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北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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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沙埕在闽南话中的意思是开阔的沙滩,原本是一处荒凉之所,只有沙滩和小山,人烟寥寥,但这里渔产丰富,又是闽东避风良港,数百年来漳、泉二府渔民不断驾船到此捕鱼、避风及歇脚,逐渐落户安家,形成庞大的村落。漳、泉像这样的移民是非常普遍的现象,阮进祖父即为其中的一员,只是他当时没有选择福宁沙埕,而是选择了福州福清定居。

    沙埕作为闽东有名的良港,港外有山横峙,两山夹江如门,既隔离风涛,又极易控守,港道水深波平,不起风浪,船只航行水面颇为平稳。

    黄辰站在甲板不住遥望左右,心里暗暗感到可惜。周三老不懂得经营之道,坐拥如此风水宝地,何必在乎渔民那点蝇头小利,海寇就是海寇,整日只知道抢劫、报水,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换成是他,定然将沙埕发展成走私港,赴日本、下南洋,不出几年便能赚回一座银山。

    黄辰一时间思如潮涌,转眼舰队到达港口,沙埕港内水深无礁,久无淤积,且甚为广阔,可容千舟同时停驻。

    周三老座舰打出旗语,示意黄辰随其靠港上岸。黄辰对此冷冷一笑,心道你当我是白痴么?以港口船众拥挤为由,带领旗下船只泊于港中莲花屿。莲花屿,顾名思义,孤浮海面如莲花出水。黄辰之前已向阮进询问清楚,莲花屿是沙埕为数不多可泊大舰的地方,他的理由倒也说得过去。

    周三老见黄辰率船转泊莲花屿,当即怔住,久久回不过神来,启程之前他无杀心,黄辰毫无顾忌上岸,如今他有杀心,黄辰又不肯登岸了,莫非他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虫?

    周三老一脸阴沉的走下船,身上杀意四溢,吓得岸上迎接之人纷纷收起笑脸,敛声屏息。周三老此刻心情恶劣到了极点,无意开口,勉强“嗯”了一声,越过众人径直行往住地。沙埕诸头目皆愣在原地,神情大恐,不晓得他们哪里做错了,惹得周三老心怀不满。

    左先锋翻浪蛟拍拍一人肩膀,说道:“此事和你们没什么关系,别胡思乱想。”

    那人好奇问道:“左先锋,是谁惹大首领不痛快?”

    翻浪蛟干笑道:“大陈山的黄六,一介毛头小子,你们不认识。”

    那人心中大觉诧异,大首领势力横跨闽浙两地,乃是海上有数的大豪杰,一个毛头小子凭什么惹恼大首领?口中说道:“左先锋,用不用我去剁翻了他给大首领出气?”

    翻浪蛟再度干笑道:“你若有本事剁翻了黄六,我左先锋让给你当。”

    “……”

    “咣当”、“咣当”周三老一入住地,接连摔碎数个茶碗犹自不能消气,愤怒咆哮道:“黄六小儿!我要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喝了你的血!气死我了!我周三老纵横海上十数载,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和老子作对的人全喂了王八,老子会治不了你这黄口小儿?”周三老就像是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公牛,于房中来回踱步,半晌又吼道:“黄六,你以为凭着麾下几条破船就能让老子心生顾忌?笑话!老子宁愿不要船也要杀了你!”

    “……”屋中几人不禁面面相觑。周三老性情暴躁,但那是指从前,最近几年己方势力发展可用一帆风顺四字概括,很少有事情能令周三老发火,像这般雷霆大怒更是近年来首次。

    周三老坐回座位,喘着粗气问几人道:“我欲宰了黄六小儿,你们觉得如何?”

    李俊稷扫视左右,率先开口道:“黄辰不肯上岸显然是看破了我等心思。我早说过不可将他视作普通少年,他对我方的威胁更甚于王丰武,王丰武再勇猛充其量不过一匹夫,黄辰则不同,其小小年纪心机深沉,难以揣度。我赞同大首领之意,此子不能再留了,纵然付出一定代价亦在所不惜。沙埕是我等最佳同时也是最后下手的机会,一旦错过了,此子抵达台湾为保身家性命或会转投郑芝龙,届时我等再想杀他就难了。”

    周三老连连颔首。

    叶富内心深恨黄辰,却不认同李俊稷的言论,反驳道:“黄六敢投,郑芝龙敢收么?为了区区一个黄六得罪大首领,这样赔本的买卖以郑芝龙商贾心性绝不会做。何况黄六及麾下家小皆在大陈山,生死操于我等之手,还怕他翻天不成?”

    听了叶富所言,周三老坚定的心又犹豫了,扭头瞥向周夫人。

    周夫人略一沉吟,笑靥如花道:“大伯,我觉得叶先生说得有道理。我方有人质在手,便如同在黄辰脖颈套上绳索,他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到达台湾总要上岸,到时候我们随便找个理由把他杀了,兼并其船,不费吹灰之力,实无必要在此和他打生打死。”

    周三老皱眉沉思。

    李俊稷一脸惊讶的望着周夫人,两人意见极少发生严重分歧,他不相信以周夫人的聪明才智会看不到黄辰的威胁,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周夫人灵灵有神的双眸斜睐李俊稷,嘴角弯起一道美妙的弧度,笑容耐人寻味。

    李俊稷微微眯起眼睛,若有所思。

    周三老许久重重一哼,说道:“我便再容黄六小儿多活几日,等他落到我的手里,我定要让他尝尝我的手段。”

    “……”

    周夫人踩着莲步施施离开大堂,推开寝室房门,一股淡淡的清香扑鼻而入,她虽数月不至,香闺陈设依然整洁如新。周夫人走到妆台前坐下,对照铜镜拔出头上一支支金玉簪儿,泼墨似的乌发披落而下,斜飞入鬓的黛眉被发丝半遮半掩着,英气不再,反添几许柔弱。

    周夫人慢慢打开妆盒儿,一把血迹斑斑的剪刀赫然入目,见到它,周夫人下意识抚了抚左颈与锁骨间,半晌她伸手越过剪刀,取出一把金丝楠木梳子,一下一下轻柔的梳理着长达三尺的乌黑秀发。

    黄辰并不知道大堂发生的事,为防周三老偷袭,一夜未敢合眼,黎明时分方安心躺回床上小睡一两个时辰。

    周三老长期不在沙埕,停留两天处理琐事,第三日才重新起程前往台湾。

    海上航行数日,于二月初五抵达郑芝龙巢穴北港,距会盟之日提前五天,来得不算早,也不算晚。北港又称魍港,位于台湾西南部,一目老、胡二老昔日的首领袁进、李忠以此地为海上梁山泊,设立水寨,捕鱼耕田,自给自足,十年间横行闽海,官兵不能制。后来袁进、李忠接受朝廷招安,北上登莱抗击后金,台湾一失法度,大铳老、我鹏老等人相继崛起,各自称雄,而笑到最后的却是外来者郑芝龙。

    如今的北港和袁进、李忠时代相比已经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繁茂十倍不止,与其说成是郑芝龙之功,倒不如说成是荷兰人之功。自荷兰人盘踞台南,漳、泉商人秋冬借着东北季风南下荷兰人处颇为便利,不过归程则比较麻烦,极易被逆风吹往南方,因此必须沿岸北上到达北港,而后由北港折向澎湖,再从澎湖回归漳、泉。作为大明、荷兰双边贸易的重要中转站,北港从中受益良多,迅速由一座小渔村演变为繁华小镇。58xs8.com