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一幕幕,在他的眼前闪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真切。他从来都没有过这种感觉,不知道这算不算是穿越时间隧道的一种表现呢,或者,是刚才的那个诡异的幻术大师,又给自己施展了什么魔法吧。
抗rì战争时期,某年某月某rì,清晨,曼倩社大院里,隔壁街坊们都还在熟睡,郭德彰就带领着自己的弟子曹万两、刘大牛等人练功了。曹万两、刘大牛这两个孩子他最喜欢,可也最不让他省心,他们俩都是孤儿,郭德彰看得可怜,就收留了他们,好歹干的稀的给顿饭吃呗。
他正一个字一个字地教这俩孩子《菜单子》呢,突然一个浑身鲜血的人闯入了众人的视线,远处还传来几声枪响、犬吠,和几句rì语。虽然郭德彰不会rì语,不过rì本人骂街他还是听得懂的,因为,自从这些狗崽子占领了北平后,说的最多的,就是rì本骂街的话了。
他没有想太多,就指挥徒弟们把那人扶进了院子,藏在了地窖里,上面压上些柴火、煤渣等腌臜的东西。他之所以这么做,只是因为他相信,被rì本人追杀的人,不会是坏人。做完这些,他把大门闩了起来,自己一个人搬了把椅子坐在院子里。
不一会,犬吠之声就来到了门口,rì本人开始挨家挨户地搜查。
“开门,开门!”
“来了,来了。”
还没等郭德彰开门,门已经被撞开了。
郭德彰手拿一个小茶壶,哧溜吸了一口,不慌不忙地问:“太君,您有何贵干啊?”
太君倒是没做声,那个狗腿子翻译官却跳出来了,嚷嚷着:“有没有看到一个浑身是血的中年男子跑过来。”
郭德彰摇摇头。
太君开始在院子里打转,用半生不熟的汉语问:“你是什么的干活?”
“回太君话,我是说相声的干活。”
“相声,相声是什么?”
翻译官凑在太君耳朵边一阵嘀咕,太君高兴地笑了,道:“要西,漫才的干活,漫才的好,聪明,你的,说一个。”
郭德彰为难了,心说:还“要西”呢,我看我是“要死”。这相声,得说话啊,中国话,这rì本人可听不懂,不笑倒还罢了,要是误会我讽刺他之类的,我可真就死了死了的干活了。
他灵机一动,对翻译官说:“这个我一个人演不了,我得要个帮手。”
翻译官一翻译,太君倒高兴了:“对,对,漫才的,两个人的干活。”说着往椅子上一坐,道:“我的坐,你的,演。”
郭德彰心中一喜,心道:你知道“坐”这个词,这就好办。想罢,把失目的瞽弦师张济请了出来,耳语道:“你什么都别管,一会儿我让你坐你就坐,我让你弹弦,你就弹。”
弦师点头。郭德彰把他领到了一个粪筐子旁边站定。
郭德彰又对rì本人道:“太君,可以开始的干活了吗?”
“开始。”太君看上去很兴奋。
只见郭德彰肃容正立,大喊一声:“坐。”
那弦师一见信号来了,猛地一坐,一下子坐在了粪筐子里,他失声大叫,一扑腾,沾染了一身的粪便,惹得满院子都是恶臭。
太君虽然掩住了鼻子,可还是忍不住大笑。
院子里搜查得差不多了,太君也不想多做停留,对郭德彰道:“好,你的漫才,高。”
说着对翻译官不知说了几句什么,只见那翻译官给郭德彰递过来一张纸,道:“你小子有福,上人见喜,太君给你颁发良民证了,有了这张纸,你在北平城,横着走都行了。”
点头哈腰地送走了这帮人,郭德彰关上了院门,掩门而泣。
弟子刘大牛上来问师父怎么回事,郭德彰却先问:“老张怎么样了,没摔坏吧。”
“没事,云雷师弟带他洗去了。”
郭德彰命刘大牛带他去见那个受伤的人。伤者已经奄奄一息了,此时仿佛感觉到有人过来,居然慢慢苏醒。
郭德彰握着那人的手说:“大哥,怎么样,鬼子干吗要杀你?”
“他们一直以为我身上有一张藏宝图,所以想抢了去,我哪里能给他们抢去啊。”他强忍着疼痛,从身上摸索出十几张带着血迹的纸片,递给郭德彰说:“这就是所谓的藏宝图。”
郭德彰接过一看,不觉大愕,道:“怎么,这些?”
“是的,就是这些。”
“为了这些东西,你连自己的xìng命也不顾?”
“这些东西很重要,很重要。反正是不能落在鬼子手里的。”他突然握紧了郭德彰的手,道:“答应我,如果有一天,赶着了rì本鬼子,祖国统一了,把这些东西交给国家。好吗?”
“好,我答应你。”郭德彰再次哽咽了。
说完这些话,那人便油尽灯枯,溘然而逝。可怜这位抗rì英雄,到死,都没有把自己的名字留下来。
郭德彰不敢把尸体抬出去,只能叫徒弟们,在地窖里又挖了个坑,很深很深的坑,暂时安葬了这位无名英雄。
埋完了人,刘大牛凑上去问:“师父,宝藏是什么啊,真有藏宝图吗?”
“去,小孩子家家,懂什么,练功去。”
郭德彰独自一人来到了瞽弦师张济的屋外,手举起刚想敲,犹豫了一下,又放下了。
“德彰吗?进来吧。”老弦师真是眼盲心不盲。
郭德彰进屋后,半晌没有说话,倒是张济先说了:“没事,刚才的事情,你也是为了应付rì本人嘛。我不怪你。”
郭德彰的泪水又在眼窝里打转了。“为了取悦rì本人,捉弄自己人,我这么做,跟那些狗rì的汉jiān、翻译官,又有什么区别呢?”
“有区别啊,德彰。他们是为了升官发财,发战争财,喝穷人血,吃穷人肉。你不一样,你是为了救曼倩社上下这么多口的xìng命啊。”
“作为班主,不能带着大家过好rì子,反而还要……”郭德彰说不下去了。
“德彰啊,你是不是又哭了啊,你眼窝子浅,这样不好,做个男子汉,不要随随便便就像个娘们似的。”
“嗯,我知道。”郭德彰嘴里答应着,泪水却已经再次夺眶而出。
是的,对沦陷区的人们来说,活命就已经算是奇迹,哪里还能谈得上尊严,尊严,只是毫无用处的奢侈品。捉弄一个瞎眼的弦师,可以换来一屋子人的活命,就算再让郭德彰选择一次,他,还是会这样选择。
晚上,郭德彰还是不动声sè地如常演出,说些不痛不痒的大笑话,小笑话,宝藏这件事,很快便好像被所有人都忘记了一般。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