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虞洽卿吃不透,王学谦为什么口口声声说齐夑元是冤枉的,但绝对不会是清白的。
已然是利益同通体,王学谦也没必要遮掩,笑道:“说他是冤枉的,却有人会给他泼脏水,而大部分事都是虚乌有的,说一句,冤枉!也多半没假。可要说齐夑元是清白的,别说我不信,齐夑元本人估计也不会相信。”
虞洽卿在平时喜欢用两只眼神和人谈话的时候。一种,耷拉着眼皮,但是却用略带昏暗的余光,注视对方的习惯,但这是面对自己地位低的人;而第二种,相比第一种眼神,注视对方的眼睛,在面对拥有强大气场的大人物的时候,可以看上去很真诚,但容易被对方引导,甚至摄于心里压力,而处于弱势。
和王学谦交谈,按理说,用第一种谈话方式,更符合他的身份。
毕竟,王学谦算是他的晚辈。
可让他紧张的是,他竟然在自己不知不觉的情况下,竟然选择了直视对方的眼神。
什么也看不到。
这是让虞洽卿心头更加心惊之处,反倒是王学谦清澈的眼神,流露出关怀,关心,还有种不容置疑的肯定,让他非常享受这种谈话,却在心里隐隐有种潜意识的抗拒。
就像是现在,王学谦棱角分明的嘴唇,微微翘起的嘴角,似乎轻慢的语气,却在谈论一个对两人来说,都不算是小人物的新晋督军,齐夑元。
“虞叔,您没有当过官吧?”
虞洽卿看上有点没什么精神的八字眉,耷拉着。微微蹙起,看上去却精神了不少。像是他这个样,才是眉毛应该呆的地方,心说:“英租界里华人公董算不算是当官?”
其实虞洽卿心里头非常清楚,英国人给朱葆三、虞洽卿。这些在上海滩有头有脸的人,按上一个‘公董’的名头。可不是为了讨好他们,而是一种鞭策,是一种悬在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随地都可以落下。为的,就是让他们能偶带领在租界里的商团。交纳税收。
就像是羊群的头羊一样,拥有让整个羊群无私信赖的决定权。而英国人只要适当的提醒这些头羊,就能把在租界里,所有的华商的神经都拉紧。
“老夫可没有这个好命。”虞洽卿虽然在笑,但颇为不自然。
“虞叔,您有没有发现。如今的官场出现了一个怪圈?”打定主意,不受王学谦牵着鼻走的虞洽卿,还是探身好奇的询问。话一出口,就觉得有点失落,他是商场上磨练了几十年的老人了,怎么会就拿眼前这个小没办法?
“以前的官场,还有一个风评。吏部的大考,用来作为官员升迁和降职的参考。但现如今的世道,都是各地各自为政的状况,一旦做到了一省的军政大佬,很难会因为上面的意思,而被解职。虽然看上去督军的位置也并不是各个都牢靠,可左右官位的因素变了。”王学谦见虞洽卿所有所思的样,故意放慢了语气,让他有一个思索的时间。
细细回味,虞洽卿心头暗赞。这小,连这点都让他看出来了,但是他还是故意刁难道:“这和齐夑元有什么关系?”
“您想啊!李纯才只有四十八岁,如果身体没有大的问题,只要掌握了军权。他只能往上走,不可能往下走。而江苏督军,在全国来说,也是一等一的肥缺的和重臣,难不成真的让他进京城,给曹大帅当陆军总长或是参谋总长?”
很多事,都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对于王学谦来说,站在历史的角度上看,民国的官场混乱,但有一个亘古不变的官场生存法则。
有人下去,才能有人上去。
“李纯下又下不去,上又上不去。自然作为帮办的齐夑元该担心了。虽说齐夑元才才四十一岁,可要是李纯在这个位置上呆上二十年,还不到七十。到时候,齐夑元也都熬成了一个老头,还能有多大的指望?这就像是太和皇帝的关系,齐夑元是李纯一手提拔起来,李纯对他有恩。但是在齐夑元的位置上,他已经没有上升空间了,除非李纯把督军的位置空出来。”
“升无可升的齐夑元,想要在有生之年,登上督军的宝座,只能把李纯赶下去。如今是乱世,枪杆里出政权,如果齐夑元聪明的话,就会一点点的渗透李纯的嫡系部队,等到他控制了军队,他也不用再看李纯的眼色了。找个机会,让李纯自己离开,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但这是一个耗费时间最长,还不一定能够见效的办法。因为不管齐夑元用什么方法,他都不可能在没有掌握军权之前,控制江苏财政。这也是他的软肋。”
“而李纯只要提防手下,适合的时候,找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牵制齐夑元,那么齐夑元在李纯死之前,将一点机会都没有。就像是宫廷皇帝和太,虽然父恩情大如天,但皇帝和太却是天生的敌人,这确实和江苏现在的状况很像。”
“你是说,李纯为人稳妥,做事滴水不漏。就是当年在台上的段祺瑞想要动他,也挑不出道理,更何况同为直系同僚的曹锟这个老好人?”虞洽卿顺着话,往下说道。
王学谦不置可否道:“这还不是关键,关键是齐夑元这个人有野心。要是碰上一个没野心的人,自然也不会急不可耐地在李纯死后,把督军的事情先揽在自己身上。这就是利欲熏心,这人一旦动了贪念,就会忽视很多东西。”
“照你这么说,这齐夑元师这次不但得不好到处,还要受到牵连?”虞洽卿听出王学谦话外有话,心都没想,就猜出了王学谦想要说什么。
王学谦显得凝重了很多,其实心里也稍微的定了定神,这才点头道:“如果说李纯是病死的,一了百了。就是齐夑元想要借着办丧事侵吞李家的财产,也容易的很。而江苏督军的会顺理成章的落到他的身上。但是……如果说自杀!”
“根本没人信。”虞洽卿不等王学谦说完,就说了出口。
王学谦摊开双手,有种让人哭笑不得无赖道:“即便是真的,也没人信。所以,这黑锅,齐夑元不背,谁背?”
“对了,卢永祥是否给你们设置了障碍?”王学谦冷不丁的问了一句,按照约定,两天后就是给浙军第10师换装的时间,而在同时,宁波地方的交接也将开始。
这才是王学谦闹腾了这么久,才最为重视的事。
虞洽卿轻松一笑:“放心吧,贤侄。有你朱伯父再盯着,卢大帅的那点小心思,也只能往肚里咽了。”
“哦,还有这事?”从话,王学谦已经听到卢永祥似乎留了一手,不过被朱葆三给化解了。
这让他颇为安慰,至少朱葆三还是非常谨慎的,并没有用商人的办法对付卢永祥,听着意思,好像用了软刀。
虞洽卿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留下了大部分当地的官员,其他官员想要留任,就必须通过考试。现在考核都已经再筹备了,要不了多久,市政府就能运作起来。”
“放心吧,你朱伯伯说了,他就当三个月的市长,过把瘾。然后就让给你!”
“我!”
王学谦吃惊的看着虞洽卿,他想不透,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按理说,朱葆三年纪虽然大,但是精神不错,根本就不担心精力不支的情况出现,唯一让人担心的莫过于会脑袋发热,在组建市政府之初,缺乏一定的约束,随意安排亲信。
可这些,在他从戴春风哪里接到的情报反应,朱葆三连自己家的儿都没有安排公职,更没有将亲朋好友往政府里塞。显然,朱葆三并没有准备长期在市长的位置上呆着。
但让他吃惊的是,朱葆三竟然还存着这个心思,把这么大一摊事,交付给他。
这不是把他往火堆上架吗?
正当他准备推辞的时候,却见虞洽卿摇了摇手,开口道:“贤侄,朱老哥呢?其实更希望你出任市长,但是我确实有些看法,希望你考虑。王兄在家闲赋,又有从政的经验,当初要不是卢永祥出兵浙江,你也是省长公了。要是让你父亲先帮衬一段时间,几年之后,再让你接手,可能反对的人会少很多。”
心顿时诚惶诚恐起来,王学谦站起来,脸色突变道:“虞叔,您这不是……”
把一个宁波送给王家?
这等手笔,哪是虞洽卿一个人能做得出来的决定?看来朱葆三是用他的威望,将这条给贯彻了下去。至少压住了其他商团的人,再说,王家在商团的地位也不低。
可是这样就不怕最后商团的愿望成为一场泡影吗?
虞洽卿离开很久了,王学谦的耳畔还是想起他略带沙哑的嗓音的话:“朱家后继无人,手无权,至少还能做一个富家翁。可一旦位居高位,等于是多了一条杀身之祸。虞家虽然要好一些,但老夫也没有发现有从政的料。与其便宜别人,还不如让出力最多的贤侄担当。至少,我们相信你的为人……”
这一刻,王学谦感受到沉甸甸的信任,压在了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