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云龙见周围不下三十名海盗,且人人手持大枪、鸟铳,器械精良,形容彪悍,不像寻常海盗,面上不露声色,心中暗暗叫苦。他原来走的是另一条相对宽敞的大路,耳闻前方有海盗沿路追杀官兵,临时更改路线,钻入山林走小路,就是为避开海盗。奈何人算不如天算,或者说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海盗返程时放着好好地大路不走,也走山间小路,他千躲万躲还是和海盗撞上了。
杨东笑眯眯说道:“瞧你这身行头当是和尚,怎地头上没有香疤,莫非是个假和尚不成?”
张云龙双手合十鞠躬道:“回施主的话,我尚未受戒,是以无戒疤。”
杨东又笑道:“原来如此。小和尚,有无兴趣入伙?日后大碗酒、大块肉,整套穿衣,论秤分金,那是何等的逍遥快活。”海上男儿什么都信,又什么都不信,敬鬼神而远之,老祖宗留下来的话深深扎根于世人心田,不过信不信是一回事,需不需要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张云龙鞠躬回道:“多谢施主看重,小人感激涕零,只是我虽未受戒,却寄身缁流,心向大道,佛门戒律有五,一不杀生、二不偷盗、三不邪淫、四不妄语、五不饮酒……”
杨东微微撇嘴,嗤之以鼻,当今世道僭礼乱乐,人心不古,莫说世人,出家人也一个德性,有几人还能呆在庙宇安心修持,守戒祖风?僧道饮酒食肉,娶妻生子习以为常,与世俗百姓无异,有些僧道闯寡门、嫖/娼妓,淫毒足以令寻常人望尘莫及,色中饿鬼、花里魔王可不是白叫的。坊间不是有那么句话么,和尚是“光头”、道士是“嫖头”,反正都不是什么好鸟就对了。
冯国春站在杨东身侧,他亦是当年欺负黄辰的几个少年之一,他虎着脸骂道:“小秃驴,我们头领看上你,邀你入伙,是你八辈子皆修不来的福气,塞你老母!别不识抬举。”
杨东乐得在一旁看热闹。
张云龙一心向佛不假,但他到底还是个十五岁的少年,正值血气方刚,吃了冯国春一通骂,气得脸色涨红,目光如炬。
冯国春狞笑道:“怎么,小秃驴,不服气?”
张云龙咬牙切齿,心中反复默念道:“忍辱乐禅定,不瞋不恶口……”
冯国春缓缓抽出腰刀,步步逼向张云龙,狞笑道:“小秃驴,爷问你,你是不是不服气?”
张云龙垂眉低首道:“若毁恨骂辱,乃至加恶言;护持正法故,我等皆当忍。或戏调轻蔑,诽谤不称赞;护持正法故,一切皆当忍……”
冯国春以刀背不轻不重拍打着张云龙脸颊,笑道:“小秃驴佛法背得倒是爽利。”
对方一口一个小秃驴,张云龙心头怒火中烧,合十的双手微微颤抖。冯国春以为他怕了,再以刀背敲击他的脸,冷哼道:“小秃驴,这回知道怕了?敬酒不吃吃罚酒。瞧你细皮嫩肉的,可曾试过金枪……”
“当直除灭,勿扰其心!”张云龙忍无可忍,大喝一声,拳势劲如崩弓,发若炸雷,猛烈轰在冯国春胸膛,打得后者喷血倒飞出一丈来远,旋即几个箭步钻入山林,隐去身形。
包括杨东在内,诸人皆是一愣,未料到张云龙孤身一人居然敢向他们出手。
杨东率先反应过来,暴跳如雷道:“你们还傻愣着作甚?给我追!”
“砰砰……”
张云龙以极快的速度穿梭于林中,背后火铳密集响起,击得周围树干木屑翻飞,张云龙强压下心惊,借用诸树为屏障,闪转腾挪,加速奔逃。
山林间并非只有杨东一伙和张云龙,阮进亦在,他听到山林深处响起枪声,由远及近,好像正向着自己这边而来,示意麾下封锁路线,只是让他意外的是拦下的竟是一个光头少年,双方同时怔住。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无路可逃,张云龙呆立原地,一脸绝望。
阮进暂时弄不清楚状况,一边打量张云龙,一边静静等候。待杨东气喘吁吁的赶过来,阮进皱眉问道:“怎么回事?你不是正在追杀溃兵么,怎么转而追起一个少年来?难道你忘了大首领定下的规矩?”
杨东脸色阴晴不定,阮进虽是去年才入伙,资历比不上他,却很受黄辰看重,上升之势无人能及,尤其入闽以来屡立战功,风头一时无两,如今下辖三艘大船,堪称赵弘毅、陈四外第三人,地位更在他之上。而且其人素来以英雄自诩,恐怕不会让他轻易得手。
冯国春手捂胸口,面色苍白地道:“阮首领,是他先动的手。”
阮进看看冯国春,又看看张云龙,面露讶色,问后者道:“你先动的手?”
张云龙本已绝望,听阮进言语似有转机,急忙解释一番,没添油也没加醋,将事情原本如实道出。
阮进蹙起剑眉,沉吟不语。
冯国春开口说道:“阮首领,我可是被这小秃驴打得吐血,你不会偏帮外人吧?”
杨东双手环胸,不发一言,但不发言本身就代表一种态度。
阮进说道:“我等海上男儿要杀的是官兵、是不平,何必和一个少年一般见识,平白落了下乘。杨兄弟,你说呢?”
冯国春刚想开口,杨东狠狠瞪了他一眼,牵扯着嘴角笑道:“阮兄弟误会了,我没打算杀掉小和尚,我是打算邀其入伙。咱们海上男儿整日刀头舐血,指不定哪天便会一命呜呼,有个和尚在身旁为咱们超度,总归是一件好事。”
杨东这么一说,阮进便不好再插手了,免得给人咄咄逼人之感。问张云龙道:“这位小兄弟,你意下如何?”
张云龙面色变幻,他若不依,阮进或许不会在意,杨东能放过他么?咬牙说道:“我愿入伙。”
“小兄弟既然同意,日后我们就是自家兄弟。”阮进点点头道。“小兄弟姓甚名谁,可有法号?”
张云龙回道:“我姓张,名云龙,暂无法号。”
“我姓阮名进,福州人,那人唤作杨东。”阮进继续说道:“咱们大首领姓黄名辰,出自名门……我等和其他只知烧杀淫掠的寇盗不同,滥杀无辜、奸/淫妇女者一律杀无赦……”
“……”
却说黄辰击败官兵后,为避免溃兵和后面的炮兵、甲兵合流再来与自己为难,带领半数人马一路穷追猛打,并在接近炮兵、甲兵时驱赶溃兵冲阵。除开始遭到几次炮击死伤了一些人外就再没什么损失,等到夺得官兵火炮,调转炮口对准甲兵,战事很快结束了。
此战最让黄辰高兴的不是那十几二十门陆战火炮,更不是数以百计的官兵俘虏,而是六十余副紫花布铁甲,毕竟火炮易得,铁甲难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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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云龙(1613~1701年),法号释道宗,万姓集团骨干、军师,又称万五和尚,传闻是天地会创始人。题外话:有人认识他堂兄么?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