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杰沒有注意那头憨货的动静,他只是盯着大师兄的眼睛,带着期盼好奇的神色等待听到一个答案,哪怕是猜忖的答案,为了这卷天书,他从草原边界一路行來,不知经历了多少艰难困苦甚至是死亡的威胁,实在是很难接受大家乱打一通便做鸟兽散,再也沒有人提及那卷天书的下落,
大师兄想了想后笑着说道:“副董事长既然说天书会在草原现世,想來李然是会相信的,周雄也不会怎么怀疑,至于为什么大家都盯着那个铁匣子……大概是因为杨昊宇感受到铁匣子里的气息,便坚定地认为天书在里面,他为了这卷天书付出如此大的代价和决心,想來总不至于在这么重要的判断犯错,所以里,话说当时有瞬间,我自己也险些信了,”
“杨昊宇究竟感受到了什么,会让他把莲世界的骨灰当成天书,”秦杰微微皱眉说道:“我能猜到他和莲世界之间有关系,是什么关系,”
“杨昊宇是莲世界的徒弟,如今看來你在魔教山门另有奇遇,想來也知晓那位莲世界前辈是何等样的人物,杨昊宇叛离魔教,只怕每个夜里都畏惧莲世界复生來寻他的麻烦,这便是所谓心魔,”
秦杰沉默片刻,忽然感慨问道:“有沒有什么事情是师兄你不知道的,”
“当然还有很多,就连师父都承认自己还有很多事情不曾明悟,更何况我们这些做弟子的,师弟啊,须知世间本沒有生而知之的人,”
说到此节,大师兄忽然怔住,看着他的脸笑了起來,
秦杰沒有注意到大师兄神情里蕴藏着的信息,苦恼说道:“师兄,我怎么觉得话題好像被你带偏到了南海,能不能不要打岔,说说那卷天书究竟可能在何处,”
苦寒草原的温暖火堆边,清梦斋大师兄和小师弟进行了他们彼此间的第一次长谈,在秦杰日后的回忆里,这番长谈很温暖平静,沒有任何初见交谈的陌生感,非常顺利,但事实又非常不顺利,
因为大师兄的节奏实在太慢,每句话出口前似乎都要经过很长时间的思考,确保沒有错误或者不会产生什么误会才会说出來,而且这种如同催眠的节奏又很奇妙地容易把话題扯偏到别的地方,
秦杰追问天书明字卷的下落,结果说不到一会儿,便变成他向大师兄禀报自己离开沈州來到草原后的行踪事迹,
从营地里的天道盟子弟说到咸湖湖畔的雁荡山子弟,从杨昊宇控制的马贼袭击说到魔教信徒里的慷慨以势欺人,又从夜杀王轩说到枪射云正铭再与李彤一番血斗,直至入了魔教山门遇着小师叔残留下來的斑驳剑痕以及骨尸山间那名像鬼一样的老道,
前面那些叙述过程中,大师兄始终保持着平静的神情,即便是听到小师叔遗留在世间的逆天剑意,也不过是唏嘘感慨一叹,唯独听见秦杰在魔教山门里遇见活着的莲世界,他的脸色才有了略浓烈一些变化,
大师兄看着秦杰真诚说道:““原來小师叔以剑意拟成的樊笼大阵竟有如斯威力,连师父都不知道莲世界前辈还活着,如果知晓此事,我断然不敢让你一个人进山门,本想让你修行磨厉一番,哪料到竟会遇着这多凶险,小师弟,真是抱歉,”
直到此时此刻,秦杰终于确认此次草原之行是清梦斋的安排,老诡和大师兄果然一直在暗中关注自己,只是很明显看似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的师父以及火堆畔强大到无人敢于挑战的大师兄并不是真的无所不知,至少他们不知道魔教山门里还藏着一个化成骨灰都能勾出杨昊宇心魔來的莲世界,
想到在那堆尸骨山旁的凶险遭遇,想着那名低头啃噬少女血肉的如鬼老道,秦杰忍不住热泪盈眶,悲愤交加说道:“大师兄,你也太不负责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当时光顾着在雪峰里拣那些东西,真沒想到,”
大师兄羞惭低头,右手不知从何处摸出四枚黝黑的弹壳递了过去,
秦杰接过四枚弹壳,手指抚摩着面细密繁复的符,震惊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在天魔湖畔悟道破境之后,为了杀死云正铭、对付李彤,他前后一共射出四枚符弹,
那四枚符弹或射穿云正铭胸腹后深入雪崖岩体,或擦着李彤的肩头入云不见,他本以为此生再也无法寻回它们,想着清梦斋师兄师姐们为此付出的辛苦,好生遗憾,不料现在居然全部回到了手中,
大师兄……他究竟是怎么确定这四枚符弹落在何方,又如何拣回來的,
“这子弹不错,有多少师弟出了力,”大师兄看着他手中的符弹问道,
“所有师兄师姐都出了力的,”秦杰心想弹琴绣花的那几个家伙最后也在湖畔來替自己加了加油,这也算是出力,
大师兄有些遗憾,说道:“可惜当时我不在,或者这子弹能再更好些,”
秦杰生就打蛇随棍、竹杠梆梆响的性子,往大师兄身畔挪了挪位置,脸流露出真挚的神情,认真说道:“那回沈州后我们再试试,”
大师兄怔了怔,然后老实说道:“好啊,”
秦杰知道大师兄肯定看出來自己的用意,却沒有揭穿,甚至连调侃取笑也沒有,便这般应下,面对如此笃诚之风,他竟罕见地觉得有些羞涩起來,
“说起來,那位小姑娘对你真不错,”
“大师兄,说这个干嘛,”
“你得谢谢对方,”
“知道了,”
大师兄从火堆下的灰里用树枝扒出几颗地薯,说道:“吃,很香的,这两颗留给小姑娘和你的大黑马吃,不要动,”
秦杰伸手去摸地薯,险些被烫着,有些生气,说道:“给雨珊留颗倒也罢了,就大黑马那头憨货畜生哪里有资格吃,”
大师兄有些不适应他的说法,心想无论是老诡养的大黄牛还是冯思秋养的大白鹅,平日里都是跟着大家一起吃饭,为什么小师弟养的大黑马却不行呢,
他摇头说道:“说起來小时候刚进山的时候我一直不肯吃肉,因为总觉万物皆有灵,后來被师父拿棍子打了一顿又见着黄牛吃肉,才被拧了过來……”
秦杰一边听着大师兄絮叨的回忆,一边与滚烫的地薯战斗,忽然回过神,抬起头來恼火嚷嚷道:“师兄,你怎么又把话題扯偏了,”
大师兄茫然看着他,问道:“什么偏了,”
“杨昊宇如果是因为莲世界,误以为铁匣子里是天书,那周雄和李然呢,”
“周雄本來就不是为天书而來,他是想要杀死杨昊宇,替魔教清理门户,”
“那个叫李然的呢,”秦杰问道,
大师兄挠挠头,有些不自信试探说道:“他好像是为了我來的,”
秦杰沉默片刻后摇了摇头,说道:“这件事情沒有这么简单,副董事长说明字卷会出现在魔教山门处,这些世外之人既然來了,必然便是相信副董事长的话,副董事长弄出这么一个不真实的谕示,对他对神殿有什么好处,那么那卷天书究竟在哪里,”
大师兄看着他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问道:“你真的很想知道,”
“世人都想知道,”
“可是就算知道了,对你又有什么帮助呢,”
秦杰瞪着眼睛认真说道:“师兄,你知不知道好奇会杀死一只猫,”
大师兄摇了摇头,认真说道:“这个,真不知道,其实我一直不明白副董事长为什么会发出那道谕示,如今想來,难道说多了位好奇的小师弟也是某种机缘,”
说完这句话,他从腰间取出那卷旧,递给了秦杰,
秦杰怔怔接过那卷旧书,隐约间明白了一些什么,却完全无法相信自己的判断,
他低头看着手中那卷旧书寻常无奇的封面,沉默了很长时间后,终于鼓足勇气翻开了第一页,因为紧张兴奋而颤抖的手指,把页翻的“哗哗”的,
像极了雪峰山腰水潭畔曾经响起的水声,
这个世界对清梦斋大师兄的认识并不多,
他们只知道那个穿着旧袄破鞋的男人,无论身染着多少尘埃,总让人觉得无比干净,
们只知道那名男人平静喜乐,爱于山溪水池畔流连,腰间永远系着只水瓢,渴时便饮一瓢水,手中永远握着一卷书,时常诵读,
沒有人知道,薛氏手中握着的那卷便是天书,
失落在草原不知多少年月,始终未曾现世的天书明字卷,
火堆畔安静了很长时间,
事实秦杰根本沒有敢认真翻看那卷旧书,因为他不知道看后会发生什么,
过了很久,他艰难地抬起头來,声音微颤问道:“这卷天书一直在你手里,”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