啰嗦个不停,而沈谦却只在一旁连连点头称是,更是从心里怕了读书两个字。低低的嘟囔一句,根本就没想起来他五哥刚得了个“仲惠”的字。
就这么走了不大会儿工夫,前边穿过快堵门,再往北穿过天中门,就见院内屋舍层层,亭榭错落、榆柳成荫,处处可见前朝碑刻,环境颇为雅致,确实是一处相当不错的读书场所。
院子里有许多或读书或散步休息的生员,看到刘瑜进了院子,远远近近的纷纷上前见礼,那一身身儒雅之气跟外边的市井世界简直判若云泥。
这院子里应该都是刘瑜的学生,刘瑜也看不大清谁是谁,只是笑呵呵的跟他们打着招呼,不一会就领着沈谦走进了一所阔大的联排屋舍。穿过摆放着一排排桌椅的堂屋往东间儿门里一拐,就看见排满榻柜的大屋或坐或躺的差不多有五六个人之多。
要不是教室就在外头,这分明就是大学时代的集体宿舍嘛……眼前的景象实在让沈谦倍感亲切,还没来得及环顾全室,屋里一水儿蓝的那一帮人便急忙跑过来跟刘瑜见上了礼,说话间纷纷好奇的打量着沈谦和莫小乙。沈谦谁都不认识,也只得笑微微的点着头权当招呼。
在众生员众星捧月之下,刘瑜自然是大得面子,草草的笑应几声就将沈谦向前招呼了招呼,接着对一名二十岁上下的白净书生笑道:
“钦叟呐,这位是沈谦沈仲惠。强教授见你们舍里还有个空铺,便将他安排了进来……呵呵呵呵,仲惠呐,这位唐恪唐钦叟是你们本舍斋长。”
“哦,钦叟兄好。”
“仲惠兄好。”
“仲惠兄好。”
“小弟见过诸位兄长。”
……
刘瑜那里一交代,沈谦和唐恪连忙相互见礼,旁边那些生员也跟着一通拜,笑眯眯的虽说多少都带着些读书人的矜持,但总算是亲热。刘瑜见他们自顾自的相互招呼上了,忙挥挥手打断笑道:
“好了好了,你们以后同学时日还长着呢,慢慢问礼就是。仲惠今天刚刚过来,老夫交代清楚还有事要去忙。”
“哦哦,是是是。”
唐恪连忙拱着手点头称是,微微张着嘴和善的向沈谦笑了笑,忙对刘瑜问道,
“刘学谕,这位仲惠兄是……外舍刚刚调进来的?”
“呃,那倒不是。”
州学里的规矩就是在外舍成绩优异才能进内舍,而且还得多次考评才能按批递进,很少有单蹦,如果单蹦绝对不是一般人才,所以像沈谦这种情况很少见,也难怪唐恪会这么问。刘瑜两句话也解释不清楚,沉哦了沉哦才笑道,
“是这样,仲惠今日才来咱们州学,只是暂时听读,等明春再参加学考。他岁数有些小,不过学识不错,你们这些做兄长的还当多照应些才是啊。”
“哦,原来是这样……是是是,刘学谕尽请放心,学生知道了。”
话虽这样说,但当听到‘听读’两个字的时候,唐恪脸上接着就有些不自然了,而其他几个生员也是表情各异,但很明显刚才那种矜持的亲热猛然之间就没了,其中两位甚至颇为鄙夷的瞟了瞟沈谦,虽然当着刘瑜的面没好意思转身走开,可还是微微向后退了两步,大有一副不愿与沈谦共站的架势。
这么明显的变化沈谦如何会看不出来。这已经不是欺生了,而是他们读书人内心傲气在作祟——我们辛辛苦苦才杀进内舍,凭什么你连正式学籍都没有就跟我们为伍!凭什么跟在我们身边偷学问!靠关系进来的?无耻!下作!非君子所为!
这局面让沈谦忍不住暗暗一叹,这种事他也没办法,今后的事也只能再说了,反正眼前不能说什么。沈谦想到这里又对各位学兄报以一笑,而众学兄却一个个像是避瘟神似的连忙“呵呵”干笑着微微向后仰了仰头。
气氛发生了变化,沈谦看得出来,大近视眼刘学谕当然也听得出来,他一开始想把沈谦弄上舍去,眼见如此景象,心知别说上舍了,就是这内舍恐怕沈谦也得很长时间才能……还不一定能不能融进去,毕竟这里头不单是学识的问题,还有一个资历在作祟,不过如果让沈谦去下舍实在有辱他的天分,也只能这样了,不管怎么说与人相处也是一门学问,你做不好这学问,就算有本事考上官也不会有多大出息,那……自求多福。
不过刘学谕终究对沈谦另眼相看,面前景象尴尬,他虽然没法把强渊明说的那些话说出来,可要是不说点什么,这心里始终不舒服,便捋着胡子沉哦了沉哦道:
“仲惠虽是新来,不过所作章老夫看了,很有些道行。就是去太学,两年升内舍也不是什么难事,今后分到你们斋舍,你们还当多多切磋学问,互促求进才是。”
“是是是,多谢先生指教。”
刘瑜这么明显的责备加给沈谦长脸,一帮子读书人得傻到什么程度才听不出来?于是在唐恪的带头之下,五六个书生全都弓起了腰。刘瑜见他们这副模样,忍不住“哼”了一声才对唐恪道:
“仲惠刚来,安顿了铺席还得去领袍衫凭牌,各种事实在是多。你是斋长,这些事老夫便交给你了。一定要照应好。”
“谨遵先生所命,先生走好。”
唐恪连忙拱手答应了下来,见刘瑜说完话就往门外走,忙领着沈谦和一帮子同学送了出去。
刘瑜这一走,几个生员的态度接着不一样了,除了唐恪跟沈谦并排站着目送刘瑜,其他几个人都自顾走进了屋去,连一个上来招呼沈谦的都没有。
唐恪怎么说也是斋长,脸面上总得应付过去,见那几位同学实在不给面子,尴尬之下下意识的摸了摸鼻子,急忙搓着手讪笑道:
“你看,他们几个也真是,唉……”
“不妨事。”
沈谦已经有心理准备了,那还怕什么,不过看着个子不高的唐恪还真是负责,倒不免对他颇有些好感,虽然看得出他心里也别扭,但还是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就算过去。唐恪脸色这才好了些,连忙挥手拽袖地招呼沈谦进屋道:
“仲惠兄还是先安顿安顿,等停当了小弟再带你去领东西。呃,那个谁……对对对,那张空榻就是仲惠兄的,你把上头的东西清一清铺好就是。”
“那个谁”自然就是莫小乙,其实不用唐恪说话他也早就动上手了。他虽然不爱读书,但头脑活泛,手脚麻利,再加上又跟沈谦自小一起长大,虽说原先情况特殊了点,但就算沈谦“好了”,习惯成自然之下他也没有多少特别的感觉,反正就是兄弟呗,比亲兄弟还亲的那种。
更何况人家五哥还会做那种好吃的炒菜,又很有经营头脑,如今都快把他一家人指挥懵了,能不亲吗?而且他爹本来就是让他暂时冒充沈谦的书童来帮着搬搬铺盖,也好给沈谦长长脸面,显得家里阔气,以免别人欺负,这种情况下他还能不勤快着点?
沈谦也知道这时候不会有谁愿意搭理自己,好在没人拿那张空铺上的东西说事儿,这就很给面子和有书生气度了,所以干脆也不去找不自在,进了屋便挽起袖子走过去要给莫小乙帮忙。
然而沈谦刚走到榻边伸手弯下腰还没来得及去拽铺盖,与他的榻对着的那张榻上忽然传来了“哧”的一声哼笑,沈谦双眼刚刚往哪里一瞄,就见斜躺在榻上的那个矮胖书生阴阳怪气的笑道:
“仲惠兄可真够体恤下人呐。只是好端端怎的找这么个傻粗大个当书童?他读过书没有?不怎么像啊。”
这番话话音未落,满屋子早已传来了好几处极力压抑的“哧哧”笑声。(去 读 读 .qududu.om)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