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大头好像是烧不开的水,任凭你怎么给温度,就是不热。
大道不走抄小路,周玉玲和杨桂花意外地好了起来。好得有点不可思议。杨桂花是讨厌周玉玲的,私底下不止一次对曹大头说过,说她水歪歪的,专会招男人。杨桂花防备这样的女人,怕自己的男人沾上她。女人有意思,只要不喜欢,背后就会诋毁。曹大头问人家怎么水歪歪了,杨桂花说,你见她干干脆脆说过一句话吗,没有吧,就说个“不”字,后面也要带个嘛。她就是一团软面季子,就想叫人揉,一揉就舒服了。杨桂花这样一说,曹大头还真体会出来,她就像一团软面季子,自己不就是常想揉吗。基于这一点,杨桂花和周玉玲就不对和。这在平时说话就能看出来,只要周玉玲讲话,杨桂花是不搭腔的,不是摆弄手里的东西,就是和别人说话,反正就是不屑。曹大头心中有鬼,说话没有底气,对杨桂花说,人家又没吃你喝你,你有什么不舒服的。杨桂花是个直肠子,说,我就是看不惯。
周玉玲是知道杨桂花态度的。不就是怕我抢你的男人吗?是你男人贱,蚂蟥一样,总想叮人家。有本事管好你男人呀。她从心里边瞧不起杨桂花。可现在不一样了,她就想拉笼杨桂花。拉笼杨桂花的目的,就是让曹大头不要再难为她。女人想问题,有时就是旁门左道,你说是死胡同吧,说不准就能通。周玉玲心里想,我和你女人打成一片,成了好姊妹,让她不再起疑心,不再和你争吵,这还不行吗?曲线救国。就为了对方能好好和自己演戏,周玉玲贱到家了。
热脸往冷屁股上贴,不好贴。可一旦贴上去,就能收到良好的效果。就如贪财人一样,表面上一本正经,拒人千里之外,可一旦东西送到他手上,态度立马就会改变。杨桂花即是如此。周玉玲桂花姐长桂花姐短地叫着,没事就往身边贴,热情得烫死人。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心中再有气,也只好窝在肚子里。就这样两人好了,这女人一好起来,就像胶水,容易粘,动不动就粘在一块。杨桂花有家有道,粘在一块当然就少不了曹大头。这时的曹大头就会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或者很听话的样子,他的眼神和周玉玲有一种会意,这种会意有一种意yín的快乐在里面。
周玉玲和杨桂花的交好,缘于柴油机厂那场演出。按照程序,出了问题总要追查的,责任总要有人担着。开会的时候周玉玲主动站出来,说这事不怪桂花姐,是她自己走神了。她说台下人蹲到椅子上都跟猴子似的,李导演在幕内一伸头,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就恍惚了一下。这举动出乎杨桂花预料,虽说没吱声,但还是接受了。心想,这小女人还不错,不往外泼脏水。之后,周玉玲再叫她桂花姐时,也就乐意答应了。周玉玲放下身段,不耻下问,甘当小学生,动不动向杨桂花求教刀枪把子。杨桂花好人为师,乐意被人捧着走,于是言传身教,把仅有的一点胸墨倒给了周玉玲。
女人好起来不要命,就像水草搅在一起,分不开。在一块玩还不够,还要在一起吃。小锅菜香,夫妻允许开小灶,杨桂花家的菜自然就比食堂的好吃。周玉玲看得眼馋,动辄就要大平伙。再和杨桂花上街买菜,就主动付钱。两人一阵回来,又是洗菜又是烧饭的,好不滋润。
这天,吃完饭,洗涮完了,曹大头被人喊去打牌,走时开玩笑对两个女人说:“你们俩好好玩,不要玩恼了,玩恼了,可没有人哄。”
周玉玲说:“你滚吧。”
曹大头出门,杨桂花对周玉玲说:“个龟孙子的,就知道吃和玩,油瓶倒了都不扶。”
周玉玲笑说:“男人不都是这德xìng嘛。”
杨桂花说:“好男人多得是,是我们没碰上。”杨桂花走向床铺,对周玉玲说:“你关下门,我换一下衣服,刚才炒菜喷上油了。”
周玉玲关门。杨桂花换上一件青sè碎花小褂,透出一种小清新味道。
周玉玲直夸好看,问:“什么时候买的?”杨桂花说:“去年买的,穿过两水了。”周玉玲说:“你脱下,让我试试。”杨桂花边脱边说:“你个小女人,眼馋,看人家什么都是好的。”
周玉玲换上了新装,问:“怎么样。”
杨桂花用手指着周玉玲的胸部说:“快把衣服撑炸了。”
“小了,有点箍人。”周玉玲说。
杨桂花说:“不是小了,是你这两个东西太大了。”
周玉玲脱下衣服,站到杨桂花对面,说:“你的也不小,比一下,看我比你大多少。”两个女人把身子顶在一起作比较,结果是周玉玲的大,大出一圈。杨桂花嘴巴伸到周玉玲耳朵边很鬼祟地说:“男人是不是都喜欢大的?”
周玉玲知道她是明知故问,装憨卖愣说:“我怎么知道,你结过婚的,还用问我。”
“你个小女人就装吧。”杨桂花说,用胸脯顶了一下周玉玲,“男人味你都尝过了,还说不知道。”
轻狂了,口无遮拦了。
周玉玲被呛着了。是呀,男人味尝过了,还说不知道。说不知道是假的,是装的。但再知道,也不能说出来,已婚和未婚的是不一样的,已婚的什么话都敢说,而未婚的什么话都不能说。丢人的事被挑了出来,周玉玲心中掠过一阵酸楚。好在时间长了,抵抗力增强了,有些不再乎了。不再乎,就是脸皮厚,意思就是随你怎么说吧,反正就这样了。
“我就是不知道嘛。”周玉玲抵懒,决不招供。
“拉肚嘴硬。”杨桂花说。
两人不说话了,开始穿衣服。一旦女人把丑事都抖出来说,可见掏心掏肺,关系好到家了。杨桂花把门打开,外面的天yīn了下来,光线不那么刺眼了。两人斜坐到床上,思想还在男人身上。杨桂花说,男人想女人,女人想男人,都一回事,想了很正常,如果不想,不是有病,就是变态。周玉玲像个小学生,竖耳聆听。关键是不能惹它,杨桂花说,xìng这东西,就是个馋虫,你不惹它,它就老实呆着,你一惹它,它立马就咬人。周玉玲想想,还真是那样。杨桂花说,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早跟了曹大头吗,是另一个男人给引的。周玉玲纳闷了,哪个男人引你了。杨桂花说,带我们练功的马老师。周玉惊恐地睁大眼睛,不相信。杨桂花说,我说出来,你千万不要说出去。周玉玲说,保证不说。杨桂花说,每次练功我们不是要下腰吗?我们下不去,老师就帮我们下,对不对。周玉玲想起下腰的动作,老师和学员面对面,学员把手高高举起,老师用手托住学员的腰,用胯部抵住学员的下身,然后学员向后甩腰,甩下去,又挺起来,来回很多次,老师衬着那股劲,帮助学员使劲,直到手落到地上撑住为止。这时的学员,四肢朝地,身子拱起,像一张弓。杨桂花说,一下腰,老师那东西就顶在我那个地方。马老师那东西好大,虽然穿着宽大的练功裤,但我还是能感觉到。不知为什么,那东西抵在我那里,我就软了。我嘴里干燥,下边却是湿的。我没有劲向后甩,老师就就使劲甩动,他那个东西就在我那里磨蹭。我好难受,说不出的味道。那个时候就特别想,特别想和男人那个。后来曹大头和我谈对象,脑子里总有那玩艺,谈没多久,就被他得手了。周玉玲说,那你现在不是过得好好的吗?杨桂花一脸严肃地对周玉玲说,好什么好,男人是贱皮,不能对他好,越对他好他越拿你不当人。周玉玲不相信,说怎么可能。杨桂花说,我是过来之人,你听我话,没错,不能对男人太好,糖放多了腻人,懂不懂?周玉玲点点头,不知为什么,脑子里又出现马老师帮他们下腰的动作。
两人望了一眼,好像看到了岁月的痕迹。
杨桂花说:“周玉玲,跟你说正经的,老大不小了,你该找一个人了。”
周玉玲神情暗淡下来,说:“我找哪一个?”
“你看上哪一个?”
“我看上的,人家看不上我,看上我的,我又看不上人家。”
杨桂花说:“你到底看上哪一个了,我帮你说。”
周玉玲吱唔着:“我看上黑三。可人家看不上我。出了那档子事。”
“你跟人家说了吗?”
“这还用说吗,一个眼神就知道了。”
杨桂花说:“这能怪哪个,只能怪你自己。你当时要把腿夹紧一点,能像今天这样吗?”
周玉玲说:“我也想夹紧的,可到那时候就不听使唤了,成了晕头雁,分不清东南西北。”
杨桂花用手抵着周玉玲的头,骂道:“你个X,男人心硬万事断,女人心软一肚。懂不懂?”
周玉玲承认说:“自己就是心软,磨不开面子,人家一提要求,要不答应,就好像就欠人家什么似的。”
杨桂花说:“那你打算怎么办?”
周玉玲说:“能怎么办,随他去了。他没有这份情,我又不能死皮赖脸地求人家。”
“说不准人家心里还有你,碍于面子,不好说出来。”
周玉玲不出声了。
杨桂花说:“瞅个时间,我找他说说。”
周玉玲低着头,心中积满了太多的委屈。一时间心háo起伏,难以自制。自从被母亲带回家里,她就变成了犯人,看管住了。她妈死拖硬拽把她拉到教局,逼着她把丑事说了。说得遮遮掩掩雾里看花,倒是她妈在一旁听得不耐烦,替她把事情说白了。这还不够,教局蒋股长叫她妈出去,说有什么话让周玉玲自己讲。面对着蒋股长盘问,周玉玲说了,问什么说什么,把时间地点次数都说了。周玉玲空了,她觉得被扒光了衣服在街上游走,难堪、屈辱。她进了地狱,黑暗吞噬了她。回到家来,她不吃不喝,她妈一个劲地骂她不要脸,骂她贱货,骂她婊子。实在被骂急了,她回了一句,我要是婊子,那你就是老婊子,小婊子是跟老婊子学的。她妈拿起条把就是一顿狂打,打到最后,母女两个号啕大哭。她想死,可又怕死,喝农药的念头不止一次在心里泛起,但贪生的yù望每一次都占了上风。活下去,行尸走肉。她没有脸回到团里,可不回来又到哪去。最后只有死皮赖脸地回来。好在是请回来的,有个台阶,多少留了一点脸面。她知道大家对她的看法,她是个破货,她像一个坏分子被隔离开来,没有人对她好,没有人对她亲。现在,桂花姐对她好了,好得贴心。周玉玲感动了,伤感了,心中积满了太多的话,不知从何说,她鼻子发酸,想哭,于是眼泪慢慢地渗出来,从脸上滴嗒下来。“桂花姐。”她喊了一声。
杨桂花心太急了,晚上演出一结束,她对曹大头说,你去把黑三叫来,我来和他谈谈。曹大头说,拉马扯皮条,弄不好里外不是人,人家要是没有那份心,看你怎么办。杨桂花说,不问怎能知道,好事是促成的,快去。好,好,我听你的。曹大头领命去了。
曹大头刚出门,周玉玲便来了。周玉玲觉得不妥,但和杨桂花约好了,不来不行。杨桂花对周玉玲如此这般说了一番,意思是我把桥搭好了,怎么过,就看你自己了。不多一会,曹大头领着黑三来了。一进屋,见周玉玲在,黑三什么都明白了,转脸要走。杨桂花给拦住了,架子不小啊,连嫂子面子都不给吗?黑三不动,也不出声了。虽然不走,但态度已很明确。杨桂花看出来,如果周玉玲不离开,话是没法说了。于是她叫曹大头先把周玉玲领到外边去,她和黑三单独谈。
分别谈话。可怜的杨桂花,为成全他人,竟忘了自己的丈夫是啥等样人了。
平rì想都想不来的机会,现在光明正大地来了。曹大头心中窃喜,把周玉玲领到一个墙角黑影地,装模作样问周玉玲,是不是真的喜欢黑三。
周玉玲不能把心事说给男人听,低头不出声,算是默认。
曹大头说:“黑三和我比起来,哪个好?”
完全不搭界的两码事,周玉玲说:“你们不是一路人。”
曹大头说:“你说我是哪路人,他是哪路人。”
周玉玲不出声了,她心里明白,但不能说出来。得罪人。
曹大头不让,要周玉玲说。周玉玲不说。曹大头一定要她说。周玉玲被逼急了,说:“不知道。”
曹大头说:“心不实了吧,都说出来了,还说不知道。”
周玉玲的拗劲上来了:“我就知道你们不是一路人,至于哪路人,我管不着。”
曹大头听这话觉得好笑,觉得好玩了。周玉玲有点心不在焉,她想着杨桂花和黑三的谈话,会谈出一个什么结果呢?是好是坏,是成是败,周玉玲想不出,但她一个劲地想。
黑影将他们笼罩,他们成为夜的一部分。天上布满了星星,朦胧中的周玉玲让曹大头心动。时间不等人,不能再拖下去了。哪个喜欢你,我最喜欢你。曹大头突然上前把周玉玲搂住,很猛,用头压住她的头,把一张大嘴贴了上去。周玉玲没有准备,奋起反抗,她抗不住,被夹裹得喘不过气来,只是一味地乱动,乱动到最后,还是被亲了。亲。两张嘴胶在一起了。周玉玲不动了,动了还是被亲。不如不动被亲。亲就亲了。亲完,曹大头意犹未尽,还想继续作为,无奈时间环境不允许,只好作罢。周玉玲不能撕破脸皮,于是jǐng告说,你要是再这样,我就告诉桂花姐。曹大头一副赖皮模样,你告吧,我才不怕呢。他知道,依周玉玲的xìng格,绝不会把这事讲出去的。
杨桂花和黑三谈话并不顺利。杨桂花后悔把事情做急了,之前应该探个口风,知道人家的态度,再去作下一步安排。事到临头,也没法转弯。杨桂花要的是黑三的态度。黑三的态度很明确,不可能。黑三说话整,他说,没有哪个男人愿意做乌龟的。杨桂花说,全当作你家马被人借去骑一圈又送回来。骑一下有什么关系?黑三说,人不是马,马也不是人,不能相比的。杨桂花说,你心这么硬呢,人家可是天天想着你。黑三说,嫂子心意我领了,只是觉得再谈下去,没有必要,伤人,伤己。油盐不进,杨桂花知道黑三心如铁坚,不好强求,于是就说,生意不héng rén意在,不要那么伤人,抽时间和人家谈谈,毕竟人家对你一往情深。黑三说,谢谢嫂子,我记下了。
黑三走了。按理讲,黑三应该和周玉玲谈一次的,人家毕竟也是受害者,又和自己关系甚密,同情慰问理应有之。但黑三开不了这个口,磨不开这个面子。他在心里设想过很多次,和周玉玲谈一次,但实在想不出能谈什么。没有可谈的。捱着了,不来往,冷战到底了。
黑三是痛苦的。这痛苦只能埋在心里,不能让人看出来。痛苦是纠缠的,是锐利的,让你难受,却又不知如何才好。yù恨又爱,沉浮不下,由不得自己。爱恨交加,心疼她又唾弃她,矛盾像一条双头蛇,啃噬着黑三的心。在周玉玲没出事之前,他感觉是美好的,看她一眼,或者说上一句话,回来就甜蜜得暗自发呆。他能感受对方的温情,也能感受到自己的柔软。所有愉悦在心中蕴藏发酵,以为发酵出来的是一个香馒头,不想却是一堆臭狗屎,令人作呕。黑三先是恨,恨完了,就是释然。他与周玉玲之间还没有到你死我活的程度。恋爱谈不上,就是个萌芽。萌芽就好办,掐掉就死。黑三感到庆幸,幸亏没有恋爱,幸亏没有结婚,如果恋爱了,结婚了,出现这档事,那该是个什么样的场面啊。黑三不敢想,也想不出来。
黑三骗的是自己。他硬在表面,心里还是软的。他心里不能不承认,他还爱着周玉玲,但他不能表现出来。思念真他妈是个很玄的东西,如影随形无声又无息出没在心底,转眼就吞没在寂寞里,叫人无法抗拒。他自己痛恨自己。他反复问自己,为什么要爱,为什么还要迷恋那个被人唾弃的贱货。可他管不住自己,心里仍旧装着她。可怜的人,情用深了,觉得自己跳出来了,其实还在火坑里。;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