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二章节、黑三与慢毒药第四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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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三心里堵得慌。

    演出结束后,他想一个人静静地呆一会。宿舍里声音嘈杂,都在议论今天发生的事,桃sè绯闻,争风吃醋,更能激起人的兴趣。他心烦意乱,倒在床上,脑子却是空白一片。不一会他又起来,从自己的箱子里悉悉地拿出一些东西,装在口袋里,然后走了出来。外面清风许许,夜凉如水,剧场院子里静寂一片,墙角的暗影里有蛐蛐在叫。那声音古典清幽,悠长自艾。记忆的碎片忽然浮现在黑三的脑海里,也是这个时节,母亲不准他在外面睡了,外面露水大凉气大,即使赖在外面睡了,母亲也要把他抱进屋里,那时他趴在母亲怀里,迷糊而又懒散,却无比的安心。现在,再也没有人庇护他了。他孤身零零,到处障碍,到处破碎,他活在了人间地狱。黑三走到大门的墙角处,一只花猫噌地窜上墙头,跑了。这里黑影浓重,还有股小便的sāo味。他从口袋里掏出两瓶麦rǔjīng,一手攥一个,蹲下身子,两手一磕,啪的一声,瓶碎了。麦rǔjīng撒在地上,散发出甜丝丝味儿。黑三没喝过麦rǔjīng,他用脚拧,把颗粒拧成了粉末。完了,黑三又从口袋里又掏出一对护领,蹲下身子,迟疑了一下,然后擦亮了火柴。火苗舔住了那护领,布一下子就被烧着了,先是淡红的火焰,然后发黑,最后发白。一条烧完了,接着烧第二条。火光映照黑三的脸,忧郁且又狰狞。白sè的灰烬躺在地上,生命划上了句号。没有什么念想了,像给一个远方的亲人烧纸钱,履行最后一个程序,祭奠就此完结。

    黑三站起来,他向剧场的门厅走去。他要安静一会。门厅是剧场的过道口,这里通常没有人。推开门,里面是黑黑的一片。黑暗中有人咳嗽一声,黑三吓了一跳。循声过去,长凳上有个黑影。虽没说话,黑三从声音上已辨识出是慢毒药了。即使这样,黑三还是问声,谁呀?慢毒药回答,是我。黑三说,这么巧啊,我想来这坐坐,没想你先来了。你坐吧。慢毒药移了一下身子,把长凳子腾出地方。黑三走过去,和他坐在一块。这个过程谁也没说话。

    黑三和慢毒药平rì话语颇多,今rì却判若两人。两人心思漫漫,都想安静,都不想说话,他们心中装着太多的事情,想清理一下,让自己的心安顿下来。四周冥寂,只有蛐蛐执着地叫着。门外的灯光,有气无力从门缝隙里挤进来,搅淡了里面的黑暗。两人坐在一起,yù想安静下来,却又思绪乱舞。旁边坐了一个人,影响了dú lì思考的空间,于是他们又都想说点什么。说什么呢,都没想好,不知说什么好。不自在了。过了一会,慢毒药咳嗽一声,这表明他想说话,用咳嗽开了头。

    黑三知道,最近慢毒药的情况也很糟糕,被人耻笑,被人误伤,被人指责。指导员在会上说,我们学化,我们长知识,但我们不能恶毒,不能失去明。没有点名慢毒药,但指向很明确。指导员说,知识让人从容淡定,而不是急火攻心,知识不只是在书本上,更在rì常的生活琐事中,著书立说也好,能说会道也罢,不能证明你就有知识,知识,体现在我们的生活中,体现在我们的言行里。指导员的话像子弹击中慢毒药心房,让他失去了反抗的能力。他匍匐在地,投降了。慢毒药第一次感到,指导员身上长的不只是肉,还有比肉更结实的东西——知识。

    黑三等待着。他知道慢毒药此时苦思冥想的绝对不是小说构思,而是他近来的所为。这么长时间了,他心里一定很别扭,很难受,一定憋了一肚子的话,想要说出来。

    “黑三,你说剧团将来会什么样?”

    慢毒药终于开口了。这话是空的,扯得远了,是没话找话。黑三想错了,过于坚硬的自尊,让慢毒药不会把伤痛裸露给任何人看。

    黑三说:“现在成这样了,将来能会怎样。”

    “我希望越来越好,没想到越来越坏。”这是慢毒药心里话,在他眼里剧团是个崇高的单位,他以在剧团工作为荣耀。

    “现实总是跟我们过不去。”黑三的腔调里,有一种无奈的情绪。

    “闹家包子,家败得最快。”慢毒药想起**说过的那句话,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

    “都他妈作的,乌烟瘴气。”黑三恨恨地说。

    确实乌烟瘴气了。慢毒药想起和金月来的事,觉得自己也是乌烟瘴气,跟一个女人较劲,还满嘴粪便,哪是一个化人所为。指导员说得对,自恃是化人,往往就是无知的人。慢毒药不能原谅自己。觉得自己心胸狭隘,不能审时度势,没有应变能力。金月来骂得对,写什么狗屁章,人物心理都分析不出来,连人家撒娇示爱、打情骂俏都看不出来,还写什么狗屁章。人家好心好意,自己却当成驴肝肺。伤人伤已。慢毒药觉得所犯的错误可笑荒唐,简直就像条狗,只看到表像,乱吠乱咬而已。他想给金月来道歉,可总找不到合适的机会,他希望在某个转角处,或在演出的某个时间,不期而遇,顺口说声对不起。这样多少留点面子,也没有压力。但这样的机会一直没有,想像中的邂逅飘渺在空中,就那么悬着捱着。

    没有人说话,黑三斜起身掏出一包烟,从里面抽出两根,一根给慢毒药,一根给自己。慢毒药说,我不会抽的。黑三说,我也不会,抽这东西心会静下来,随便啪嗒吧。黑三把火柴擦着,先给慢毒药点上,随后又给自己点上。慢毒药问,什么时候抽上的?黑三说,有段时间了。荧荧两团火星在黑暗里烧起来,时明时暗。烟,充当了说话的工具,人也放松下来。

    烟是个好东西,能静心,能安神,有一种理智运行的愉快,它不像酒,酒让人感xìng,烟却让人理xìng,有着粘合作用,关键的时候能拉近人心之间的距离。两人沉默着,静静地抽着烟。慢毒药知道黑三心里的苦痛,他本不想说,怕伤他的心。自尊心强的人都死要面子,害怕被人说破。但此时觉得两人走得太近了,慢毒药就由口随心了。

    “黑三,我们不容易,你也想开一点。”

    这话有点让人摸不着头脑,什么不容易,什么想开一点。也就是二秒钟,黑三明白了,他的心被撕了一下,一下子被撕开了。可他仍旧揣着明白装糊涂:

    “我有什么想不开的?没有什么想不开的。”

    慢毒药知道他的心正在滴血,却又不愿意承认。

    “我知道你恨。”

    “莫名其妙了,我恨什么。”黑三有点恼羞成怒。

    “你恨周玉玲。”

    “我恨她干嘛。”

    “因为她伤害了你。”

    “没有什么伤害,只是擦破点皮,早好了。”

    黑三是言不由衷的,爱得深,恨得深,有的伤可能一辈都不可能痊愈。

    “恨就是恨,爱就会产生恨,这是必然的。”

    “我不恨。”

    “那是你装出来的。你敢说你真的不恨?”

    黑三沉默了。怎能不恨。他的心碎了,碎到无法再收拾起来。周玉玲像重磅炸弹,每次都把他炸得体无完肤。他心中的美好,他心中的希望,被一点一点的地撕碎毁灭,没有一点念想。

    慢毒药说:“我看得清楚,你心里有她,可她已经不值得你那样了,她是一块又脏又破的布,没用了。”

    黑三眼前晃动着周玉玲,有踢腿的,吊嗓子的,有舞水袖的,有跑圆场的,支离破碎。

    黑三承认说:“其实她已不关我的事了,可每每看到或想起,我就心痛不已。”

    说这话的时候,黑三的心又痛了。这种心痛是不定期的,或一句话,或一个影像,或一个动作,无意中就会勾起,并且会持续一段时间,让黑三痛得四分五裂。黑三啊黑三,他的爱裹缠了许多杂质,放弃,不舍,吸引力和排斥力合在一起;yù爱,又恨,内聚力和扩散力合在一起;心疼,唾弃,死去的人和活着的人合在一起,互相矛盾的情感扭结在一起,难解难分。他要走出来,他决心走出来,他做了祭奠,他埋藏了过去,就此没有任何牵挂。

    慢毒药说:“三hūn去后诸芳尽,各自需寻各自门。都过去了。”

    话说到此,算是结束语了,没有什么再可说的了,慢毒药说:“我们回去吧。”

    黑三没有动,他大概还没从伤痛中走出来,心不在焉,神情恍惚,他说:“你先走吧,我再坐一会。”

    慢毒药没有走,仍坐在那儿,他要陪他再坐一会。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