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铺码头,当清晨第一缕金红色的阳光,洒落在江面上,红彤彤艳丽宛如千万朵娇艳的牡丹同时盛开,要不是时不时的有水鸟略过江面,轮船汽笛声低沉的吼叫,还有鼻尖那湿乎乎的水汽,让人恍然明白,这不是洛阳牡丹花卉的园林之,而是清晨的江面码头。.
从昨晚看到段宏业之后,卢筱嘉就有点奇怪。
这位大公好像一下变得焦躁起来,甚至有点坐立不安。
他知道,应该是错过了什么,王学谦和段宏业的谈话,显然像是故意不想让他知道似的,跟他错开了。
而之后,段宏业却在和他一起离开宴会的时候,突然在饭店的门口有人送来了两个信封。这让卢筱嘉非常好奇,但是段宏业却故意躲着他似的,不让他看两个信封的内容。
其实,卢筱嘉不知道的是,要是他看了信封,一夜不睡的该是他了,而不是段宏业。
因为两个信封里,没有只言片语,而是两张支票。
一张非常惊人,价值500万大洋,而另外一张显然是花旗银行的支票,10万美元。
从票面上来说,面额都不小。
别看卢筱嘉也好,段宏业也罢,这辈都没有见过这么大的款项。连10万美元的支票都没见过,更不要说500万大洋的支票,更是孤弱寡闻。
一开始,段宏业心忐忑不已,深怕这两张支票会不会是假的。显然,500万是沪宁铁路的购买支票,而10万美元,却是一张给段祺瑞旗下皖系主要成员下台之后,避难的费用。
守着两张支票,段宏业一夜未睡。
第二天早晨,硬拉着卢筱嘉来码头,说是一起去京城。卢筱嘉刚想要反驳,但是看到段宏业顶着两个熊猫眼,双眼通红的样,把拒绝的话,硬生生的给吞了下去。
反正在他看来,段宏业的事情,估计跟他老爹卢永祥也多半有联系。再说皖系已经是风雨摇摆之,说不定就要倒下,虽然去京城危险,但是各路豪强也不会将屠刀针对他们这些小辈。
跟着旅客,三三两两的走上了栈桥,两人通过租界的轮船公司买下了四张二等舱的船票。之后,段宏业和卢筱嘉相继出现在在轮船的甲板上,吹着清晨的凉风,等待开船。
“段哥,你急吼吼的拉着我来码头,也不告诉我为什么,小弟实在费解。”卢筱嘉谨慎的问了一句,既有自己的不解,也想从侧面探听一些段宏业的口风。
段宏业嘴角微微发抖,小声的低估道:“好兄弟,有今生没来世。这次哥哥一个不好,要被老爷一顿毒打,到时候就要兄弟分担一些。可要是成功了,少不了你的好处。”
“段伯父要毒打……?”
卢筱嘉闻言一惊,腿肚都有些打颤了,段家的门风就一个字‘严’。严到什么程度,打个比方,段总长早年间用来管教段宏业的办法就一个字‘打’,说起来瘆的慌,用亲眼见过的人背后戏言,见段总长下手,比牲口贩调教牲口下手都要重。
如此,可见一斑。
当然,这也是段祺瑞恨铁不成钢。最后却丝毫不见效,反倒是段宏业越来越叛逆,段祺瑞这才发现他大儿这辈也就是一个花花公的命,也就只能放弃这种管教方式,放任**。
可老虎虽老,虎威还在。这么多年来,段宏业尽量躲着段祺瑞,即便是见面也多半是过节的时候。一来,过节打儿不吉利;二来,段祺瑞也没心思再去管教他这个不成器的大儿。
反倒是段宏业,一晚上没睡,越想越害怕,想到要读力面对段祺瑞的怒火,就小腿肚抽筋,膝盖发软。他越想越发虚,心里没底。于是就拉上了卢筱嘉,反正王学谦说的好听,买卖不成仁义在,即使最后无法成功,就当给皖系的军政要员一点旅费。
可卢筱嘉一听段宏业拉着他没安好心,是顶缸的。顿时吓得脸色苍白,一蹦一尺多高:“段宏业,小爷没有得罪你吧?你们老段家的事情,让我一个外人搀和什么劲?”
“其实跟你爹也有关系。”段宏业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道。
卢筱嘉不相信道:“你哄谁啊!当时你和姓王的谈话,我可是一句都没听到,要是你把我卖了,还指望我给你数钱不成,小爷不去了。”说话间,嚷嚷着要下船,相比段宏业还算敦实的身体,他卢筱嘉的小身板就不够看了,还想着分担一部分段祺瑞的怒火和火力?这不是去寻死吗?
“我们兄弟……”
“少来。”
卢筱嘉摆明了不配合,嚷嚷道:“我要下船,麻贵!麻贵!死哪儿去了?”
正当卢筱嘉闹腾的时候,码头上的工人开始解开缆绳,一声嘹亮的汽笛声,在耳畔炸开。
卢筱嘉瞪眼看着客轮距离码头越来越远,顿时嘴角发苦。
段宏业不明就里的看着卢筱嘉,还以为这位要跳江,叹气道:“真要下去的话,为兄也不拦着你,好在现在已经是夏天,江水也不冷。扑腾几下就到岸边了。”
卢筱嘉抬头的那一刻,眼神露出一丝惊恐,他倒是想要跳啊!可他是山东人,家乡几年才发一次大水,平时村边上的河水最深的才到腰间,学游泳,这辈都别想有用武之地。
“你想害死我就明说。”说完气呼呼的去船舱里补觉去了,英国人的船,即便他是卢永祥的儿,也不是说停就能停的。
两天的功夫,从天津上了火车,再过半天,他们就能踏上燕京西苑火车站。
之后,就是进城,然后住进段府。
紧赶慢赶,段宏业总算是看到了胡同口,那高大的朱红大门,说起来,在以前的记忆,这时候段家是大门洞开,门口送礼的,巴结的,求官的,排起长龙一般的存在。
但现在,才多久,门口冷冷清清的,凄凉的如同发配的犯官,唯恐躲之不及。
带着卢筱嘉,段宏业却怎么也迈不开腿,心头隐隐发酸。想起以前,父亲那种见他是仇人一般的眼神,每一次相见,几乎都是棍棒相加,连他反驳的机会都没有。
这何尝不是一种绝望!
卢筱嘉抽了抽鼻,没来由的鼻尖嗅到一股血腥味。
当然,连卢筱嘉自己也知道,这是他的心理作用。即便是曹锟带着吴佩孚打进了京城,段家也不会受到哪怕一丝一毫的威胁,更不要说门口飘出血腥味了。
萧瑟的朱红大门口,一个老军,孤零零的抱着一只大扫把,正在顺着洒过水的大门口扫地。
段宏业深吸一口气,这才迈腿往前走去,在门口,他停住了,看着极其认真扫地的老人,他知道这位老人当年是父亲手下的士兵,在战争失去了一只手掌,能活下来已经是奇迹,多少年了,一直在府邸打杂。段祺瑞原本准备给老人养老的,但是老人坚持做一点事,不肯吃白饭,无奈之下,段祺瑞只能让老人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说起来,老人比段祺瑞还要小几岁,但却已经是两鬓斑白,一副垂垂老矣的模样。
段宏业走上前去,轻声的叫了一声:“刘叔!”
老军抬起头,浑浊的眼珠看着段宏业,这一刻,段宏业也有些感触,甚至不再嫌弃老军不经常换洗的褪色军装上散发出来的酸臭味。
“大少爷!”
老军突然激动起来,嘴唇唏嘘抖动着,突然丢下扫帚,跌跌撞撞的往大门里面跑去,一边跑,一边喊:“大少爷回来了!”
“大少爷回来了!”
……
突如其来的一嗓,段宏业都差点被吓的坐在地上,卢筱嘉扶捞一把,没有在家门口,坐一身的土。
卢筱嘉是一个碎嘴,只要醒着,总能找到一些说辞,当然这次也不意外,鄙夷的看了一眼老军:“毛病!”
惹来段宏业不善的眼神,顿时住嘴笑道:“段哥,我可不是来笑话你。但是你脸上被喷了一脸的唾沫星,难道就没感觉出来吗?”
“这是我父亲的生死兄弟,当年一个战壕里活下来的老部下……”段宏业原本想说几句敞亮话,可想到老人一嘴的臭鱼味,心里头也恶心的不行,一阵反胃之后,这才住嘴。
卢筱嘉讨好的凑上来,说:“段哥,你说好的,到家就让我看那两个信封的。”
段宏业惊讶的回头看了一眼卢筱嘉,对这位的好奇心,也算是彻底服了,在大门口,对金铭点头示意,后者会意,从皮包里拿出两个空白信封,交在段宏业的手。
在交给卢筱嘉的那一刻,段宏业玩味道:“筱嘉,你真的决定要看。”
“段哥,不看我会睡不着的。在船上就是这样,我都连着两天没睡好觉了。”卢筱嘉其实也猜到了信封里不大可能是信,最大的可能是一个信封放信件,另外一个信封里放的是支票。至于是多大的面额?
不用多想,卢筱嘉已经在路上猜了两天了,要是再不揭晓谜底,他非得疯了不可。
说起来,他也觉得自己的好奇心太重了,可谁让他穷呢?
二来,他人生就这么点追求,好打听事。
最后才是唱戏,**时期的公哥有点特别,唱戏的话,首选的行当是旦角。另类一些的,唱老生,很少有唱花脸的,倒是前清的时候,宫里的公公不少喜欢唱花脸,就是架太糙,没气势。
作为人生第二大喜好,卢筱嘉也知道自己够糗的,但估计这辈也改不了了。
于是放任而为,反正能让他打听到的事情,估计也不是什么大事。唯独这一次,卢筱嘉敏锐的鼻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可是,段宏业吊着他的胃口,就不告诉他,谜题揭晓的那一刻,卢筱嘉激动的都快要叫唤出来了。
信封没有封上,手指在信封里一摸,感觉纸张非常特别,有点像是钞票,但又不像。
抽出之后,才发先是两张支票。
定睛一看,卢筱嘉的眼珠都快瞪出来了,这一刻,他明白了为什么段宏业如此谨慎,心扑通,扑通的,狂跳个不停,就差从嗓眼飞出来。卢筱嘉不甘心的闭着眼,将支票还给了段宏业,他深怕一个不好,他揣着支票从段家往外跑。
结果,可能很惨……
段祺瑞虽然控制着政斧,安福系把持着政斧一半以上的核心部门,谁能想到,这个退隐在家的老将,会有这么大的影响力?
远远的跟在段宏业的背后,就看见段宏业低眉顺眼的走进了厅,低着头,似乎根本就不敢看段祺瑞。
先是说了大约有十来分钟的样,然后从兜里摸出两个信封。
当段宏业将两个信封递给段祺瑞的那一刻,卢筱嘉兴奋的握紧了拳头,一个劲的在心底傻喊:“要来了,要来了……终于要动手了!”
段祺瑞猛然的一拍桌,放在桌面上的青花茶碗毫无征兆的跳起来,掉落在桌面上,‘咕噜噜’……滚落桌,在砖石地上碎裂。如同炸雷一般的吼声,响彻整个府邸:“你敢把老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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